接下來兩天,京里表面上一片平靜,實則暗流涌動,雙方都在背地里使勁。
就連五城兵馬司,順天府和錦衣衛也都行動起來,把膽敢靠近諸位閣部大佬、以及大佬跟前紅人家門口的閑散無賴、小商小販,不分青紅皂白,統統抓起來投進大獄去。
三月十四過午,邵芳引著長長的車隊,風塵仆仆入京。
剛進了崇文門,他便命隨行的千戶將諸位神醫好生安頓,自己則飛馬朝大內而去,向高閣老交差。
縱馬疾馳在天街上,邵大俠不禁心潮澎湃,他已經邊緣化很久了。然而相爺一旦有事,那些書生就只會添亂,他終究會明白,還是自己靠得住的。
果然,高閣老聞報十分開心,狠狠夸獎了邵芳一番,又讓他回去好生歇息,明日一早帶神醫們到東華門外等候,自己親自領他們進宮為皇上診治。
僅一墻之隔的張相公值房中,聽到隔壁高閣老的大笑聲,張居正不禁一陣陣心煩意亂。低聲問自己的親信舍人姚曠道:“三省那邊準備的如何了?”
“曾大人剛剛讓人報信說,那曹大埜有些猶豫。這小子上次吃了大虧,唯恐再度孤掌難鳴,說可以跟著上本,但不想當出頭鳥。”
“讓他放心,會群起而攻之的。”張居正沉聲道。
“另外,李義河說劉奮庸答應可以上本,但不能直接攻擊高閣老,不然日后沒法面對家鄉父老,所以只能含沙射影。”
“還真是一上陣,都拉稀。”張居正哂笑一聲道:“那也足夠了。”
“那就安排劉奮庸先上本?”姚曠請示道。
“不。”張居正輕攏著美髯,神情平靜道:“打頭炮的是胡槚,他明天就會上本。”
“他?”姚曠不禁倒吸口冷氣,相公真是深不可測,竟還藏著這樣一記殺招!
胡槚,工科都給事中,高拱的門生,汪汪隊高級成員。按說韓楫升官之后,吏科都給事中就該輪到他來做了,然而高閣老卻破格提拔了雒遵。胡科長顯然會有怨氣,但還不至于怨念到,馬上就被人拉過去當槍使的程度。
顯然張相公早就在他身上下足了功夫,這次落選六科之長只是個引子而已……
當天日暮時分,宮里便傳出懿旨,著各位神醫明日入宮看疾。
于此同時,那胡科長的彈章,也送到了通政司。
翌日清晨,趙昊親自背著偌大的藥箱,給兩位神醫當起了藥童。
三人來到了東華門一看,好家伙,邵大俠足足領來了十八位大夫,氣勢上一下就壓倒了他們仨。
雙方曾經稱兄道弟,如今卻各為其主,這讓邵芳有些尷尬,抬頭看天,裝著沒看見趙公子的。
趙昊卻若無其事的走上前,跟他親熱的打招呼:“久違了樗朽兄,咱們一年多沒見了吧?可想死小弟了。”
“哈,趙公子大忙人嘛……”邵大俠強笑道:“愚兄我也挺忙的,總是碰不上。”
“這次可碰上了,一定要好好喝一個,敘敘舊。”趙昊熱情似火,似乎忘了他現在不能喝酒。
“呵呵,還是改日吧……”邵芳訕訕推脫道:“一切等皇上病好了再說吧。。”
“也不只是敘舊,高閣老對小弟我怕是有些誤會,還得請老兄代為說和呢。”趙昊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胳膊拗不過大腿的道理,小弟還是明白的。”
“哎,你呀你!”邵芳晃動手指點著趙昊,如釋重負的佯嗔道:“早有這個態度不就結了嗎?至于搞得這么僵?”
“岳父已經狠狠教訓我了,老兄就嘴下留情吧,我錯了還不行?”趙昊滿臉的羞赧,忠實的執行著偶像的計劃。
“好啦好啦,我幫你勸勸元翁就是。”邵芳一高興,又開始吹牛伯夷了。
其實他被高拱冷遇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當初他拍著胸脯吹牛伯夷,說自己跟趙昊鐵著呢,保證能讓他讓出一半的海運份額來。然則,去年一年他都沒搞掂,自然也就失去了高閣老的信任。
現在趙昊終于服軟了,邵芳比請到這么多神醫都高興。因為自己吹過的牛皮終于圓上了,可以重獲高閣老的信任了!
待趙昊和邵芳分開后,那邊,萬密齋和李時珍也跟那群大夫打過了招呼。
李時珍告訴趙昊,這些大夫確實都是成名已久的名醫,而且他們還在那徐春甫的組織下,于隆慶二年在京師創立了一個叫‘宅仁醫會’的民間醫學組織,以切磋醫技,取善輔仁。最初就有46位海內名醫加入,當然也邀請過他們倆和李淪溟……可惜晚了趙昊一步。
“你要是能把他們都拉進江南醫院,就可以徹底改變大明的醫學了。”萬密齋也攏著胡須道。
“這得靠二位神醫的魅力了。”趙昊笑道。
“要是輸給他們,說什么都白搭。”李時珍涌起了好勝心。
這時,宮里鐘響,宮門緩緩敞開,眾人便全都噤聲,跟著出來迎接的太監進去了紫禁城。
到了會極門外,小太監讓眾人稍等片刻,進去稟報一聲,高閣老便從內閣出來,親自帶著一眾神醫,往后果園去了。
至于張相公,正在文華殿中看太子讀書呢。其實今日應該輪到高閣老去的,但高拱讓他替班,他還能說個不字嗎?
作為皇帝對國老的優待,高拱是有肩輿坐的。一眾大夫就只能步行跟在后頭,在深宮高墻甬道中走啊走。
一直走了好久,趙公子膀子都酸了,才到了宮城北門玄武門。
高拱這時才掃一眼眾大夫,沉聲吩咐道:“待會兒看到什么,聽到什么,統統爛到肚子里,絕對不可以外傳,否則嚴懲不貸!都記住沒有?!”
“是……”大夫們趕緊唯唯諾諾應下,雖然神醫都是有風骨的,但在這蘊含了兩百年天家威儀的紫禁城中,在權傾天下的首相面前,實在支棱不起來。
出了玄武門,過了護城河,便直接進了北上門。
按照禮制,‘天子當居于五重城之中’,從內到外是,一重宮城,二重內皇城,三重外皇城,四重京城內城,五重京城外城。
北上門實際上是內皇城的城門,屬于第二重城的北門。除了北上門,便是后果園的正門萬歲門。兩門與四周的宮墻組成一個甕城,使后果園與在京城連為一體,方便皇帝出入。
所謂后果園,其實就是后世的北海公園。中間那座萬歲山上,有棵老歪脖子樹,在另一個時空很有名……
趙昊正不勝唏噓間,忽然一呆。何止是他,眾大夫也都看呆了,誰能想到這大內之中,居然有座清河縣城?
“咳咳。”高閣老不悅的咳嗽一聲,所有人趕緊低頭看路,不敢再東張西望。
清河縣城中,為了皇家的顏面,西門府的招牌已經被蒙上了。不過懂的自然懂……
眾大夫被引到聚景閣外,高拱先請孟沖進去向兩宮通稟,不一會兒里頭就傳來懿旨,賜眾大夫御點心并貢綢一匹。
待眾大夫謝恩后,孟沖便低聲吩咐他們,皇上這會兒正在昏睡,動作放輕些,排著隊進去,挨個診脈后就出來,不要耽擱太久。
趙昊不是大夫,自然撈不著進去。對此他十分無奈,皇帝清醒時,自己通稟一聲就能見到。現在皇帝病了,就想見也見不著了……
不過他很快就平衡了,因為高拱也撈不著進去,跟他一樣在閣外的葡萄架下等候。
皇帝沒生病時,高師傅可都是在御前有座的。
想到自己自二月廿二至今,已經快一個月沒撈著一睹天顏了,高拱就憂心忡忡,煩躁不安。
他冷冷看著趙昊,大有要將這小子當出氣筒的架勢。
好在邵芳及時對他耳語幾句,高閣老的臉色才稍霽,哼了一聲不再看趙昊。
不一會兒,第一位進去的大夫出來了,高拱忙迎上去,想要問個究竟,卻又擔心被對手聽去,便對孟沖道:“勞煩印公給找個清凈的房間,好讓大夫們合議。”
“好說好說。”孟沖滿口應下,親自引著高拱和他這邊的大夫,去了聚景閣后的罩房中。
趙昊這邊人少,便被發配去耳房了……倒沒什么好不滿的,之前內閣首輔和次輔,還在這間小小的耳房中,同床異夢過呢。
等萬密齋和李時珍出來時,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以后了。兩人捧著個木匣子,跟趙昊進去耳房。
關上門之后,趙昊這才迫不及待問道:“如何?”
李時珍顧不上說話,從大藥箱中拿出顯微鏡、載玻片等各種儀器,開始化驗從皇帝瘡口上取下的膿血。
“很糟糕。”萬密齋面色凝重的答道:“比想象的還要糟。”
他告訴趙昊,雖然還要等待化驗結果,但從癥狀上看,‘癃閉’加‘紅瘰’加‘疳瘡’加‘脹破’,楊梅瘡的所有癥狀都齊了。
所以已經可以基本確診,皇帝確實得了楊梅瘡。
其實通常來講,就是不做治療,得了這病的病人,也能支撐兩年左右的。
但皇帝表現出的病情之兇猛,癥狀之嚴重。以萬密齋的經驗看,皇帝的瘡已經發展到晚期了,怕是已經撐不了幾個月了……
ps.先發后改,然后睡了。爭取明天,哦不,今天,補上那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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