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聞得大君御殿。
鄭肇祚向御座上的聞得大君,及尚宗賢等人,講述了此次勞軍的情況,以及最重要的‘趙四條’。
“這四條,就是天朝趙公子提出善后訴求。”鄭肇祚最后緩緩說道:“趙公子承諾,只要我們同意并認真落實這四條,便可既往不咎,雙方親善如初。而且日后琉球有事,江南集團還會鼎力相助,不只是軍事上的,還有民生,商貿,全方位的扶助……大體就是這些,敬請大君定奪。”
聞得大君不置可否,問尚宗賢道:“攝政以為如何?”
“回大君,臣以為這四條萬難接受!”尚宗賢憤然道:“比如第一條,懲辦兇手是理所應當的,可清洗島上的親日派是何意?是不是家里有片倭緞也要抓起來?這要掀起大獄嗎?”
“王子不要危言聳聽,方才老朽已經說過,趙公子許諾不會大開殺戒的。那些親日分子中,只要沒有參與那霸慘案的一律不殺,等接受完改造洗心革面便可放回。”鄭肇祚皺眉嚴厲道:“大明與日本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們中山國身為天朝親藩,本就應該主動清洗心懷異志的親日分子!所以江南集團的要求一點也不過分,反而是覺得過分的人,才真的有問題吧?!”
“你……”一頂親日分子的大帽子扣上來,尚宗賢登時就沒了氣焰。
其實他不是親日派,而是本土派,琉球士族中大部分都是本土派的。尚宗賢只是單純不希望親明派喧賓奪主而已。可萬萬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被對方定性為親日分子。
鄭肇祚便趁熱打鐵道:“王子,江南集團現在還是讓我們來自查自糾,主動權仍然在我們。若這樣還推三阻四,等過幾天海警艦隊抵達了那霸港,恐怕就不是我們說了算了!”
“那……誰來負責甄別?”尚宗賢艱難問道。
“這當然由大君定奪了。”鄭肇祚淡淡道:“不過趙公子有言在先,必須由在下擔保名單的真實完整。”
“你……”尚宗賢簡直要氣歪了鼻子,這鄭肇祚去了一趟大島回來,直接狐假虎威、蹬鼻子上臉了!
不就是新媳婦睡覺——上頭有人嗎?有什么了不起的?
“好了,王兄別說了。”高高在上的聞得大君這時擺擺手,神情平靜道:“大王和眾王公將士還在人家手里,我們有的選嗎?”
“沒得選……”尚宗賢終于泄了氣,根本沒得選啊。
“那就由王兄和鄭親方一起負責此事吧。”聞得大君懨懨的揮下手,結束了議事。
待眾王公告退后,聞得大君便到后殿換穿華麗的褕翟,命人備了大轎,前往琉球神道的最高圣地‘齋場御岳’。
一路上她的心情十分沉重,雖然在那些王公面前一直平靜如水,但那只是一位祝女的自我修養。其實聞得大君的心里亂極了。
王兄北狩,國家危在旦夕,千鈞重擔都壓倒了她的肩上,這幾天她一直失眠,好容易迷糊一下就做噩夢。總夢見中山國就這樣被那姓趙的惡魔毀于一旦,人民血流成河,婦女慘遭侮辱……
她思考過,也詢問過很多人,眼下該怎么辦?但最后的結論是涼拌——中山國的王被俘、兵盡喪,任何反抗都是以卵擊石,只會帶來更大的犧牲,更殘酷的報復!
沒見那些王公大臣,都絕口不提‘抵抗’二字?他們連拼死一搏的勇氣都沒有……
這種絕境下,聞得大君一個女流之輩又能做的了什么?
當然是求神了……
所謂‘御岳’,是琉球神話中神存在的地方,是一方的守護圣地。齋場御岳在首里城外二十余里,位于琉球本島最東端的知念半島上,在此可遙拜琉球創始神阿摩美久降臨的最高圣地久高島。因此齋場御岳由聞得大君親自管理,是她拜祭神女,與神靈溝通的神圣場所。
因為侍奉神的人只能是女性,所以御岳完全禁止男性進入的。護衛和轎夫便在御岳外遠遠停下,由二十位穿著雪白長袍,手提祭祀用品的祝女,陪同聞得大君入內拜祭。
祝女們先用圣水清洗了三庫里,擺好了祭壇香燭和貢品。然后退到三庫里外一旁列隊,吹起了手中的大海螺,敲起了手中的小鼓,還搖響了鈴鐺,奏出的神樂聲穿過‘三庫里’后,傳到不遠處的海面上,變得蒼涼而悠遠……
聞得大君便手持法器,緩緩走進那由兩個巨大的巖盤合在一起,形成一條三角形隧道‘三庫里’中,這里就是她與神溝通的地方,哪怕祝女們也不得入內。
祭壇便設于幽暗的通道中。聞得大君脫掉元寶鞋,赤著一雙白嫩的腳丫,畢恭畢敬的跪下來,獻香叩拜后開始虔誠的禱告。
她說的自然是琉球話,大意是向女神稟報,琉球的大王被俘,國家到了劫難的邊緣,乞求女神降下法能,幫琉球度過此劫,為此自己甘愿犧牲一切云云。
然后便長久的跪在那里,試圖觸發天人感應,得到女神的啟示。
其實她也沒抱多大希望,因為她自十三歲時接任聞得大君以來,已經快滿十年了。十年里按期禱告,風雨無阻,卻一次都沒像前輩們那樣得到過神諭。這讓她感覺很是挫敗,感覺自己太不稱職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卻依然毫無感應。
‘我果然不稱職……’陷入自責的聞得大君,悵然抬頭望向尖尖的穹頂,卻忽然愣住了。
只見那漆黑一片的石壁上,竟然出現了幽幽的綠熒光。
聞得大君使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沒錯,果然是有熒光。而且那熒光還組成了歪歪扭扭的六個漢字:
‘久高島,鳳棲林。’
看清那六個字后,聞得大君眼淚汩汩而下,伏地痛哭失聲。
“額滴神呀,你可來信兒了……”
今天,她終于了收到了神諭!
至于這神諭為何是漢字。那是因為跟朝鮮、越南一樣,琉球有自己的語言,但沒有自己的文字,書寫時用的都是漢字啊。
估計女神也只能入鄉隨俗了……
長長的三角形回廊將聞得大君的哭聲放大傳出,讓候在三庫里外的祝女們面面相覷。
這是怎么了?被蛇咬了還是讓人欺負了?
但儀式是不可以被打擾的,祝女們只好忍著驚慌,翹首以待。
忽然,她們看到大君跌跌撞撞從三庫里出來,趕緊上前扶住她。
“大君,你沒事吧?”
“快,快備船去久高島,有神諭!”聞得大君險些從石階下滾下來,瘦弱的身子摔在祝女懷里,她卻顧不上那么多,滿臉激動的高聲下令。
尤其最后三個字,她聲調高的,仿佛整個大島都能聽到!
聽起來,好得意啊……
久高島位于知念半島以東十里外,是一個的細長小島。地勢平坦,有美麗的珊瑚礁,茂密的紅樹林,還有澄澈的潟湖。
正常來講,這個島上是絕對不會有人的。
但今天明顯不正常,竟有一個戴著斗笠的男子,持著根魚竿,在這個島西側,一個有樹蔭的潟湖邊釣魚。
幾個戴著笠披,穿著短打,露著大半截小麥色大腿的女子,帶著兵刃在四周警戒。
喀嚓一聲,一個女子不小心踩斷了一根樹枝,把那男子嚇了一跳。
“哎呀,我說你們能不能別亂動?!”男子郁悶的抬起頭,露出一張俊美絕倫的臉來,竟是那林道乾的兄弟林鳳。“我的魚都被你們驚跑了!”
“當家的,長點心吧。”一個皮膚黝黑、眼睛大大的小個子少女翻翻白眼道:“我們不是去那姓趙的晦氣嗎?怎么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島上釣魚來了?!”
“不是跟你說了嗎?”林鳳得意的一抹自己漂亮的小胡子道:“這是本大爺的計劃——我這叫呂洞賓釣魚——愿者上鉤!”
“你的計劃就沒靈光過幾次。”少女小聲嘟囔道:“而且也不是呂洞賓釣魚,是李太白……”
“你皮癢了是吧?”林鳳吹胡子瞪眼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這次肯定計劃通!”
“可要是那勞什子聞得大君,沒看到咱們用螢石粉寫的字怎么辦?”另一個年長些,高挑白皙的女子也擔心道:“咱不就在這島上白等了?”
“白等,不會的。”林鳳丟下魚竿,雙手枕著后腦勺,靠在樹下道:“你們想啊,那姓趙的小子俘虜了尚元王,還抓了那么多王公,現在島上什么狀態?”
“肯定慌了神。”幾個女子道。
“那作為琉球的神婆頭子,聞得大君怎么可能不去求神呢?”林鳳信心滿滿道:“放心吧,本大爺已經打聽過了,這久高島是琉球神女降臨之地,因此被他們當做最高圣地。那勞什子齋場御岳的作用,就是遙拜這久高島,聞得大君要拜神,一定去那里的。”
“可她要是不抬頭呢?”一個女子忽然問道。
“呃……”林鳳登時語塞,為了不輕易讓阿貓阿狗看到,他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字寫得那么高的。
卻忘了,這樣聞得大君也有可能看不到。
“應該會仔細到處看看,有沒有什么神異吧……”話雖如此,他的語氣中卻透著吃不準。說完卻笑著揮下手道:“沒事,就算她沒看到,咱們再想別的辦法就是。”
“啊,還不算完啊?”女子們全都哀嚎起來,她們已經跟著林鳳出來一個月了。要是辦正事兒也就算了,可他實在不著調,在這小島上一呆就是六天了!正常人誰受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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