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
卻說王武陽九人跟著那公公進了紫禁城,在乾清宮外又候了好長一會兒,才等到那會元田一俊姍姍來遲。
等等也好,至少讓他們稍稍平復下心中的忐忑與激動。
他們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名次,且不是靠猜的。而是來的路上,那位姓陳的公公,透露給他們的。
待會兒就要見駕,不透底豈不亂套?
雖然大內之中,不敢言語,但五陽還是頻繁的用眼神交流,也不知道在商量個啥。
等那田一俊跟著另一名太監,滿頭大汗的趕到,已經是過午時分了。
管他們吃沒吃飯,反正皇上已經用過了。
陳公公便進去通稟,不一會兒又出來,對跪在頭一位的王武陽笑道:“進來吧,陛下有好消息對你講。”
王武陽想諂媚的笑笑,卻只覺面皮發緊,根本笑不出來。
他不禁暗暗自嘲,原來我也會緊張啊……
便板著臉點點頭,跟那陳公公踏著厚厚的錦繡地毯,穿過重重帷幔。
也不知是如何轉悠的,反正就推開隔扇,進了一處暖閣。
“萬歲,中式舉人王周紹前來覲見了。”
聽著那陳公公稟報一聲,王武陽趕緊噗通跪在地上,大聲請安。
“草民晚生王周紹叩見天顏,吾皇萬歲萬萬歲!”
卻聽一個年輕的聲音笑道:“朕的狀元公拜錯方向了。”
“皇上在那邊呢。”陳公公也拍了拍王武陽的肩膀。
王武陽趕忙抬頭一看,原來皇帝并沒有沖門坐,而是端坐在南面明窗下的一張軟榻上。
趕緊調轉方向,重新磕頭。
“抬起頭來,讓朕好生瞧瞧。”
“是。”王周紹便抬起頭來,含羞任皇帝端詳。
隆慶皇帝笑瞇瞇看著他,只見這狀元郎生得濃眉大眼、成熟穩重,一看就是那種剛直不阿、赤膽忠心的類型。
皇帝煞費苦心放倒徐閣老,又親自跑去文華殿閱卷,不就是為了挑出這種打手……哦不,忠君愛君之人來。好跟那些言官干架……哦不,維護朝綱體統嗎?
端詳了王武陽好一會兒,皇帝才滿意的點點頭,開口訓話道:
“你是朕御極以來點的第一位狀元,咱們君臣可謂緣分不淺。”
“臣惶恐。”王武陽沒想到皇帝這么隨和,那懸著的心終于放回了肚子。“臣謝主隆恩!”
“你過去一步步的科考,從鄉試到會試,靠的都是真才實學。當然,給朕當狀元,也是靠這個。但朕要告訴你的是,朕更看重的是你文章里的那股子‘忠’!”
王武陽心中暗叫,怪不得師父反復強調,開頭一定要屁精呢!原來是隆慶皇帝好這口啊!
師父也太恐怖了吧?居然能猜到皇帝的心眼里去!
師父怎么能猜的這么準嗎?難道科學的力量如此恐怖嗎?!
大師兄心中瞬間閃過三層念頭,每一層都加重了他對老師的敬愛……
好在皇帝只當王武陽的面色變化,是因為見到自己激動的,不以為意的繼續自顧自道:
“所謂天下至德,莫大乎‘忠’,忠于誰呢?無非就是天地君親師。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所以做人也好為官也罷,只要把一個‘忠’字擺在首位,那就都沒問題了……”
隆慶皇帝很少有機會,像這樣對臣子進行說教,通常都是他乖乖聽別人教育的。
這次可算逮到機會,便沒有限度的長篇大論起來。
眼見足足半個時辰過去了,陳洪不得不小聲提醒道:“萬歲,外頭還有九位候著呢……”
“哦……”隆慶這才想起,還能繼續再來九次,這才準備放過可憐的王武陽道:“朕說的話,你都記住了嗎?”
“吾皇的教誨,臣銘記心間,至死不忘!”王武陽嫻熟的拍一記馬屁,然后一臉決然道:
“為臣心中一直有個念頭,猶豫著不知當講不當講。但是聽了陛下的金玉良言后,為臣便發誓要做一個對陛下無所隱瞞的忠臣了!”
“哦,不妨說來聽聽?”隆慶端起茶盞,輕呷一口。
“為臣懇請陛下,將這個狀元另授他人!”
‘噗……’隆慶皇帝一口茶水噴了他一臉。
“你要死啊你!”陳洪趕緊一邊給皇帝擦拭胸口,一邊厲聲呵斥王武陽道:“你當是小孩子過家家嗎?這還有讓的?!”
“你準備把狀元讓給誰啊?”隆慶皇帝也難以置信的問他。
“此事當由圣斷,豈是草民可以置啄?”王武陽又乖巧的像陳洪同行了。
“那你為什么不當這個狀元呢?”隆慶愈發費解道:“三年才一個的狀元,難道它不香嗎?”
“草民萬分想中狀元!可聽了陛下的教誨,草民終于明白,無論何時何地,都得把‘天地君親師’放在心中!”
“不錯,但這跟你讓狀元有何關系?”也幸虧隆慶被言官們懟多了,此時臉上只有好奇,卻不見什么怒氣。
“因為臣的老師,還沒考科舉呢!”王武陽便高聲道:“他的弟子卻先中了狀元,豈不是讓家師斷了和科場的緣分?也讓陛下損失一位可與尹伊、周公、管仲并列的能臣良相?!”
“呃,合著還是為朕好呢。”隆慶皇帝不由笑著問他道:“不知你師父是哪位高才,居然讓你如此崇拜?”
“家師姓趙諱昊,未及弱冠卻已學究天人,年初還曾被邀請,登上靈濟宮講學!”
王武陽趕緊給師父臉上貼金,完全不顧趙昊頂替老哥哥才得以登臺的事實。
“哦,科學……”隆慶皇帝露出恍然之色,顯然早聽過趙昊的大名。沉吟片刻后,他低聲對馮保道:“讓他們先別填皇榜。”
“是。”馮保趕忙一溜煙跑出去,他得時時在皇帝面前,保持精干的人設。
“你先跪一邊去。”隆慶擺擺手,讓王武陽跪到隔扇外,又將原先的榜眼王鼎爵叫進來。
“你是王錫爵的弟弟,很好很好。”隆慶無奈的重新組織語言道:“兄長榜眼,胞弟狀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也算一段佳話了。”
“陛下恕罪,為臣當榜眼就心滿意足了。”
誰知要強的王鼎爵,居然放棄了此生第一次超過兄長的機會。
“怎么,怕超過你哥?”隆慶無奈的沖陳洪笑道:“朕這次取的三鼎甲,真是又忠心又謙遜啊。”
陳洪還能說什么,也只能陪著干笑。
“不是,為臣做夢都想把我哥壓在身下!”誰知卻聽那王鼎爵道:“但是家師還沒入科場,臣就不能當這個狀元!”
頓一頓,他一臉沉痛道:“家師學究天人,實乃古今第一大才,做弟子的終其一生也不能望其項背,又豈敢與家師并列?”
“呃……”隆慶皇帝咂咂嘴道:“莫非你也是趙昊的徒弟?”
王鼎爵便驕傲的昂起頭道:“正是!”
“你先跪一邊去。”隆慶便無奈的擺擺手,剛想說把探花也叫進來,卻又多了心眼,問道:
“這科里還有你幾個師兄弟?”
“回陛下,本門今科師兄弟五人,除了大師兄中狀元外,還有四師弟慎行名列探花,二師弟叔陽傳臚,七師弟第五。”
王鼎爵愈發驕傲的,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我們五人方才在外頭,便已經商量好了,這個狀元請陛下另賜旁人!我科學門下今日不可富貴忘師,他日不能榮華背主,俯惟陛下三思啊……”
“那小子,怎么交出這么一幫好徒弟來的?”隆慶皇帝不禁暗暗羨慕起趙昊來。
“陛下,要不直接把第六叫進來吧。”陳洪便建議道。傻子都知道,有師兄打了樣兒,那三個活寶肯定有樣學樣。
“唔,朕想想……”隆慶皇帝卻陷入了思考,好半晌忽然道:“把趙守正的卷子拿來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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