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把自己定位為賣書的,尤其是賣的電子書。那么,因為我們沒有賣任何物理實體,所以我們會想當然地認為,我們創造的價值就是電子書的文字里所負載的那些思想內容。
而思想內容要怎么體現價值?毫無疑問是靠知識產權的保護,靠著作權,靠著作權中的復制權,來保護我們的利益,來實現我們的利益一本書,被作者寫出來了,然后在網站上被存儲,復制到千家萬戶的電腦或者手機屏幕上,在這個過程中,享有復制權的人收取一定的費用。只要我們認為我們是賣書的內容的,我們就擺脫不了這個窠臼。”
顧莫杰這段話,氣勢可謂振聾發聵。至于內容么,在無數腦子沒有轉過彎來的人眼中,無非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顧總說得好對啊,可是怎么聽起來都是廢話?”
“剛才我們說賣p改編權了,他又說那不是重點,有別人操心。怎么一回頭又說不能盯著賣書的內容本身?”
“看來大家并沒有反應過來我真正要說的意思。這樣吧,我再問一個簡單一點的問題,引導一下。”顧莫杰并不在乎這樣的反應,“大家說說看,誰學過歷史,誰知道稿費或者說版權費是什么時候出現的?是人類歷史古已有之的么?”
這個問題相對簡單一些,一群編輯紛紛看向了歷史頻道的同行:那些人經常審核歷史穿越文,肯定這方面知識比較豐富吧。
其中一個歷史類的編輯站起來:“應該是古已有之的吧,至少一千年以上。當然更早就不好說了。”
顧莫杰眉毛一挑,似乎抓住了一個可笑的錯誤。
“你是說,至少一千年前,就有版權費一說了?有證據么?”
歷史編撓撓頭,想了想:“有,原先審過一本唐宋時候的穿越,還是個大神作者寫的,他和我交流的時候給我看過原始證據,那個年代的人在社會商務活動中,就已經給潤筆或者潤格了,只不過不叫稿費或者版稅這種現代名詞。”
顧莫杰一聽就笑了:“潤格等于為著作權所支付的費用么?你在開什么玩笑!你這個工作是怎么做的!”
“怎么?有什么不對么?潤格就是稿費啊,顧總該不會是不懂古文吧。”一群小文藝嘰嘰喳喳地竊竊私語,八卦之火猛冒,似乎為抓住了大領導的無知而竊喜。
“潤格當然不是著作權使用費別以為我是咬文嚼字,也別以為我不懂古文。如果對照古籍證據,仔細考究唐宋時候那些需要支付潤格的場景,往往是在作者親筆題寫了字幅、畫卷、或者手稿的時候。也就是說,這筆錢是付給題詞題畫的人、用于買手稿原件的錢!
換句話說,潤格只是相當于今天大家問書法家或者畫家買字畫原件的錢,不包括復制印刷權所應支付的錢在那個時代,買走原件和手稿之后刻稿翻印,是不要錢的。不然為什么我們沒見過以翻印復制品的銷量為依據的潤格?”
顧莫杰這么一說,大家頓時反應過來了。
好像真是這么回事?
古代的潤格,從來沒聽說過按照翻印銷量給錢的。如此說來,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筆“買斷稿酬”,或者更有可能是”買原件的錢”。
“知識產權”這個屬性,貌似在古代確實是不存在的。
可是,顧總費那么大勁說這些,究竟圖個啥呢?在座諸人的內心更加好奇了。
“如果我們看歷史,知識產權按復制銷量分成收錢的概念是什么時候出現的?應該是古登堡發明現代意義上的印刷術之后出現的。”
“為什么是這個時候出現的?!”顧莫杰前一句話剛說完,這個問題已經在大家心中冒了出來。
顧莫杰看大家的表情都知道,所以,他也不需要設問了,直接報答案就是。
“為什么?這就要回到今天問題的本質賣書的目的和本質是什么?是完成知識和內容從寫作者的大腦到讀者的大腦這一過程的服務。那么,在印刷術發明之前,制約這種服務的最瓶頸環節是什么?正是內容的大量復制。
在手抄書的時代,存在稿費么?不,因為知識不存在大批量復制傳播的可能,要書你就自己借回去抄好了。如果要給錢,也是給借書的錢,而不是復制使用費,這個服務的所有環節中,最瓶頸的環節只是抄寫。
在雕版印刷的時代,雖然有了大批復制的可能,但復制成本高昂,所以這整個服務鏈條當中,最稀缺的依然是復制的工業產能,而非內容原創能力。很多有詩人屬性的文官,需要花一輩子去攢錢,甚至為此貪錢,自籌資金比如明朝一個文官要出一本自己的個人詩集,還得自掏腰包500兩白銀的巨款,去刻一部稿。
只有到了大規模印刷時代,甚至電子閱讀時代。內容創作者發現自己突然爽了,知識產權這個概念一下子重要了,因為制約內容傳播的瓶頸,再也不是印刷或者顯示,而是有沒有人來進行最原初的創作一項服務產品的對價,其主體部分不正是該付給提供最瓶頸環節勞動的人么?
那么,未來呢?未來,在知識從人腦到人腦的服務中,最瓶頸的,是哪個環節!誰能告訴我!”
顧莫杰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已經沒人質疑他的目的了,大家只是對答案依然搖擺不定。
“會是哪個環節?好高深的問題,可是,不應該還是創作么?雖然現在有幾百萬人在寫書了,但是那還是費時最多的環節啊。”
“我好失望,竟然沒有一個人看見我讓人工智能研究院的精英給大家洗腦轉變觀念,都白洗了。”
顧莫杰等了三分鐘,聽到的都是毫無營養的回答。
“未來最大的瓶頸,當然是找書,如今這個時代,在我們這個網站上建了賬號試過水的寫手,已經有400萬人了,還有藤訊和度娘那邊的,可以說,試水寫過書的人,比付費讀過書的人還多。網絡讓寫作者可以避開出版社和印刷廠的瓶頸門檻,隨便一個初中生會發帖就有資格寫。
如此一來,信息爆炸,內容泛濫,對讀者來說,最難做的事情當然就是選書或者說找到自己要看的東西了。
也許他知道自己要看啥之后,只要動動手指就能找到盜版,不花錢。但是他需要花費半小時甚至幾個小時的時間去找到值得他一看的東西,這些時間不是成本么?未來社會,核心是對人類注意力的爭奪,因為每個人都只有一天24小時,無論科技怎么發達都不會增多一分鐘。而現在的垃圾資訊早就已經爆炸到人類沒日沒夜都看不完的程度了。
等未來人類進一步認識到這種垃圾轟炸的危害,發現自己找到有用的東西很艱難時,為他們提供檢索篩選服務的匯編類產品就會變得值錢。
或許有一天,我們會看到,讓人看一本書只要花費幾塊錢,但是推薦一個他可以看的、并且切實符合他胃口、根據他喜好推算出來的內容,需要數倍的價錢。讓一本書變得符合他的私人訂制需求版本,需要花更多的錢而這些錢,他甚至都沒法通過盜版去節約!到了那一天,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盜版生存的空間?”
除非那是一個無所謂的,隨大流的、看古代遺留下來的書就能滿足的人。
顧莫杰停下喝了口水,也正是到了這一刻,下面眾人才覺得自己的腦洞被大能者豁然爆開了。
顧莫杰終于欣慰地聽到了他想聽到的討論。
“我懂了!怪不得那天嚴院長讓咱研究那種定制模式可能性,一個專精于某一角度和領域的中小神,寫出一本書之后,如果把主寫手的分成降低兩成,分給后續的改編寫手,完全可以創作出好多量身定做貼合用戶體驗的精品。”
“對!比如原先大神寫的主句,都是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帥不丑的中庸型。咱完全可以根據高矮胖瘦帥丑不同讀者定制出不同的修改版本,推送給我們抓取到具體個人信息的讀者。然后還可以根據這個讀者是男是女、平時喜歡看后宮還是專情,作出開放型情節定制,該種馬的給喜歡種馬的,該單女主的給喜歡單女主的。反正很多時候只要把帶肉的情節改一改就好了平時小曖昧的部分隨便放著,只要不推就不會毒走人。”
“這些不可能做到吧?”
“現在當然不可能,還是需要人工輔助的。但是未來可以借助人工智能寫作助手啊,替換關鍵詞、檢索客觀邏輯硬傷、檢索關鍵橋段定位、找出需要人工修改的關聯項并且提交給和主寫手合作的人工改稿師,這些東西三年之內肯定可以實現的。只要我們不斷用機器學習的方法訓練輔助寫作的人工智能!”
“我也覺得可以做到的!而且這樣一來,還有一個后續的妙用可以實現:比如,未來咱可以直接把書的內容推送給讀者。然后書名可以隱掉,里面的具體章節名可以用機器人識別詞義之后,進行等意或者近似意自動替換。書里面的主角名字,可以利用機器人寫作助手自動在同類名字庫里面替換掉。
這樣一來,看到這本書的人哪怕想推薦別人看,或者從別人那里找盜版,也很難找到。因為這本書已經沒有任何一個可以輕易檢索的重合關鍵詞的。同一本書在不同的人那里看,主角名字和書名都不一樣,劇情也有微調,主角高矮胖瘦完全按照讀者代入分類。
讀者看了我們推送的免費章節之后,只能選擇花錢繼續看下去,或者棄文,或者花費九牛二虎之力從別人那里打聽來書名,然后捏著鼻子看一個高矮胖瘦完全不和自己胃口的主角裝逼。”
“對了!我突然想起了一個新的可能性。原先很多拒絕看榜單和推薦位的老白挑書,都是自己在書庫里面按條件檢索的。雖然書庫里有400萬個書號,但是真正寫到30萬字的不過一成多,350萬個書號都是30萬字之前就太監的。繼續撐到上架撐到后續更到百萬字以上的,不過十萬本。老白好歹還能靠這道門檻篩選掉大量辣雞。
現在顧總動用了機器人輔助寫書軟件,給藤迅的書庫灌水,一下子四五十萬本可以水到幾百萬字混全n的書,藤迅的書庫豈不是徹底爛透了!自行找書的老白肯定都絕望了吧!這招太毒了!”
“原來用辣雞充實敵人的書庫也是有戰略意義的!那就是給沒有人工智能推送手段的敵人用戶制造檢索難度!”
“切,那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藤迅那邊本來就沒幾個老白,現在不過是徹底把藤迅吸引老白的機會徹底斷根絕種而已。”
“厲害了我的哥!顧總的眼光,我真是服了!簡直是洞明燭照一百年啊,該不會是個穿越者吧。”
“知識產權這個概念,既然是個歷史范疇內談的概念,有誕生的時候,自然也有式微的時候。當人類從手工業時代走進工業化大生產復制的時代,這個概念當然會重要起來,背后的財產屬性也越來越重。
當工業化量產已經可以滿足全人類的大眾化需求、人類有閑錢開始追求精確符合自己需要的東西的時候,這類權利的重要性自然也會漸漸衰落。其實只要能夠看透天道的人,都能輕松擁有顧總的遠見吧。”
“是穿越!”“是天道!”
一群歷史頻道的編輯和一群修仙頻道的編輯,就顧總為什么能如此睿智,展開了激烈的辯論。
絲毫沒有注意到,顧總已經講完閃人了,深藏功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