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后,陳懷秀邀請姑娘們一起出來看星星。
雖然,這個年代哪怕是大城市,也沒有太重的光污染,女孩子們都對滿天繁星習以為常。但是明亮的星輝灑落在海面上,泛起無邊的銀色波光。這絢麗壯觀的場面,卻是她們平生僅見的。
陽春三月,海上的夜風只是微涼,而且終于不用擔心會被曬傷了,幾個女孩子便裹著斗篷,在甲板上一邊欣賞著這海天一色的美景,一邊嬌笑說著體己的話。
就連上船后一直沒露面的長公主,也從艙室里出來,慵懶的靠在躺椅上,一邊品著美酒,一邊看天上的星星眨呀眨,就像趙郎的大眼睛。
已經是分開的第三天了,想他。
趙昊是個聰明人,知道這時候不管去找女孩子們,還是陪干娘說話都不是好主意。
他寧愿去跟鄭若曾討教,牽星板的用法。
看到他倆在頂甲板上,拿著木板比比劃劃,張筱菁十分心癢。但她下午時一直纏著趙昊,哪好意思再湊上去?
她只好收回艷羨的目光,繼續女孩子們的話題。
小竹子的眼神,被一旁的馬湘蘭看了個正著。馬秘書心中暗笑一聲,這才剛離開江南,張小姐的心思又活泛起來了。
不枉馬姐姐這陣子一直為她打氣,小竹子這才沒放棄,終于調整了策略,迎來了轉機。
在老謀深算的馬姐姐看來,三國演義自然比楚漢相爭更持久。回頭再努努力,弄個戰國七雄出來,那自己的日子就不要太好過了。
不過,也得考慮公子的承受能力。還是減一減,搞個春秋五霸就夠了。
至于她,自然是永不爭霸、人畜無害的衛國了。
“阿嚏,阿嚏……”頂甲板上,趙公子連打幾個噴嚏,高武趕緊給他披上斗篷。
鄭一鸞也給老父披上斗篷。
“不打緊。”鄭若曾卻擺擺手,示意他別干擾自己。然后繼續向趙昊演示‘牽星板’的用法。
一套牽星板由十二塊正方形烏木板構成,最大一塊邊長約
厘米,稱‘十二指’。每塊都遞減兩厘米,到最小的一塊邊長兩厘米的,稱為‘一指’。木板的中心穿一根長約七十二厘米的繩子,制造十分簡單。當年鄭和就是靠它測星斗高低,度量方位的。
別看這玩意兒其貌不揚,如今大明會用的卻寥寥無幾。之前趙昊向米老叔、牛馬二長老打聽,三人都知道這東西的存在。但光有牽星板沒用,還需要與牽星圖配合使用,他們誰也沒見過牽星圖,自然都不會牽星術了。
鄭若曾也是在胡宗憲的幕府時,以抗倭需要海戰為籍口,才從南兵部的架閣庫中,翻找出了若干份牽星圖,其中就包括元朝漕糧海運的航路。
他正是仗著這些牽星圖,才能驅船行遍大明的海域,寫出千古不朽的《籌海圖編》十三卷來。
“牽星術其實很簡單。”鄭若曾一邊說,一邊抬頭看一眼北邊的星空,右手便拿起‘六指’板,伸直了右臂。
然后左手拿起穿在木板中心的細繩置于眼前。
“眼睛先看板下緣,將下緣平水,再看看板上緣是否與北辰平齊。”說著他微微搖頭道:“寬了,擋住北辰了。換四指。”
鄭一鸞趕緊換了‘四指’板,重復了上面的動作后,鄭若曾見北極星出現在板上緣,方沉聲道:“北辰四指。”
他二兒子趕緊就著新式的船燈記下來……在能自己吹玻璃后,這種可以手提的、能防風雨的煤油燈,就沒有任何制造難度了,只是依然用燈油做燃料而已。尤其是海上有風有雨的天氣,真是船員的照明利器!
鄭若曾又用同樣的方法,觀測了織女星和西北布司星的位置。便戴上老花鏡,查詢起一本小冊子來,這就是他從兵部職方司抄來的‘北洋牽星圖冊’了。
終于,他翻到了自己要找的那頁,緩緩念道:“黑水洋過洋,看北辰星四指平水,東邊織女星七指平水,西北布司星十一指半。公子,我們沒有偏航。”
所有人聞言都松了口氣,這大海遙無邊際,走得又是遠海航路。五十條船就像一隊小螞蟻一樣,誰都不由捏把汗,擔心會在這茫茫大海上迷航,那就太可怕了。
趙公子倒不是太擔心,根據他淺薄的地理知識,他們已經進了黑潮,也就是日本暖流范圍。
就算迷航了,最大可能也就是跟汪直一樣,被洋流送到日本長崎。
聽了開陽先生的講解,趙昊基本了解了牽星術的原理——一句話,在地球上某地觀測到的北極星仰角,就是該地的緯度……這是很簡單的幾何證明題,無須贅述。
為了增加精確度,還要輔以對其它星座的觀測。航海者將航程中觀測的數據記錄下來,就可以得到牽星圖了。這樣后來者就可以利用前人的數據,確定自己所處的方位了。
這跟歐洲將近兩百后誕生的八分儀、六分儀,所用的原理是一樣一樣的。只是后者更為精確而已。
趙昊讓貝培嘉先試制八分儀,還命他利用南京欽天監的數據,嘗試編制原始的《天文年歷》。不過現在,連基本的地圖作圖都沒規范,甚至沒引入經緯度概念,短時間內自然還指望不上。
沒辦法,需要上的課實在太多。飯,總得一口一口的吃。
不過當年鄭和七下西洋,全按牽星術配合羅盤,總航程幾十萬里都沒迷航。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牽星術是完全值得信賴的。
開陽先生還告訴趙昊,由此丹酉針三更便可至耽羅了。
“差不多天亮時,就能看見耽羅島上的山了。”鄭若曾介紹道:“耽羅島也是這條航線上最重要的參照。一看到它,就可以用單癸針轉向西北了,三十更后就能見到威海衛的成山頭。”
翌日一早,趙昊心里有事,破天荒的沒有賴床。天還蒙蒙亮就在馬秘書的侍奉下洗漱穿戴整齊,跑到甲板上,朝著船頭方向架起了望遠鏡。
欣賞完了壯麗的海上日出后,他便在海平面上發現了一個黑點。
透過望遠鏡一看,只見那島好似墳包,中間凸起。趙公子可是看過《我叫金三順》的,一眼就認出那就是耽羅了。至于中間的突起,就是傳說中的燒烤山……哦不,漢拿山了。
朝鮮人認為,站在這座山上,能拿到銀河,因此起了這么個夸大其詞的名字。
耽羅,就是后世的濟州島了。但‘濟州島’這個名字,是高麗王朝高宗私改的,但無論元還是明,爸爸們都嫌改名太麻煩,依然沿用原先的舊名。
雖然如今身為大明第一舔狗的李氏朝鮮,數度想要把名字改過來,無奈爸爸嫌煩不同意。于是濟州島這名字,李朝只能自己關起門來叫叫,在跟爸爸國交流時,依然還得乖乖用‘耽羅’。
這跟‘好的、文西’是一個道理。
鄭若曾也出現在趙昊身邊,望著肉眼可見的耽羅島,郁郁道:“這個島遠處看著不大。但其實東西百五十里、南北六十里,有兩個昆山縣那么大。而且自古就是上好的養馬之地。”
趙昊點點頭,表示了解。
“原先耽羅是個獨立的國家,從唐朝就向我進貢,后來被高麗王吞并。”鄭若曾定定看著那座蒼翠的島嶼,幽幽道:“后來被蒙元占為養馬和流放囚犯的地方。等到我太祖皇帝驅逐韃虜,高麗趁機上《耽羅計稟表》,要求將耽羅交給他們,許諾仍按元朝牧馬的管理模式向大明貢馬。”
“為了讓太祖皇帝同意,他們耍了個手段,在奏表中將耽羅的周長縮小了十倍,人口也減少了十倍。太祖皇帝便以為這只是孤懸海外的彈丸之地,加上島上當時仍在蒙元控制之下,便慷慨的賜給了他們。”
“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趙公子嘟囔一句。濟州島除了本身優越的自然條件,地理位置也絕佳,正處在大明、朝鮮和日本的海上三岔口,是中朝日貿易絕佳的中轉站。
太祖皇帝如此精明,怎么就能讓棒子把這里誑去?
哦對了,人家老朱片板不許不下海,要個破島做啥?
“不過還好,現在的李氏朝鮮,比當初高麗還恭順十倍,就是給大明舔腚溝子的貨色。這個島咱們想上就上,愛干嘛干嘛,還沒有大明的法律約束咱們。”離開了陸地的鄭若曾,露出了狂野的一面。
他是趙昊海上戰略的頭號擁躉和鼓吹者,認為只有克敵于海上,才能徹底保證大明的海疆安全。只有渡海狠狠教訓日本,把他們打趴下,讓他們像朝鮮一樣,天天管大明叫爸爸,才能恢復天朝上國的榮光!
而耽羅,就是鄭若曾給趙昊規劃的前進基地。無論以這里為商業基地,賺取日本人無窮無盡的白銀。還是作為未來的軍事基地,這里整軍養馬,揮軍侵略日本都是極好的。
“回航時,咱們去島上轉轉看,再從長計較。”趙公子微笑著安撫一句,時不我待的鄭若曾。
“沒什么好計較的,就是橫!你越橫他們就越舒服。”鄭若曾伸手一攥拳,像把耽羅捏在手里一般道:“這么好的地方,讓他們經營成什么鳥樣子了?還是乖乖讓給咱們吧!”
ps.還有一更,不過還有一千多字,稍等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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