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人生如戲

西子湖畔，湖濱路上，有家酒店，名叫凱悅。酒店一樓的餐廳，取名‘湖濱28號’，便是周立新和劉緋彤包場舉辦婚宴的地方。

刨除掉那些隱秘的會員制會所，在公眾所熟知的酒店里頭，凱悅的逼格算是最高的了。

錢塘本地市民都知道，正常情況下，西子湖畔的一線臨湖建筑，是不能超過四層高度的。

這條硬杠子紅線，當初制定的目的，是出于“保護人類自然文化遺產”。畢竟西子湖是全人類的遺產，若是湖畔屢屢起高樓，那么自然景觀的和諧便會被破壞。四層以下，則能確保樓宇都蔭蔽在湖畔的茂林巨樹之間，不致突兀。湖對岸的游客遠眺，看過來的時候只會看到滿目蒼翠，看不見隱在樹木背后的房子。

“四層”這個具體指標，當初的上書人是一代建筑學、環藝學宗師，梁思成老先生。批復的時候，恰逢WG，最終得以通過，還是周伍豪總理與林副統帥博弈周旋的結果。以當時林副統帥的煊赫，本想在北山路上高起行宮，尚且未果，這條硬杠子的硬度，可見一斑。

可是，別的樓只有起四層，凱悅偏偏能突破規劃起八層，背后能量，不容小覷。坊間傳聞，這酒店起起來的時候，最大的成本還不是買地，更不是建樓，而是買斷了一名廳官和數名局官，頂風硬批。

酒店起好之后，廳官便落馬坐牢，不過其妻子家人，自有神秘人拿出他們十輩子花不完的錢財奉養。

為了蓋一幢樓，能夠買動一個仕途尚可的廳局級官員放棄前途，哪怕明知坐牢都要給你批，付出的代價，可見一斑。那好處至少也得是比一名廳長一輩子所能談到的錢的總和再高數倍，才可能有人來干這個事兒。

不過，樓起好后。這背后的逼格也就蔚為傳奇了——至少從此以后，中外游客環湖游覽，放眼望去，別的地方都是草木蔥蘢。唯有此處一點朱紅，一樁扇環幢的酒店聳峙在那兒。

這樣一座酒店，房租再貴也有想裝逼的人會來住。若是如今有IPHONE手機的位置分享功能的話，只怕里頭的住客恨不得分分鐘分享一下“1分鐘前，位于錢塘凱悅酒店”的動態。

“普通湖景單間3000？沒問題！套間最低7000？沒問題！頂層總統套房42000、再加收15客房服務費？沒問……我想想……”

這就是大部分前來此處的住客心態。享受的。就是稀缺，一種凌駕于法律之上的稀缺快感。當然，最初的凌駕者，是靠權力凌駕上去的；后來的跟風者，不過是靠錢偶爾享受一下這種快感。

顧莫杰本質是個低調之人，他將來結婚辦酒，肯定不喜歡選在這種公眾都知道、并且會眼熱的場所。到了他的逼格咖位，就算要裝逼，那也是給千萬富翁以上段數的觀眾看的，不是裝給普通人看的。

不過。周立新畢竟沒到這個咖位，加上他也要照顧家中老人的想法。周的父母都是小企業主，喜歡面子，喜歡熱鬧，改不了的。

車到凱悅，顧莫杰挽著陸文君下來。一路上，陸文君還在那里低聲地有一搭沒一搭勸說：

“這種場合，可不僅僅是親友熱鬧喝頓酒了。既然證婚人是馬風，其他阿貍集團的管理層肯定也會到幾個。錢塘這互聯網圈子里，別的公司肯定也有沾親帶故的客人湊上來。

趁著這個機會。咱在動漫套補和視頻廣告費分享這些地方，取得了哪些成就、前景如何、有沒有合作可能性，你都要留心散布些消息出去，到時候演技可別掉鏈子。”

顧莫杰一不接話。二不插嘴，全程靜靜地聽陸文君念叨，走到酒店門口，才緊一緊摟著對方腰肢的手臂，穩穩地說：“這些事兒我都知道的。唉，做人做到這個地步。真是無處不演技。連表哥結婚這種場合，都要拿來當商務社交的機會整。”

顧莫杰剛走進酒店轉門，見到有婚禮攝像對著他的方向跟拍，下意識地便抬起手臂遮了一下。原本不遮擋倒還沒什么，一遮，在場一些候著等著攀關系的客人便注意到了。

因為剛才阿貍集團的馬風進去的時候，也有這么一個下意識的動作。這都是到了一定咖位的公眾人物，才會熟極而流。

幾個正在大堂里閑聊的西裝男，立刻不緊不慢得踱過來，試圖看個分明。

其中一個眼尖，認出了顧莫杰，趕忙上前打招呼：“初音網絡的顧總？幸會幸會，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陳棋，是您表哥的同事。我一直很仰慕您的成就，沒想到今天能見到真人。”

顧莫杰不忍推拒，與對方握了手。這才有空仔細看對方的樣子，那個陳棋長得還算有三分小帥，西裝里頭穿的卻是POLO衫，也沒領帶。外套一脫，馬上又能變回IT男，倒是比顧莫杰休閑得多。

顧莫杰瞅了一眼對方的名片，是淘寶網的“用戶體驗部經理”，這個部門顧莫杰也聽周立新說起過，職責無非就是讓剁手黨妹子們如何在網上逛得更有興致。而周立新作為支付寶技術副總時，負責研發的那個“基于圖形搜索找同款”的應用，應該和這個陳棋的業務很相關。

陳棋見顧莫杰對他報以善意的微笑，似乎并不排斥與他結交，膽子也大了一些，進一步攀交情說：“我也是錢江大學的，咱還算校友呢。不過我去年就畢業了，所以顧總您不認識我，我有個同學叫孫宏達，您應該是知道的。”

顧莫杰還沒答話，旁邊的陸文君恍然想到了什么，指著陳棋說：“啊！我想起來了，你就是當初跟著吳教授做那個‘界面載入優化’課題的學長。我大一的時候聽說過你。”

顧莫杰趕緊解釋：“我女朋友，陸文君，數科院的。”

陳棋一聽大喜，今天這趟同事婚禮果然沒白來，一下子攀到這么重磅的交情。

在場還有幾個阿貍的中層人員和錢塘本地沾親帶故的小互聯網公司的老板，圍著顧莫杰試圖混個臉熟，可惜顧莫杰沒那么多精力一個個記住。應付了一番就進去入席了。

顧莫杰掃了一眼桌號，他和陸文君居然被安排在了“友”這一邊，而不是男方親戚。和他同一桌的自然包括馬風，還有另外幾個阿貍高管。

至于費莉蘿、葉敏茹和盛偉這些周立新相識的、初音網絡的人員。則被安排在了顧莫杰后面這一桌。

證婚人馬風居然已經到了，見顧莫杰進來，還起身和他握了個手。這種場合相見，著實令人感慨。

一會兒，周立新和他父母也過來這張桌上回禮問號。顧莫杰偷眼看去。他姨父和大姨今天也算是滿面紅光，顯然心里說不盡的榮耀。

對于自己兒子和外甥取得了多大的成就，老一輩的人心里轉不過彎來。不過馬風的強大，那是錢塘本地眾所周知的。

顧莫杰不去湊熱鬧，只和周立新閑話：“一直沒得空問你，你爸你媽現在閑下來了么？你都這般成就了，他們總該收手享福了吧。”

周立新拿過茶水喝了一口，感慨：“哪能徹底放手呢，自己開了半輩子的廠子，有感情的。我最后也就是想辦法湊了五百萬。把另外兩個合伙的人的份額盤下來。說服爸媽只做老板，不管具體的事兒，生意交給別人去照顧。”

顧莫杰微微點頭，覺得周立新這個處置也算是不錯了。只當甩手老板，不管經營，確實不怎么占用精力。姨夫開了二十年模具廠，要想徹底賣掉畢生的小生意，那是不可能的。

周立新算是解決了自己家宅的那些破事兒，顧莫杰自己卻還沒影呢。一想到自己父母都是體制內企業混的，對民營生意沒什么安全感。顧莫杰就一陣頭疼。要讓母親放棄國企中層的管理崗位退休，顧莫杰估摸著至少要等他大學畢業才勸得動。

眾人聊著，很快宴席就開始了，婚慶公司搞的排場著實不小。連國外英特爾公司剛剛處在原始測試階段的3D投影設備，都拿來上了。整個宴會廳弄得各種華麗，讓周家的親戚看得目瞪口呆。倒是“朋友”那一半的客人，多半是見過世面的，沒怎么驚詫。

舞臺燈光恍惚之間，新娘劉緋彤出場了。那氣質很是鎮住了場子。周家的親戚各個覺得周立新眼光不錯，竟然挑中了這么一個留過洋的、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媳婦。

不過，這顯然不可能是最高潮，因為緊跟著的是證婚人致辭環節。馬風頂著他那張標志性的骨骼精奇的臉出現在聚光燈下的時候，內廳四十幾桌的客人幾乎個個都拿出手機開拍，一時閃光燈此起彼伏。

除了顧莫杰以外，在場所有還未成名的客人，或許心中都在想著：要是有朝一日能夠達到這種走到哪兒都有鎂光燈跟著的人生高度，那是何等痛快。

只有顧莫杰知道，這種浮華一點意思都沒有。

大佬是不會在公眾面前暴露太久的。馬風和顧莫杰這一桌上，便是有再多的海參燕盞、澳龍、阿拉斯加蟹，都沒人動幾筷子，二十分鐘后，幾乎是原封不動地，席面上就沒人了。

周立新包場辦酒的同時，訂了頂樓四萬二的套間作為當晚的婚房。套間有自帶雞尾酒會廳，只要加收服務費即可使用。不過按照凱悅的規矩，酒水消費滿20萬的，就可以免去會廳服務費。

一眾大佬，都混到了頂樓的雞尾酒會廳，戴上假面，在那兒借著各種機緣，交換著各自需要的信息。

連從來不在人前唱歌的馬風，也破例唱了一首。

要知道，BAT三巨頭里面，會在年會上奏樂唱歌的，幾乎只有李老板。二馬是從來不會與民同樂的，最多和公司高管同樂。今日這種場合，能進到這個雞尾酒會廳里的，雖然也不過寥寥數十人，比樓下的宴會廳少了十倍，卻也不是足夠讓馬風“與民同樂”的地方。

顯然，他是在給某些人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