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順虞發現妹妹有些不太正常,吃過晚飯后就悶在屋里,一會兒又端著筆記本跑到了陽臺上,怎么看都是心事重重讓人不省心的樣子。YXGSK
在家里,權順虞的收入是第二高的,僅次于妹妹寶兒。他們的父親是文化體育觀光部、文化司的一名處長,分管外國文化產品與版權的引進審批工作,按照中國人的等級來分,那就屬于縣處級干部。一共有三個孩子,兩子一女。
大哥是70末的人,安靜沉穩,業余愛好做個鋼琴手,本職則安安分分跟著老爹混公務員。權順虞是80初,比小妹寶兒大了六歲,心思活絡,大學畢業后就自己創業了。利用老爹的關系開了家音像、影視作品的版權引進公司,既管經營又做監制。主要搞國外大片和音樂的引進生意、順帶著捎點兒本土新人,四五年里,竟然也賺出了三四十億韓幣(兩千萬人民幣)
韓國人也有以權謀私——或者說,這是東亞各文明的通病,怎么都治不好的。北棒三世傳承,彎彎父死子繼,南棒也有前總統的女兒當總統,日本也有前首相的外孫當首相。
只不過,法治稍微好一點的國家,畢竟做事收斂一點。前總統下去后被貪腐問題挖出來不得善終的例子有好幾個,韓國官員們也不敢太出格。
權家沒指望靠老爹收人錢給人辦事兒,但是近水樓臺這點“主觀能動性”的好處也足夠吃用了。別人要審批好久才能拿下來的版權引進,通過權家的公司代理就特別流暢。一來二去各大外國片商和音樂公司自然知道門道,遇到生意就照顧權家,代理費中介費這些合法收入自然源源而來。
作為圈里人,權順虞知道小妹昨天攤上事兒了,今天回國之前,還在東京開了簡短的發布會澄清情況。一開始他自然是對那個讓小妹惹上事兒了的男人很是憤慨,可是聽說了對方身份之后,又有些不敢憤慨。
權家的家業,刨除寶兒這些年的私房收入,往大了說也就一億多人民幣的規模,在人家初音集團眼里啥都不是——寶兒只能算是一個出身家教都還不錯的富家女,談不上豪門女。
在權順虞看來,如果那個顧莫杰肯明媒正娶,那家里肯定不會反對妹妹和他交往的,怕就怕……
如此想著,權順虞不由自主就隔著窗簾湊到了陽臺門邊,透過門縫探聽,很想看看兩人的友誼是不是真如妹妹公開宣布的那么純潔。
寶兒開著攝像頭,把筆記本電腦放在身邊,屏幕對著星空。她本人則大腿并攏、小腿外分,安安靜靜地用公主坐的姿勢,跪坐在一旁的軟墊上,手里拿了一罐啤酒。一邊喝,一邊問:
“你為什么要在給我準備的說辭里面,加上‘可昭日月’這四個字。我看過中國的武俠小說,那似乎是楊過對程英說的。我和你的友情還沒熟到那種程度——別用什么‘我自以為和你是一類人’這樣的理由搪塞。”
屏幕上的視頻窗口里,倒是可以看到顧莫杰的臉,他顯然是在書房里,蹺著腿坐在轉椅上,一幅以手支頤的思想者狀。
“原先確實交情不太熟,但是這幾個月我聽了你不少歌,覺得越來越喜歡那種風格,也越來越理解你了。倒不是區區那幾次見面導致的。聽一個人的歌,也是能了解一個人的。我能夠聽出許多種多變的創作風格,聽出不甘于賣唱片的桀驁。”
“這么說,你現在是我的粉絲了咯?”寶兒抿了一口,淡淡的說,“我十八歲的時候,第一次就個人的戀愛觀問題接受媒體采訪。當時我只說了兩句:想要嘗試談一個,但是不希望對方是我的粉絲。你現在已經是我的粉絲,我倒是可以心安理得地把你變成‘友達’了。”
權寶兒身邊會缺少男人追么?顯然不可能,但是她確實有一種“型男終成友達”的技能,一個個切得很帥很炫的男生湊上去,都被輕易地太極推開,變成了好兄弟。
圈外人實在看不懂她的品味。
“人是會變的,后來呢?你一直都是堅持這種標準和戀愛觀的么。”電腦另一頭的顧莫杰問得很平靜,既沒有窺探的急切,也聽不出失落或者慶幸。
“后來半年里,陸陸續續接觸了兩個男生——其實也算不上談,只能說是接觸。對方條件不錯,也有誠意,直接拒絕太傷人,我就電話短信地聊了個把月——最后覺得不合適,就沒答應。從那以后,我給自己的戀愛觀加了兩條新的要求:
第一,可以是娛樂圈內的人,但是不能是歌手和舞者,可以是演員,也可以是劇作家什么的。因為我自問在歌舞方面的才藝和創造力已經算是頂尖的了,我覺得這世上沒有男人可以在這些方面打動我,讓我驚艷。第二,要會喝點酒,有點深度,有自己的特立獨行。那些模板化的‘量產型’男生我看不上。
至于‘不能是我的粉絲’這一點,我始終堅持著。一個男人如果成為了我的腦殘粉,我還能指望他為我的生活帶來什么亮色?人首先要學會愛自己,自尊,才能談愛別人,敬人。這世上不該有任何一個人,因為崇拜他人而在對方面前放棄自己的尊嚴。也許是我太嚴苛了吧,執行這個新標準之后,一年半里都沒有再遇到可以入眼的男人。”
“帥氣!敬自尊!有想法。”
顧莫杰拿過一杯紅酒,對著電腦屏幕磕了一下,寶兒這邊都可以聽到耳機里傳來的響動。她跟著拿易拉罐在電腦上碰一碰,把罐子里剩下的殘酒一口悶,再重新拉開一罐。
腦袋有些昏沉起來,不過寶兒并不擔心。反正是在自己家里一個人獨處,喝醉了怕毛線,顧莫杰也不可能從屏幕里跳出來。迷迷糊糊之間,她聽到顧莫杰又在電腦那頭自言自語。
“提到粉絲的自尊,我一直覺得,中韓這些國家的娛樂文化實在不太健康,和歐美沒法比。歐美人里,巨星的腦殘粉要少得多。或許有些粉絲依然很愿意為偶像花錢,但那也是建立在自尊的基礎上的。極少出現和東亞國家這般為了偶像不管不顧的腦殘行為。
而且他們的娛樂產品流行度方面也更加理性,熱門的歌手和演員明星都各擅勝場,有自己獨門的特色。絕少出現幾個超級巨星短期內壟斷絕大多數粉絲、然后一兩年后又流星一樣隕落不紅的局面。”
顧莫杰說的絕對是事實,如果歷史繼續演進下去,證明他觀點的例子就會越來越多,從東方神奇,到這個那個組合,再到后來的EXX,甚至拍韓劇的‘都教授’、宋終基,很多極火的韓星,乃至后來的網紅,在火的時候火得讓所有同行甚至前輩牛人窒息,但是一旦過了這一波,馬上人們就去改火別的了,那些火人簡直是在用一生鑄造那么一兩年的火。
這就是韓式工業化造星的惡果,批量化,套路化,缺乏個性,缺乏用戶黏性。就和那些某點上的仿寫準大神,火了一本書之后重開,泯然眾人矣——因為他們都做了資本的零件。甘心做零件,自然可以一時爽地獲得足夠的宣傳包裝資源,但是做了零件,就要有“零件是可以被標準化替換的”覺悟。
寶兒有點暈乎,干脆直接躺倒在墊子上,看著星空說:“你又要推銷你那個‘韓國人只會向中國推銷傳奇、奇跡、外加導致‘仙后’這種腦殘粉的‘東方神奇’組合’的理論了?拜托,東方神奇好歹是我一家公司的同事,留點面子唄。再說了,吐槽誰不會。吐槽商業片一百遍,也不見得就能賣出去一部藝術片,一點建設性都沒有。”
“我當然不僅僅是吐槽了,我覺得這是有深層原因的,而且到了我這種地位,窮盡數年精力,略微改變一下這種現狀,也不是不可能。”
好大的口氣!寶兒聽得酒都醒了幾分。難道顧莫杰真以為有了幾百億資產,就能改變中國人或者日韓人民審美不成?如此想著,寶兒的語氣不免有些揶揄。
“那倒要聆聽高論了。”
“我覺得,在美國或許不會流行起類似于‘月亮之上’這樣的‘神曲’,也不會流行起‘傳奇’這樣的游戲。究其原因,歐美人是先富起來、先建立了差異化的精神消費需求,然后才通了網。而東亞除了日本之外的國家,則是還沒來得及富起來,就先通了網。”
“然后呢?”
“然后當然是為各種以傳唱難度低著稱的鄉土風音樂和以練級枯燥著稱的網游,提供了病毒式擴散的土壤。”
“我沒太明白。”
“就像在中國,剛富起來的人還以穿‘驢’牌為榮,但是過幾年,等到驢牌被菲傭級別的人穿濫之后,有錢人就不會滿足于用驢牌裝逼了。或許10年之后的中國,會和10年之前的臺彎那樣,以‘追求小眾品牌、追求設計感、追求與眾不同的個性’為目標,體現自己的品味。
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告訴我們,人首先要有滿足生存(生理、安全)需求,那叫溫飽;而后才是社會尊重需求,那叫小康;最后才輪到自我價值的實現。
大多數中國人,還停留在把80的錢用在生存需求上、把20的錢花在文化與社交尊重上的層面。所以文化娛樂的消費只停留在‘有容易唱的歌可以聽’、‘有容易看懂畫面又絢麗的電影可以看’、‘有簡單上手畫面也不錯的網游可以玩’,先解決有沒有的問題,再解決好不好的問題。
但是在美國——我不知道你去過幾次美國,對那里熟不熟——我看到的是人們只把2030的錢花在生存上,雖然他們也天天欠債、還貸款,可是那些錢都是用在自己的發燒愛好、個性追求上面。只有一個國家的人民普遍到了這個層次,這個國家的小眾文化定制產業才會發達起來——就像穿驢都穿不出個人個性了,別人看到你穿驢也絲毫不尊重你甚至鄙視你了,你才會追求高檔裁縫的私人定制。
一旦社會到了那個層次,大家就會以聽‘洗腦魔音’為恥,也不會再有那么多不理智的偶像‘腦殘粉’。一個有大神的社會,是大神的幸運,但是是社會的悲哀,因為這個社會還不需要個性,人們還在為物質上稍微活好一點奔忙,沒空理會自己的‘分別心’本能。”
寶兒聽得很認真,全程沒有插嘴,但是說實話,這番話她理解起來少許有些困難了。她是個很聰明的妹子,小時候成績很好。但是作為藝人,因為出道太早,正式讀書讀到初二就不讀了。后來雖然參加了韓國外僑學校的高中畢業考試,但是后面幾年都是自己唱歌寫歌之余業余自學的,對于社會人文的理解,則幾乎全靠個人豐富的閱歷支撐。
顧莫杰今天說的這些,顯然太務虛了。
“你是說,有我這樣的人,或者如你們中國有周潔倫那樣的人,紅極一時,是我們個人的幸運,但是是國家的不幸么。”
“不是這個意思。”顧莫杰在鏡頭前把玩著高腳杯,目光雖然看著屏幕,卻沒有焦距,似乎他的雙眸焦距對準的是一個很深邃遼遠的所在。
“藝術的創新,當然要契合社會形態的層次。95以上的人民還在以生存為主要追求的時候,盲目提供陽春白雪的東西當然是不切實際的。能夠在媚俗的基礎上,稍許微創新一點,讓世人在可以看懂的前提下,微微提升一些個性和文化內涵,比創新那些曲高和寡的東西,更值得尊敬。
據我所知,前年中國國內就有一個原本挺孤高的音樂人,高小松,看了方文山的詞之后,一時徹悟了不少,寫了個通俗的、又微微歷史風的《彼得堡遺書》,雖然俚俗了一點,但是至少讓更多人愿意去品味歷史。去年還有個在論壇上連載的家伙,寫了個《明朝那些事兒》,真較真專業性、準確性,不值一提。但是我們不能否認這種微創新在‘增加受眾土壤’方面的成功。沒有這種人奠基,某些氛圍就只在專業學術的圈子里打轉、不能讓人民引起興趣,不也是一種遺憾么。”
“那你究竟想說什么呢?”寶兒的目光有些游離,似乎顧莫杰的話引起了她的思考,又讓她抗拒。
“我想說的是,這些東西的存在,包括你的歌,周潔倫的歌,一切‘讓高雅更通俗’的東西,都是有其存在的歷史價值的,至少在歷史的這個階段,我們繞不過去。但是我們不能永遠只追求這些,中國人和韓國人也總有富起來的那一天的,總有跨過中等收入陷阱的那一天的。
我們不可能聽二十年‘月亮之上’這樣的東西,我們的民族也不可能停留在‘20年后還有那么多腦殘粉’,當大多數人物質生存無憂、還有余力追求自己的個性和分別心;當隨著技術的進步、個性化和定制化的文化藝術產品變得相對容易得到。到了那一刻,今天的娛樂模式也好,傳媒模式也好,互聯網社交模式也好,都會被推翻。
馬風、馬花藤、拉里佩奇,甚至是李休滿,這些人已經老了,他們的事業到2020年代就差不多巔峰了,他們可以不用考慮下一個時代、一個人人不愁物質生存時代的社會需求形態。但是我們還年輕,我會在2020年代之后,繼續站在這個世界的巔峰。所以今天馬花藤可以做的一些事情,盜版也好,山寨也好,我不能做,我要珍惜自己的名聲。
互聯網野蠻生長的時代,屬于他們,分出巨頭、跑馬圈地結束之后的精耕細作時代,屬于我。”
寶兒啞然失笑:“你還想做世界首富?”
顧莫杰不屑:“世界首富算啥。如果僅僅做一下世界首富,我現在就不用這么拼了,那些下作的手段都可以隨便用。巴菲特也做過兩年世界首富,墨西哥某電信大亨也做過世界首富,可是這些人后人記得么?連做了十幾年世界首富的比爾蓋茨,后人都不一定能記住。因為他也沒法做一輩子世界首富。互聯網時代,‘一代人’是沒有20年的。我要做,起碼也要追求‘做40年世界首富’,而不是流星一樣做一下就滿足。”
聽了顧莫杰的話,寶兒既沒有驚訝,也沒有艷羨,更沒有改變對他的態度:“但是,為什么一定要從現在開始珍惜名聲呢?你會被束縛住手腳的。”
“你覺得,只要你賣過‘驢牌’,當人類的個性化需求覺醒的時候,別人還會去買你的么?哪怕你轉型了。這個世上,沒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讓你隨隨便便改弦更張的。污點會跟著人和企業一生,品牌積淀、個性化口碑是要用一代人甚至更久的時間去塑造的。
如果轉型那么容易,就不會有拿破侖說‘當你某一場戰斗失敗了,不是因為你昨天疏懶了,而是很久之前你疏懶了’,就不會有馬風說‘中國企業,想今天做事情、明天就賺錢的機會,已經沒有了;你只有預測,五年十年之后,做什么會賺錢,然后提前五年十年就挖坑布局起來,等到人類五年十年之后跳到你的坑里來’。
光是和人比聰明,這個世界的聰明人太多,你的成功率,充其量也就是股市里那些短線高手。唉,不說了,前面的話你都聽不懂,這兒估計你就更不懂了。真不好意思,除夕夜還耽誤你這么多時間,和我這么一個多愁善感的人瞎聊。”
可惜,顧莫杰又料錯了。
寶兒望著星空,呢喃道:“不,我完全懂。努力一下就看得到進步、看得到成果的事情,誰都能做。世上最難的,當然是那些哪怕你努力了,也不一定看得到進步和獎賞的事情。這種進步和反饋的獎賞延遲越久,毅力崩潰的人就越多——我在SM公司看到無數人,因為練了一兩年,一點被選中乃至火的趨勢都沒有,就放棄了。我只是在這方面比較遲鈍,哪怕吃著苦,一點前途都沒看見,照樣能拼下去,所以我紅了五六年——否則,說不定在我拿到日本唱片銷量榜冠軍后的第三年,我就疲憊了,松懈了。”
多少一夜成名之人,又流星般隕落?給人做零件,被資本替換,固然是一個重要的原因。更重要的,則是很多人登頂之后迷茫了,沒追求了。從這一點看,寶兒能夠原地踏步三四年都沒有產生“獨孤求敗”的寂寞感,繼續努力,繼續創新,繼續以自我為對手,突破自我,實在是一個毅力非凡的人。
在國內,其實也有這樣的人。比如周潔倫已經當了華語樂壇教父,其實后面這些年的拼殺,他是在以誰為對手呢?他在希望超過誰呢?沒有人可以超過,除了自己,沒有目標。這就是為什么長跑里面,領跑的人最累的原因,領跑者,完全不知道如何調節自己的體力分配,不知道還該更拼多少。
“帥氣!敬毅力!”耳機里傳來潺潺的水聲,是顧莫杰倒酒的聲音。他覺得寶兒更加可敬了,實在是人生的諍友和明鏡——要是哪一天,他也沒有對手了,至少他還可以拿自己當對手。
寶兒躺著懶得動,又扯開一罐啤酒,就這么仰躺著灌下去,倒有一小半順著衣領流了下去,冰冰地讓人陣陣刺痛。
喝完打個酒嗝,寶兒迷茫地問:“那你覺得,當你說的那個時代來臨的時候,我這樣的人該去干啥呢?難道轉型做‘小眾定制歌手’么?那太無聊了吧。李叔倒是說,過幾年如果覺得唱歌寫歌累了,就給公司做理事,提點提點后輩,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呢。反正我已經在日本拿了五年唱片銷量冠軍了,該得到的都有了,也不圖啥名利。”
“當然不錯,你不可能唱歌唱到40歲的。提攜指點晚輩當然很好,但是也不排除更好的出路。”
“能說說么?”
“比如,為新媒體和音樂自媒體創造一個交流的平臺,創造一個讓所有音樂消費者、乃至影視和其他娛樂產品消費者找到自己最愛的篩選渠道。”
“視頻拍攝技術的門檻降低之后,拍電影就沒有原來拿16毫米膠片時代那么高門檻了,隨便一個數碼DV都能入門。這時候,我們發現‘有東西可看’不再是影視消費者的瓶頸,而因為視頻數量的爆炸、在茫茫視頻海中找到自己個性化想要的那個東西,才變成了瓶頸。
音樂錄制技術降低、配樂編曲的合成成本降低之后,音樂MV的制作門檻一樣會被沖垮,或許將來我們就可以看到數以百萬計的人都可以靠著靈感哼唱創作那么一兩段成熟音樂了,專業歌手更有可能達到數百萬人——這里面有絕大多數原本因為實體唱片錄制的成本,沒法讓自己的作品傳播開,但是網絡技術會砍掉這個障礙。到時候的消費者需求,也會從‘有音樂可聽’,上升到‘有符合自己個性喜好的新音樂可聽’。
精準的‘個性喜好大數據分析’,就會為用戶形成一個‘視頻推薦表’、‘推薦歌單’。或許屆時,音樂本身會變得免費,但是個性化的書單、視頻單、歌單會變成一種量身定做的收費業務——前提是我的大數據有足夠高的人工智能程度,而不是通過如今小說和音樂網站的關鍵詞匹配那樣生搬硬套,隨便過一本都市文,然后就無腦地給你推薦‘霸道總裁’或者‘熱血兵王’。”
寶兒不由自主地低聲驚呼了一句:“作品本身真的會免費?那創作者靠什么生活?版權的概念難道就不存在了么?”
顧莫杰若無其事地回答:“這沒什么不可思議的吧,或許到時候創作方會從歌單、書單制作者以及大數據提供方的收入里面再分成一大半,相當于是多找了一層中介——但是我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因為在這些精準推送出現之前,作者給站、音樂網站的推廣分成絕對更高、效率還不如將來的大數據推送那么精確。
任何一個時代,知識產權都是有分享方的。在手抄書時代,抄寫資源與創作資源相比,幾乎同樣匱乏,所以人類從來不收版權費,你要書就借來自己抄。到了雕版印刷的時代,印刷資源仍然不夠豐富,古代文人還有攢一輩子錢,自費刻一部稿子出自己的詩集的,也沒見多少人收稿費。只有古登堡印刷術成熟、翻印成本遠遠低于原創、原創速度成為制約文化傳播的最主要瓶頸時,稿費或者說版稅的概念才出現了。
既然如此,當簡單創作的門檻極度降低、信息爆炸的時代到來之后呢?或許到時候檢索到你所要看的作品,比那個創作者創作出來付出的成本更高。那么智能化、定制化的精確檢索服務收費,收得比稿費更高些,也沒什么不合理吧。
其實這個定律不僅存在在文化傳媒和無形資產上,對實體經濟一樣適用——這些年來,任何實體貨物經營者花在和營銷上的成本比例正在越來越高,本質不也是一種讓別人找到你的手段么?而且至少比需求的智能化檢索匹配更低效呢,作家、歌手們還不是愿意去花費?淘寶店還不是愿意給刷榜費?”
包裝費……寶兒怎么可能對這一切陌生?她這些年來的經歷,已經讓她深諳宣傳戰的殘酷了,看似每年上億的進賬,其實絕大多數是在給公關公司、公司賺走了,或者打點了媒體。
如果歐巴說的那個時代真的來臨,或許娛樂圈就不用經紀公司了吧?只要一堆SOLO的自媒體歌手,直接為一家智能檢索與推送的平臺打工?在上面發布自己的作品、等著被同好者推送到手上、形成同好屬性者的個性化小圈子?
如今這個時代的成千上萬家經紀公司、包裝公司,就相當于舊時代的SHOPPINGMALL,顧莫杰口中的智能化數據推送平臺,就會成為新時代的淘寶,而且更智能。
只不過,這種程度的大數據,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從技術上實現。
“聽起來好像挺美好,我會陪著你看到那一天么。”
“你如今正如日中天呢,還是再唱幾年歌、賣幾年唱片吧。等你哪天拿日韓唱片銷量榜冠軍拿到空虛寂寞了,想改行了,再來找我,我會給你一份讓你覺得人生更有意義的活兒干的。技術的問題你解決不了,但是你至少可以做做理事,幫我引領一下創作指導的方向——不要去試圖理解這個崗位,因為這個崗位目前地球上還不存在。它只會隨著新技術氛圍的形成而產生。或許五年之后,它就出現了呢。”
“好,如果五年后我唱累了,就去投奔你。”
寶兒說著,露出了一絲很歡欣的微笑,似乎和五年前第一次拿唱片銷量榜第一時那樣。
除夕的鐘聲敲響了,寶兒心中一驚,對著耳麥最后說了句:“晚安,都過了守歲的點了。我去收拾一下,一會兒要祭祖呢。”
“好,確實聊得太久了些。”顧莫杰那邊,說罷也關掉了QQ聊天窗口。
寶兒心中微感空虛,拖著被啤酒弄得濕漉漉的衣服,去淋浴間沖了個澡,然后自去祭祖不提。
權順虞沒有全程聽墻角,僅僅最初十幾分鐘,就足夠讓他斷定:妹妹絕對和那個顧莫杰沒有半點私情,兩人從頭到尾,充其量只能算風月談。
那個顧莫杰的眼界,真是深不可測!很多話語,聽上去只是荒誕不經地對未來的胡亂展望,但是仔細想想,每一點都絲絲入扣。甚至在現代人覺得某種推論不可思議的時候,顧莫杰就能舉出一個“這就和XXX事情在19世紀的古人看來同樣不可思議”的例子,把人駁斥得啞口無言。
“這個顧莫杰,不會是和那些穿越小說里的主角那般,是從未來穿越回來的吧?難道是2020年、甚至2030年之后的世界穿越回來的?否則怎么能如此神預言?
不可能!如果這個世界真有穿越者,緘口不言還差不多,哪里還敢顯擺自己的‘先知’?何況那些穿越者最多記得‘歷史結論’,怎么可能有如此深刻的過程分析?一定是這個顧莫杰本身洞察力太過驚人,一葉知秋,不,簡直是一葉知冬了。”
權順虞想著,心里的態度也發生了巨大的轉變。一開始他多少還有一些富家子的自矜,看到顧莫杰有欺負妹妹的可能性時就要沖上去阻止。現如今,他覺得完全可以放棄抵抗了,甚至應該給老父親打打預防針,讓他也在事到臨頭的情況下放棄抵抗。
那種百年難得一遇的奇人,肯定不屑于傷害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