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上船之后,便在艙里領到了早飯——每人兩個大饅頭,一竹筒小米稀飯。孩子只有一個饅頭,卻多了煮雞蛋。
而且那熱騰騰的饅頭,居然還是醬肉餡的!
一家人捧著手里的肉饅頭,眼淚止不住的嘩嘩直流。他們都不記得上次,什么時候吃過這么奢侈的東西了?
“好吃真好吃。”孩子們也不怕燙,大口大口吃起來。
大人們舍不得下馬上口,將兩個包子揣到懷里……雖然來蘇州好幾年了,他們還是習慣管這種有餡的饅頭叫包子。
一家人隨著人流來到甲板下的艙室中,找了個地方坐下。
不一會兒,遲大聰和那些鄰居也上了船,他們自然也領到同樣的早飯。
遲大聰狠狠咬一口肉饅頭,趾高氣揚的問王六道:“這下還有什么話好說?”
“……”王六嘴里塞滿香噴噴的饅頭,含糊嘟囔幾句。好像是什么‘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之類……都是從說書先生那聽來,其實王六也不太明白,到底什么意思。
不過看到全家人已經被兩個肉饅頭徹底征服,王六實在硬氣不起來了。便一聲不吭,只低頭細品嘴里麥香與肉香混合的絕味。
待到甲板上也都坐滿了人,水手便搖著櫓,將這條滿載農工的百料沙船,緩緩駛離了滸墅關。
船行到蘇州,沿著護城河轉走婁江,往東順流而去。
太陽偏西時候,船到了昆山縣。
隨船的管事便讓農工們拿出給他們竹牌,開始大聲叫號。
“叫到號的,全家到我這兒來。一三一四,一三一四!”
好些農工都不識數,還得管事的一個個牌子看過去,才指向一家人道:“就是你們家,記住了,一三一四就是你們在農場的終身代號!”
那家人唯唯諾諾起身,跟著管事的上了甲板。不一會兒,管事的將那一家交給岸上來接的人,船便繼續前行。
到了下一處小碼頭,管事的又叫了一家人下去。沙船在縱橫交錯的河道間穿梭,不斷靠岸不斷放人下去。
差不多下去一半人時,管事的又吆喝起來:“九五二七,九五二七在哪?”
“俺是九五二七!”王六趕忙舉手,他在碼頭上扛活,不識數不行。
一家人趕緊扛起行李,朝艙口走去。
遲大聰見狀著急問那管事道:“俺們不一個農場嗎?”
“不知道。”管事的一臉冷漠道:“沒叫到號不準起來!”
“俺們說好一起的。”遲大聰不敢抬屁股,嘴上卻不住聲道:“也好有個照應啊。”
“再廢話就不用下船了,直接拉回蘇州去。”管事的都是老油條,還治不了他個鄉巴佬?
一家人乖乖上了甲板,看著眼前一片荒涼的景象,都不禁目瞪口呆。不是親眼所見,難以相信江南還有這樣空曠荒蕪的地方。
王七有些膽怯道:“要是不把大伙分開就好了。”
“俺覺得分開最好。”王六卻覺得好極了,他感覺老天都在幫自己。
“人家是有意把咱們這幫老侉分開的。”王老漢的見識就是比兒子高,不過他并沒有什么不滿。“天底下就沒比這幫水蟹更精的。”
這時,船停在個簡陋的木棧橋旁,管事的催促一家人趕緊下去。
好在碼頭上有人在迎接,倒也不用操心該去哪。
一個頭戴黑綢瓦楞帽,身穿藍色直裰,跟那些管事的同樣打扮黃臉漢子,一邊驗看王六手中的號牌,一邊對這家人道:
“吾乃六九農場技術員苗普,以后你們就叫我苗工。奉我們敖場長之命,接你們回隊里。”那叫苗普的技術員,用下巴指一指身后人群道:“還有人沒到,到那邊先等著去。”
王六便領著家人,到人群中等候。他掃視一眼,看到這群人大概一百來口,能有個十五六戶。
聽他們操著南腔北調的方言,果然是被打散了安排在一起的。
初來陌生環境,農工們都謹小慎微,并不與別家人交談,就那么老老實實的聚在碼頭旁,等待苗工下一步命令。
利用這段時間,那苗工又給他們做了登記,這回比在滸墅關詳細多了。全家所有人的姓名、性別、年齡、,籍貫,何時來到蘇州、有無作奸犯科、身體有無傷病等等……苗普都要求他們如實回答。并警告他們,如果事后查出有假,輕則扣工分,重則直接開除。
王老漢本打算隱瞞自己的腰傷,聞言還是老實坦白了。雖然他不知道工分為何物,但開除還是能聽懂的。
一直等到太陽快落山,又來了十幾戶人家,苗工才合上冊子,把鉛鏨裝進口袋。讓兩個農工搬起自己的桌椅,帶著他們沿著一條新翻開的土路,朝著北面的一個村落走去。
“咱們這個地方叫楊林塘,在整個昆山地勢最低洼。”苗普一邊走,一邊大聲向農戶們介紹道:“往年一到了梅雨季,這里就成了水洼子,到秋天水才能退。所以一直沒法住人,也沒法種地。”
“幸虧咱們公子發明了水泥,又成立昆開司,把陽澄湖、楊林塘都修上了石頭堤。這下楊林塘的十萬畝良田,再也不用擔心被淹了,你們可以甩開膀子干了。”
說著,他又給眾人指了他們隊的土地所在……一下午功夫,眾人已經明白了,他們農場下設了六個生產隊。一個生產隊住在一個村里,他們要種的地也在村子周圍。
“你們運氣不錯,這個村里原先的房子,已經徹底泡爛了。這是農場花錢給你們新建的。”說話間,苗技術員帶著他們進了村,然后將他們的竹牌一一掛在每戶的門上。
王六看到,好些院子之前就掛起竹牌,顯然有人已經先到了。不禁暗暗擔心,好房子不會都被人挑走了吧?自家沒地方住了怎么辦?
這個小小的村落里雖然都是土坯茅草屋,但全安了門窗,還有竹籬笆隔出的獨立小院。在王六一家看來,可比自己的窩棚強之百倍了。
而且他的擔心是多余的。昆開司早已對大規模的人員物資調配駕輕就熟,怎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最終,苗工將九五二七的竹牌,掛在村子中間,還挺靠主路的一戶門上,讓一家人欣喜若狂。
“屋里頭有米有水有柴禾,晚飯自己解決。”苗普機械的重復一遍指令道:“今晚好好想想,要走還來得及,明天一早場長就來給你們按手印了。按了手印再想走,那就要賠錢了。賠不起是要送官枷號的,可千萬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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