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之后的下午。

云咖啡的包廂里，馮國榮略顯局促地坐在那里。時間還沒有到，但是他已經是第三次看表了。

一張三十五歲光景、胖胖的方臉；胡子應該是三天以前刮的，所以留下了一些扎眼的須根。

這樣的臉，再配上一個矮墩墩的個子。如果不是鼻梁上那副方框眼鏡背后，透出幾絲睿智的目光，幾乎很難讓人和通信圈子里的技術大牛聯想到一塊兒。

“初音方面究竟是什么個意思？也沒見他們此前做過投資。難道是想直接吞了我的團隊？不太可能，他們一點做手機的基礎都沒有，直接把我拉過去，根本發揮不出長處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對方究竟會派誰來談呢？”

馮國榮腦子里胡思亂想著，一邊梳理著自己的籌碼。

包廂門開了，進來的是一個年輕得不像話的挺拔高個。無論是形象上還是氣場上還是年齡上，都讓馮國榮氣息為之一窒，感受到了莫名的威壓。

“這么年輕……這不是顧莫杰本人么？？”馮國榮下意識地站起來，微微躬了一下身體。

百度百科這個業務，已經出現半年了。如今，企業界的名人照片，幾乎沒有隱藏的可能性。顧莫杰這種一代奇人的臉，在國內識別率至少比扎克伯格高多了。

“馮……馮先生坐，不必客氣。”顧莫杰的話，前半截還很流暢，但是說到后面有些詭異，似乎精神突然就不太好了。

“對不起，我隱形眼鏡出了點問題，你稍等一下。”顧莫杰和馮國榮略略握了握手，然后撐著離開，沖進洗手間洗了把臉。

“沒事沒事兒，顧總您先自便……”馮國榮略微諂笑地目送顧莫杰離開，然后才發現了一處不合理的地方：“隱形眼鏡出了點問題？不對吧。剛才看他戴的明明是框架眼鏡……莫非是近視度數太高、框架眼鏡里面還帶了隱形眼鏡？有可能！”

顧莫杰當然沒有戴隱形眼鏡，所以自然不可能是隱形眼鏡出了問題。

他在洗手間里狠狠洗了兩把臉，依然覺得剛才驟然襲來的那股暈眩感沒法消退。他用力扯松了自己的領帶，把襯衫最上面的那顆扣子解開，好讓透氣稍微順暢一些。然后轉過身，把洗手間的門反鎖上，靜靜靠在洗手臺上歇了兩分鐘。

“怎么了？”一個與權寶兒的聲線頗為相似的音色問道。

顧莫杰微微一愣，才反應過來，是已經很久沒有主動開口的初音娘在問他。

自從權寶兒到初音公司錄音、出演了巡音這個角色之后，顧莫杰已經把他的初音娘手機的音頻素材庫替換掉了。如今初音娘的聲音，已經徹底剝離了電子音的成分，換成了實打實的真人音色。

顧莫杰：“剛才頭暈得厲害，我感覺到一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強烈的記憶碎片重組與蘇醒。”

初音娘：“是因為見到了那個馮國榮么？”

“恐怕是的，我想起了很多事情，尤其是我重生之前那一年，也就是2012年發生的事情，很多軌跡都重新清晰起來了。”顧莫杰苦笑著自述，“上輩子炒了我的老板，這輩子居然找上門來給我打工了，這種事情，想想都有些惡寒。”

初音娘不帶任何情感色彩地、冷冷地問：“那你是不準備用他了？”

顧莫杰想了想，說：“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我沒事兒了。該咋辦咋辦吧，馮國榮這人，本事還是有的，公事公辦就好了。”

顧莫杰沒有再搭理初音娘，只是自顧自又靜靜想了一會兒。

不僅關于前世老板和同事的一些記憶得到了修復，另外還有不少未來數年的業界動態涌入了他的腦海。從這些記憶碎片里，顧莫杰得知，到2012年為止，世上最火的兩套手機平臺，一個是蘋果公司的，一個是谷歌公司的安卓系統。

“蘋果不是做MACBOOK和IPOD的么？怎么還改行做手機了？至今為止，還沒聽說蘋果公司有任何這方面的動向，難道是07年以后才開始發力的？

谷歌公司的安卓又是個什么鬼？也是后起之秀？

摩托羅拉呢？諾基亞呢？這些巨頭，到了2012年怎么都不存在了一樣？究竟是哪一年衰落的？

三星公司倒是還在，貌似跟著谷歌后頭做的挺大……夏為科技的任老板都開始做手機了？和臺巴子的宏達電子（HTC）并稱中文文化圈內的兩大手機業巨頭？”

這些信息，都涌入了顧莫杰的腦海，不過都只是一個結論。從07年到11年之間那段過程量是怎么推演的，顧莫杰依然想不起來。也就是說，如今的巨頭們是怎么衰落的，如今還沒起家的新秀是怎么發展起來的，顧莫杰依然一無所知。這讓他的好奇心被撩撥得更加爆棚，更加求知如渴地試圖揭開這一個個謎題。

看來因為顧莫杰始終沒有介入手機行業，所以手機行業的歷史沒有被改變太多。

相比之下，顧莫杰關于軟件和互聯網業界的記憶碎片，已經有一兩年沒有覺醒重構的趨勢了。顯然是因為那個行業是顧莫杰蝴蝶效應攪混水的重災區，“歷史”已經被他改變得太多，再也無法揭示什么“未來的必然”了。

“盡信書，則不如無書；盡信史，則不如無史；還是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吧。”顧莫杰融會貫通之后，給自己定下了基調。

“不好意思，我近視比較嚴重，剛才隱形眼鏡黏住了，費了不少事兒。沒讓你就等吧。”重新坐回包廂里，顧莫杰對馮國榮報以一個善意地微笑，還解釋了一句。

“沒事兒沒事兒，這里的咖啡挺不錯的，環境也好。”馮國榮滿臉堆笑，示意自己一點都不介意。

顧莫杰喝了口咖啡，決定先說些場面話打開局面：“馮總原先是SI的手機事業部軟件負責人，后來跳到夏新電子，做了手機事業部的技術總監——我應該沒記錯吧？”

馮國榮有些受寵若驚：“顧總面前，如何敢當‘馮總’這種稱呼，充其量叫我一聲老馮，就很給面子了。顧總所言真是一點不差，看來也是了解過我的情況了。”

顧莫杰循序漸進地步步追問：“那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你跳出來之后，回頭要挖的第一批人，應該就是你手下的項目經理楊旭東、硬件部經理徐尚聰，和軟件部負責人傅德勝那三個了。”

如果說前一刻，馮國榮的表現還僅僅是“略微受寵若驚”，那么此刻的心情，就只能用“絕對的震驚”來形容了。

他私下里和手下最得力的項目經理、軟件部經理、硬件部經理都打過招呼，密謀過年前年后陸續分批跳出去。但是這事兒他只是和那三個人私下里單獨商量過，甚至這三個人相互之間都還不知道對方也會跟著老馮跳槽。

顧莫杰是怎么知道的？

“果然還是這樣，被我猜中了。”顧莫杰一看馮國榮的表情，就知道本時空這些數據依然沒有發生改變。

要說他是怎么猜中的？廢話，那幾個人前世就是他同事，他在記憶碎片重構之后，當然可以記起來了。

趁著馮國榮心理動搖的當口，顧莫杰繼續窮追不舍地問：“你跳槽的理由，應該只是覺得目前山寨機橫行、而且很多山寨機品牌有異軍突起、取代主流的趨勢。所以覺得夏新電子這種尾大不掉的格局沒前途、不愿意跟著這條大船一起沉沒——我說的沒錯吧。”

“沒……沒錯……夏新電子這幾年，對我也算不薄。當初它02年賣的最火的機型，就是我帶隊研發、搞的系統。當時我還只是軟件部經理。我也不光是為了錢才離開的，實在是覺得那個大環境，已經沒有努力成功的機會了。”

馮國榮這番話略微有些期期艾艾，實在不像一個在手機圈子里摸爬滾打了十年、漸漸做到大企業技術總監位置上的老手。

這并不能怪他心理素質不好，實在是顧莫杰表現出來的什么都知道的洞悉能力，讓他有些手足無措。

“這點我當然理解，老馮，不要有心理負擔。我從來沒覺得你對老東家的忠誠度有問題——跳槽都是正常的嘛，只要有合理的理由。我只是想說，你需要的不一定是一個自己扯旗單干的機會，并不是一定要自己單干才能成功。山寨機這種模式長久不了的，一擁而上泥沙俱下的時候，看著紅火。真等到退潮的時候，就知道誰是在裸泳了。

找準時機，認準一個新模式，接受別人的投資扶持也好，直接加盟也好，說不定也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呢。尤其是后者。”

顧莫杰說到這兒，也不再多話，只給馮國榮留下足夠的思考時間。他希望馮國榮能接受第二個條件——不要試圖自己創業，而是給他打工。

馮國榮在掙扎，看得出他內心的猶豫。這不僅是為自己掙扎，他還得考慮到他已經聯絡的那幫老兄弟的前途。

“顧總，你知道，這不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情。那些準備跳出來的兄弟，我也都是答應了如果跟我干、都有期權的……”

“這些，我現在沒法給你準信，但是可以慢慢商量的么。”顧莫杰一點也不急，只是留一個口子，讓人去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