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林中丞的證實后。趙公子的形象頓時從官二代、高(相對于客家人)富帥,變成了孔夫子轉世,活著的文昌帝君了。
于是此事遂定,林氏一族心滿意足。
其實他們有些過于樂觀了,趙昊怎么可能專門派本就很珍貴的書院教師,來這種山溝溝里支教呢?
他打算讓農學院在鳳凰山建個茶葉研究所,讓研究員們兼職任教。
不過也別瞧不起農學院的研究員,人家也都是正經讀書人出身,當然大都是連童生都沒考上的那種……在文教昌盛的江南,少說有十萬這樣人生失敗的讀書人。
他們毫無特權可言,而且在江南連當教書先生都不配,只能靠給人抄抄寫寫、當賬房之類勉強討口飯吃。自然也有很多放下筆頭,拿起鋤頭回家種地的。這些人就是昆山農學院招生的對象。
農學院非但不要學費,而且管吃管住、發衣服被褥,還有每月一兩銀子的津貼。加上天天喊著‘農本農本’,讀書不成進農學院,也更容易自我安慰,總要比經商打工面子上過得去。是以從第一期開始,讀書人便趨之若鶩,很快報滿了名額。
兩年期滿畢業,大部分學員分配進了各縣的開發公司,到農場去當技術員。少部分好苗子被馬一龍留下來任教兼職當研究員,以傳農學香火。
所以農學院的教師們可不差,都是品學過硬、心性扎實的讀書人,給這些山里娃當老師綽綽有余了。要是真有可造之材,大不了等將來教幾年,送到鳳凰書院去深造就是了。總之不會誤人子弟……吧?
研究員們應該也愿意在課堂中傳道受業……吧?被學生們稱作先生,可是他們在江南得不到的尊重啊。
最關鍵的是,可以領雙份工資哦!
最后,在林潤的見證下,土客雙方在他們共同的守護神——三山國王廟中歃血為盟。雙方立下毒誓,無論發生何事,都禁止大規模械斗。誰先開啟戰端,誰就要負全部責任,天誅之,地滅之!
立約之后,林氏一族又舉行了盛大的午宴,歡慶嶄新的開始,迎接美好的未來!
林潤一行只簡單喝了一杯慶功酒,快速填飽肚子,便帶上老族長的三兒子林一辰,離開大寮返回府城。
林正英的二兒子林一侖也跟著一起上路,他要在府城待一段時間,負責對接各項約定的落實。
返程一路順流,自然比來時快太多。
黃昏時分,眾人便抵達了府城。林潤謝絕了劉子興等人張羅的送行宴,連行臺都沒回,就直接在官船碼頭換乘自己的座船,準備返回廣州。
他已經浪費了一年多時間,轉眼任期只剩下一半,要想做成點事情,時間異常緊迫。自然歸心似箭,恨不得插翅飛回省城去。
臨行前,林潤屏退左右,問趙守正考慮的怎么樣了。
人家林中丞為了他兒子的事兒,都專程跑去大山里,還跟一群山民認親,趙守正哪好意思再拿喬?他這次也不抻了,直接說了我愿意。
林潤便高興的拿出了戒指……才不是呢。林中丞高興的將送行的官員和縉紳們叫到船頭,向他們宣布自即日起由趙司馬暫掌知府印,代理府事的決定。并明確告訴他們,以潮州這種情況,短時間不會再有知府任命了。
這個期限也許是兩年也許是三年,但絕對不會少于一年。所以他們要精誠團結在趙二爺身邊,大搞特搞經濟建設,快速帶領潮州百姓脫貧致富。絕對不能再出亂子了,否則誰也保不住他們!
眾人唯唯諾諾應下,對這個結果他們并不意外。能在此處有一席之地的都是明眼人,自然知道潮州保衛戰之后,只要趙司馬在一天,旁人誰也當不了這潮州知府了。
縉紳們之前更是煞費苦心煽動百姓,挽留趙司馬。此時得償所愿,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可能唯一不太滿意的就是舒通判了,他本來還奢望著趙二爺去了庵埠,府城這攤就是自己來署理了。但看到巡撫大人和趙家父子的關系,他就知道自己是想桃子了。
于是舒通判又退一步,心說趙司馬署理府事咱搶不過。那權力巨大、油水豐厚的海防同知廳,總該輪到自己了吧?
可林潤臨走前卻明確表示,希望趙守正能者多勞,兼顧好府城和庵埠兩頭。合著趙司馬這代理知府的權力,比正式知府還大。自己卻兩頭沒撈著一頭,他能不憋屈嗎?
然而趙二爺不是一個人在戰斗,他還有五百親友團,以及一個堪稱作弊器的兒子。舒付知道自己要是想跟他對著干,結果只能讓自己更不舒服。所以還是調整自己才是正辦。
‘一開始可能會被他的粗魯刺痛,但等磨合潤滑了,就會舒服起來了。這么多年了,每次不都是這么過來的嗎?’
已經侍奉過五任上官,一直在當佐貳的舒通判,如是安慰自己。
趙守正本打算親自送中丞大人離境的,卻被林潤拒絕了。潮州城百廢待興,他這個代理知府應該爭分奪秒才是,不要在這些虛務上浪費時間了。
于是還是由趙昊和舒通判,代表趙守正和府里送中丞出海。
當天夜航船,林潤又跟趙昊就接下來兩方的大動作,進行了一番密談,約定互相配合,相互支援。兩邊都爭取盡快打開局面。
“希望等我卸任時,廣東已經被我們改造完成了。”林潤暢想著宏圖大志,難抑心潮澎湃。
“沒那么快的,打好基礎就行,功成不必在我嘛。”趙昊卻沒那么著急。
當然,他對改造的要求比高多了。按照他的要求,已經深耕細作四五年的江南,也才剛剛開始改造罷了。沒個十幾二十年,是不可能產生質變的。
而林潤要求的,只是滌蕩官場的歪風邪氣,改善廣東的國計民生。減輕百姓的負擔,還全省一個太平。這些的話,一兩年時間還是有可能做到的。
“對了,殷部堂醞釀了個《言海防諸事疏》,抄送了一份給我,想讓我跟他聯署。”林潤打開桌上一個紅色的小匣子,那是他用來存放機密文件的……狀若隨意的找出其中一份遞給趙昊道:“你先看看。”
“不是要打山賊嗎?還惦記著海寇呢?準備雙管齊下?”趙昊不禁失笑。
“發生了曾一本攻潮州這么大的事情,他能不拿個態度出來嗎?”林潤淡淡笑道:“先剿山賊是一定的,不過虛虛實實嘛。讓下面人摸不清意圖,也是一種御下之道。”
“明白了。”趙昊點點頭,接過那奏本打開一看。只見殷正茂將此次曾一本入寇潮州,和前年他攻打廣州那次聯系起來,借以強調兩廣海寇之猖獗,已經到了不痛下決心清剿不行的地步。
其實殷正茂是在用這種方式,說明這次曾一本入寇是歷史的舊賬,而不是自己的責任。以免有些人借題發揮,將此次潮州亂局的責任,歸咎于他任命知府失誤上。
至于請林潤聯署,一是為了借他的名聲壓制雜音,二是為了讓林潤也閉嘴……不錯,他就是擔心林潤借題發揮。
倒不一定是殷正茂把賬算得這么細。但總督府養著一班師爺幕僚,專門幫他琢磨這些門門道道,寫出的奏章自然湯水不漏,面面俱到了。
而后,殷正茂提出了他的海防綱領,除了‘分信地、立墩堠、增參將、造戰艦、議招募……’等老調重彈的建議,其中三條引起了趙昊的注意。
一是在南澳島設立南澳副總兵,統管漳州潮州沿海的海防事宜。徹底解決這片海域閩粵分守、互相推諉,總讓給海寇有機可乘的的窘境。
二是建議命守巡官劃地分守,將瀕海謫戍的民眾遷徙到湖廣、云南、四川等內地,預防這些對朝廷素有不滿之心的人成為海寇的向導。
三者,是大膽借用番兵,招募海商加入官軍水師,并敢于使用招安的海主。總之團結一切可利用的力量,來共同打擊海寇……這一條后面,殷正茂還以林道乾為例,說因為自己和林中丞的信任,此人在曾一本入寇潮州期間,非但沒有幫賊人作亂,反而奉命出兵斷曾一本后路,最終逼退了賊兵,為潮州化險為夷立下頭功。
為此,殷正茂奏請朝廷嘉獎,以鼓勵來者。
“林道乾知道他是扁的還是圓的?一個字都沒提我爹,直接就把他的功勞搶去了。”趙昊擱下奏本,又好氣又好笑。心中有句媽媽批,不知當講不當講。真他么不要臉,怪不得能當上總督呢。
“幸好他還提了中丞的名字。”
“那是因為這次需要我聯署。不信你看平韋銀豹那次,就沒我什么事兒。”林潤一邊喝著帶回來的鳳凰水仙,一邊笑著安慰趙昊道:“咱們總督大人就是這么個貨,習慣就好了。”
“也是,俞總兵非但被他搶了功,還給他背了黑鍋呢。”趙昊無可奈何的點點頭。“比起老俞來,我們算幸福的了。”
一樣米養百樣人,到哪兒都難免會碰上這種爛人。趙公子之所以大驚小怪,是因為他已經躋身于大明最頂尖的一小撮人之列。絕大多數人都寧肯委屈自己,也要把他們每一個毛孔,都得到無微不至的照料。
比如舒通判都委屈死了,卻還得賠著笑,跟個毛小子稱兄道弟……上一次走同一段水路時,明明還是叔侄相稱的兩代人來著。
你看,這人越往上走,就越會被溫柔的對待,自然就越少看到這樣的嘴臉了。
也許,這就是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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