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昊是被李茂才從睡夢中叫醒的。
“如果不是天要塌下來了,你就死定了。”趙公子穿著趿鞋、披著錦袍出來,面上猶帶怒氣。
“呃……是,師父。”李茂才畏懼的點點頭,趕緊把今晚在家里的所見所聞,原原本講給趙昊,末了還不忘強調一句道:“是我爹讓徒兒趕緊來稟報師父的。”
“唔。”趙昊聽完已是睡意全無,背著手在書房中踱起步來。
李春芳要通過他兒子傳達給自己三個信息,一是高拱要大刀闊斧推行改革了。二是他要搶皇家海運的飯碗了。三是他對漕運改海運,持悲觀態度。
第一個消息自不消提,高拱改革是張居正改革的前奏,自己已經做好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第二個消息就他喵的離譜了。因為它偏離了歷史的軌跡——在原本的歷史中,因為黃河決堤,漕運不通,隆慶五年確實有山東巡撫王宗沐,奏請試行漕糧海運。
此言一出舉朝嘩然,但高拱卻知道海運可行。他展示了高超的政治手腕,先將王宗沐調去擔任漕運總督,壓制漕運衙門的反對聲。然后將王宗沐的副手,山東左布政使梁夢龍,提升為山東巡撫,由其試行漕糧海運。
后來海運試運成功,梁夢龍開始躊躇滿志的制定計劃,準備大干一場,誰知高拱突然倒臺。張居正上來后,漕運集團趁機攻擊海運,到了萬歷二年就徹底罷停了此事。
如果說,在原本的歷史中,梁夢龍辦海運只是掀起一躲浪花,轉眼就消失無蹤的話。那現在高拱和葛守禮親自出手,無異于會掀起驚濤駭浪。
但這也怨不得別人,因為始作俑者就是他趙昊。
皇家海運就像闖進屋子里的大象,別人能視而不見嗎?窮瘋了的朝廷能不眼紅嗎?高胡子變身黑胡子也是很合理的吧?
唉,世界線終究徹底改變了,這道沒了參考答案的難題,他還能云淡風輕的解決嗎?
翌日,大柵欄西山集團總部。
那座三層樓高的青銅花紋罩棚上,御筆親題的鎏金大字,已經由‘皇家西山煤業’,改成了‘皇家西山集團’。其實趙公子只需請隆慶皇帝題最后兩個字,把原先的摳下來一換就夠了。
但為了能有理由多給皇帝送點銀子,他還是大氣的請嗡嗡全部重題了。
身穿黑色衣褲牛皮靴,頭戴大沿帽,配著荊棘鐵棍的門衛,目不斜視的立在黑色大理石臺階上,不許閑雜人等靠近。與原先門庭若市的情形不同,那七彩玻璃門內外冷清了很多。
因為這里已經不進行股票交易了。
孫大午按照公子的指示,在街對面又盤下一處店面,開設了一家專門的‘北京證券交易所’。除了進行西山集團和盧溝橋公司股票債券交易之外,北交所還為其它優質商鋪發行股票和債券,提供一條龍服務。
這三年多,西山集團的股價翻了幾十上百倍。誰家不眼紅,誰不想也發個股票圈一波錢?可買家也不傻,你隨便印幾張紙就說我這也是股票,誰信啊?
屢次碰壁之后,京城的大商人們終于明白過來,只有借助西山集團的名氣,從‘北交所’發行的股票,有錢人才會買賬。
但一只股票要經過層層的關卡,才能準許在北交所交易。
首先,為了保護投資者利益,北交所只接受優質股票上市融資——只有連續三年盈利的商號,以擴大再生產為目的融資,并愿意改制成公司,才有資格提請發行股票。
提出申請后,北交所會派出合規團隊,來審查該公司的組織設置、規章制度是否正規合理,提供的賬目是否真實,是否真的具有投資前景。甚至連主要股東和經理人都要進行背景調查,以防有隱藏風險,不能如實提供給公眾。
合規團隊發現問題,該公司必須立即做出整改,直到過關為止,拒絕整改則團隊撤出,申請作廢。僅這一步,就把絕大多數的商號擋在門外。因為這個年代,大部分人都無法理解公眾公司的概念。
但哪個時代都有眼光超群、愿意遵守規則的人,是以也有那么幾家公司堅持了下來。
待到通過審核后,待上市公司還要以發行價的七折,向北交所出售一成股份作為報酬。當然這也是北交所取信于股民,并在日后持續監督該公司的保證。
是以在買家看來,能被北交所寫在水牌上,掛牌出售的股票,都是經過他們嚴格篩選,并以西山集團信用擔保的,自然值得投資了。
目前北交所成立一年有余,已經又有三支股票掛牌交易——
一只是老西兒們的山西公司,他們對標西山煤業,已經在山西省內經營了四年,盈利持續攀升。而且最近還有封貢互市的超級利好,上市一年,股價已經翻了十倍。
一只是專營關外貨物的‘遼東貿易’,隨著海運開通,江南對遼東貨物的需求一下子釋放出來,讓這家原名‘吉祥’的商號,利潤一下暴漲了十倍。股價也跟著翻了五番。
還有一只股票,是京城老字號‘六必居醬園’。這家成立于嘉靖九年,制售‘開門七件事’中的六件。除了茶葉不賣外,柴、米、油、鹽、醬、醋六樣生活必需品都賣,所以叫‘六必居’。
嘉靖末年,大學士嚴嵩曾為六必居題寫了匾額,自此六必居名聲大振,嚴重的供不應求。老板趙家兄弟雄心勃勃,想要把六必居的醬菜、醬油,賣到全國各地去,便也來上市融資了。
他們雖然規模不大,但勝在經營穩健,分紅穩定,上市不久,股價就也翻了一番。
這三家公司成功發行股票,極大的刺激了京城的商業活力,讓商人們好像一下有了追求一般,都開始琢磨著,如何能通過北交所的審核,也上市圈個錢……哦不,融個資。
如今排隊等待審核的公司,已經超過五十家之多。假以時日,交易所的股票,肯定會超過十只、二十只股票的!
西山集團三樓董事會議廳中,趙公子隔著落地玻璃窗,看著熙熙攘攘的北交所定定出神。
他身后,西山集團那群董事們,已經因為李茂芳傳來的消息怒火沖天了!
“日他娘的,姓高的太不地道了!”英國公憤怒的拍著桌子吼道:“要不是咱們他能復出嗎?要不是咱們,年前他過得了廷議嗎?真是狗臉不長毛——翻臉不認人啊!”
“他媽的,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該幫他出山!”朱時懋也向左歪著脖子氣憤道。
“瞎說什么?他不出山,咱們的海運也搞不成啊。”定國公不敢看他,唯恐自己也跟著歪了脖子。
“這才搞了一年多不到兩年,他就坐不住了?”雞公公也氣得直打鳴!
“弄死姓高的,一了百了!”馮公公陰測測說道:“這事兒咱家來辦,保準神不知鬼不覺。”
“拉倒吧你。”定國公徐文璧白他一眼道:“他馬上就是首輔了,在皇上心里更是比所有人都重要。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肯定會徹查到底的。到時候別說你不用活了,西山集團也得陪葬。”
“咱家跟他同歸于盡!”馮保咬牙切齒,臉色鐵青鐵青。他倒不是為了這點事兒,實在是被高拱欺負的太慘了。
“好了好了。”趙公子無奈回頭,安撫住暴走邊緣的一眾董事監事道:“把這事兒告訴你們,只是讓你們心里有個數,不是讓你們喊打喊殺的。”
“公子可有何良策?”眾董事巴望著無所不能的趙公子。
“我昨晚想了一宿。”趙昊指著自己的黑眼圈道:“最后就是一句話,讓子彈飛一會兒。”
“怎么講?”眾人哪能聽懂這等黑話。
“不要急著出手,耐心等待機會。”趙昊解釋道:“我們搞海運,前前后后還準備了一年多。官府辦事的效率,諸位比我清楚,他們現在一沒海船二沒水手,說搞就能搞起來嗎?而且朝廷辦事,要先定機構,選主官,組班子,然后經費從哪來?水手掛靠哪里?以及最重要的——如何分贓。我看年底前,能把這些事都理清楚,就算高閣老厲害。”
“那倒是。”一眾董事監事聞言心下大定道:“那可是個跟六部平級的大衙門,哪能說定就定下來?”
“這一年里,對百萬漕工和運河沿岸的百姓來說,可難熬的緊啊。保不齊再出點兒什么亂子,事情又要耽擱下去了。”趙昊狀若隨意的說道:“我的意思是,我們的時間還有的是,可不是讓你們去煽風點火搞亂子啊。”
“明白明白。”眾人忙嬉笑著點頭,紛紛道:“我們都是什么身份?奉公守法還來不及呢。怎么會干那種事兒。不能,不能。”
“總之,先靜觀其變吧。”趙昊笑笑,跳過這個話題道:“等高閣老先把這些問題都搞定,咱們再說斗法不遲。”
說著他劍眉一挑,冷聲道:“諸位放心,海運這碗飯,我們不給吃,誰也吃不著!”
“好!公子說得好!”董事們紛紛起立鼓掌,感覺徹底有了主心骨。“我們都聽你的,讓我們怎么干就怎么干!”
“只是公子,”雞公公卻有些擔心問道:“萬一高胡子讓咱們幫忙組建船隊,訓練水手怎么辦?”
“對,我看他那不要臉的勁兒,能干出這種事兒來!”眾人紛紛點頭道:“他不是說了嗎,他代表朝廷,我們有義務幫助他。要是一口回絕,他肯定會發飆的!”
“你們往我和干娘身上推就是了。”趙昊淡淡道:“我們兩個不開口,你們不敢答應啊。就不信高胡子敢找我干娘晦氣。”
“那公子呢?”眾人心說,但他敢找你晦氣啊。
“我明天就走,出海遠航,你們誰也找不到我!”趙公子微微一笑道:“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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