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渾碰上鬼案后,心中恐懼。
他那一刻無法歸家,應該惦記家中的親人,所以成為了厲鬼目標。
“后續可以讓少春問一問王渾,就能得知。”
趙福生道:
“流土村其他人雖然碰觸了楊家人的尸體,碰過與鬼案相關的東西,但是這些村民想法簡單,不懼鬼神,僅只擔憂稅收及后續麻煩,反倒沒被厲鬼標記。”
而在鎮魔司中,“少春、范大、二及義真——”
趙福生一連點了好幾個名字,就在這時,蒯滿周拉了拉她的手,小聲的提醒:
“還有我。”
“對,還有滿周。”趙福生反手將蒯滿周的手拉緊。
這小丫頭在關鍵時刻將她拉出了夢境,使她沒有被鬼困在夢里。
“你們沒有被鬼標記。”
她說到這里,劉義真已經明白她話中的潛藏意思:
“因為我們都無牽無掛。”
狗頭村一案后,武少春的母親已死,家中僅留他一人活著。
二范、劉義真及蒯滿周都是這樣,用趙福生的話說,他們都是心境沒有弱點,無牽無掛的人,不是厲鬼的目標人選,自然被鬼物淘汰在法則之外。
因此他們縱使去過楊家,碰觸過楊家人的物品,也并沒有被厲鬼標記。
范必死也明白了,說道:
“孟婆一直在尋找女兒,她的心境也是有弱點的,所以她也是厲鬼標記之一。”
趙福生點頭:
“興許與鬼車法則一樣,哈欠也能‘傳染’,看到哈欠的人,若符合鬼物殺人法則,也會被標記。”
張傳世見過王渾打哈欠,自己看到張傳世打哈欠也被拉入鬼夢。
孟婆見她入睡,也受傳染,被困在了夢中。
幾人談論到這里,范無救終于也聽明白了一回,大概弄清楚了鬼案的原委,但他又有些納悶,問道:
“大人說的話我也明白了,孟婆牽掛女兒,但是老張能有什么心事?”
這老頭兒一生孤寡,無兒無女,以前開了個棺材鋪子為紙人張跑腿。
后面紙人張被趙福生趕跑后,他被迫加入鎮魔司,便鋪子也不開了,就留在鎮魔司混日子。
其他人心境有弱點被鬼標記了,張傳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他能有什么心境的弱點?
范無救的話問得眾人愣了一愣。
“這倒是個好問題。”
趙福生笑了笑,贊了一聲。
“……”眾人心中各有想法,都沒有出聲。
過了半晌,劉義真打破了沉寂,問道:
“你在夢中見到了鬼?”
趙福生搖了搖頭:
“沒有。”
她的回答令幾人一下怔住:
“那你……”她沒有見到鬼,又如何知道自己被鬼標記,且推斷出厲鬼標記法則的?
劉義真有些發懵:
“那你在夢里見了什么?”
趙福生想了想,將自己夢中所見情景講了。
她略去了那間詭異的房舍,以及和劉義真等人解釋不清楚的哨音,只道自己夢見了一個無臉的少女,二人追拉之間撕纏倒地了。
這個過程既是簡單又透出一種異常的邪門與怪異。
“糾纏之間,我聽到了你們的聲音,意識到我在做夢。我的意識一旦蘇醒,夢境坍塌,那少女就消失了。”
趙福生道:
“我一蘇醒后,就明白為什么我們先前感應不到厲鬼的存在了。”
大漢朝的厲鬼形體在虛與實之間切換。
但凡是真實存在,必會留下氣息與影子。
可流土村的厲鬼卻能殺人無形,且在馭鬼者的面前殺人,連蒯滿周當時都沒有感應到厲鬼出現的氣息,這無疑是令人感到極度不安的。
直到趙福生入夢。
“厲鬼在夢中殺人,被鬼標記后,被標記的人隨即入夢,夢中被殺。”
而這一切在清醒的人看來,便是人好端端的突然就死了。
“之所以造成這種認知錯覺,是因為鬼與我們并不處在同一個場景中。”
她見眾人有些怔愣,便又多說了一句:
“這就好比兩個人處于相鄰的屋子中,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存在,但因為一墻之隔,你無法看到對方的存在,也無法觸摸另一個人。”
這樣的分析不止是范無救聽得云里霧里,連范必死也大感頭痛。
劉義真雙眉緊皺:
“那現在怎么辦?”
“現在已經是個很好的開始了。”
趙福生微微一笑:
“相比起先前胡亂猜想,摸不到頭緒,至少現在已經知道厲鬼標記人的特點,也明白被害者死亡的緣故。”
劉義真見她到了這個時候還能笑得出來,不由嘆了口氣:
“這事棘手。”
“哪樁鬼案不棘手?”趙福生應了一聲。
范必死就問:
“那大人如今怎么辦?”
趙福生已經被厲鬼標記了。
如果是一般的鬼禍,厲鬼一現形,眾人合力還能將鬼壓制。
但是這樁鬼禍連鬼影都沒瞧見,鎮魔司內就算還有其他馭鬼者,也有一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
“先盡量不要睡覺。”
事到如今,逃避是逃不了的,趙福生打起精神:
“這一次的鬼禍你們不要與我同行了——”
她話沒說完,一直拉著她的手安靜站在一旁的蒯滿周突然抬起了頭來:
“我不。”
趙福生大感頭疼。
她遇鬼、被標記都一直表現鎮定,并沒有露出忐忑,反倒此時聽蒯滿周這樣一說,倒覺得有些棘手。
“這一次鬼禍,你們幫不上忙。”
鬼拉人入夢,再在夢中殺人。
武少春幾人心無牽掛,根本無法入夢——也就是說,幾人都不是適合辦這樁案子的人。
她準備將人撤換,帶孟婆一起前往黎家坳。
而萬安縣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這夢境鬼的存在不知與紙人張有沒有關聯,孟婆一走,還需要一個實力強大的人將萬安縣鎮住,馭使了兩大災級鬼物的蒯滿周就是最好的人選。
她試圖說服小孩:
“你替我留在萬安縣,回頭我買糖給你吃。”
這百試百靈的借口此時突然不管用了。
以往對她的話還算聽從的小孩突然逆反,搖頭:
“我不吃,你每次騙我,一次糖都沒買過。”
趙福生無語:
“這次回來就買了。”
蒯滿周意志堅定:
“不。我不吃糖,我要跟你一路。”
她說完,突然高聲的道:
“我娘走時,你答應過以后都不離開我的,你說了要一直照顧我的,你反悔了嗎?”
趙福生聽聞這話,倏地瞪大了眼:
“我答應了嗎?”
小孩被她反問得語塞,半晌后,那雙大大的眼睛中突然滲出水氣,她抽抽噎噎:
“福生……”
“好了、好了。”
趙福生立即認輸:
“你一起去、一起去。”
先前還要哭的孩子頓時將眼淚一收,下垂的嘴角撫平,恢復先前面無表情的模樣,繼續低頭玩自己的頭發。
趙福生嘴角抽了抽。
劉義真看著這一幕,默默的道:
“我也要去。”
“你去干什么?”趙福生無奈的嘆了口氣。
劉義真理直氣壯的道:
“她都能去,我為什么不能去?你也要看我哭?”
“你背著個鬼棺,怎么好方便到處晃悠?”趙福生一說完,劉義真搖了搖頭:
“這些都不是理由。”他說道:
“本來這一次的鬼禍就定了我們幾人去查辦,”他說到這里,見趙福生想要說話,也不給她機會,又提高了音量:
“更何況我這一生幾乎都在圍著夫子廟打轉,如果不是紙人張作祟,我至今還守在夫子廟中,如今好不容易出來了,又有機會出城,讓我出去走走怎么了?”
他態度堅決,似是無論趙福生說什么他都要同行。
趙福生知道這些話都是借口。
此次的鬼禍邪門,她被厲鬼標記了,鎮魔司的人不放心,才想要與她同行罷了。
“你們去了——”她話沒說完,便見蒯滿周與劉義真不約而同的轉開頭,避開與她目光對視,便只好道:
“好好好,你們都去。”
她下定決心,便不再拖延了:
“立即將老張找到,想辦法將孟婆叫醒,咱們也不留下來吃飯,準備一些干糧,立即帶上馬車。”
被鬼標記后,一旦入睡就是危險至極的時候。
陷入鬼夢之中難以清醒。
這一次逃脫純屬僥幸,也與趙福生才被標記不久且心性堅定有關。
但隨著她入睡的時間越多、越長,情況就對她不利,最好是盡早將鬼禍解決。
“好。”
范必死答應了一聲,站起身來。
范無救有些郁悶。
他本來以為這一趟能辦鬼案,說不定能像武少春去封門村郭家一樣,案子完結后馭鬼成功。
如今他沒被厲鬼標記,只能留在萬安縣中。
此時趙福生吩咐了事后,他無精打采的跟著哥哥站了起來。
范必死見他垂頭喪氣的模樣,不由哭笑不得,伸腳踹了他一下:
“無救,你將孟婆喊醒,我去看看老張——”
他話音一落,本來前一刻還極有節奏的鼾聲立即止住,睡夢中的孟婆不知何時睜開了一只眼睛:
“我醒了。”
她身上血光大作。
此時的孟婆整個人血霧外溢,映照著她那張平日慈和的面龐甚至看起來有些陰森可怖。
范無救看了一眼,就被嚇得鉆到了范必死的身后。
“你這出息。”
范必死搖了搖頭,但看向孟婆時,眼里仍藏著忌憚之色,拱手行了一禮:
“孟婆醒了,大人她——”
“我都聽到了。”孟婆點頭:
“人年紀大了,瞌睡多,但睡也是睡不踏實的,你們看著我是在睡覺,其實都清醒著呢,說話都聽到了。”
她坐起身來。
隨著孟婆的清醒,那些外溢的血霧便又像是找到了歸宿,一一回到她身體中。
她活動了一下手腳,看了趙福生一眼:
“大人出門還要一會兒功夫,我先去一趟廚房。”
趙福生倒并不意外孟婆自己從鬼夢之中蘇醒,她聽到孟婆這樣一說,只是問道:
“你去廚房干什么?”
孟婆雖說有一手好廚藝,但眾人即將出行,這個時候去廚房……
“大人不是說要給滿周買糖吃么?”孟婆垂下眼皮,掩住了眼里的神色,笑著道:
“哪用得著回來去買呢?我有一手熬糖的手藝,以梅子、草藥熬糖,又酸又甜,再好吃不過了,我女兒年幼時體弱,時常要喝藥,”她說起年幼的女兒,臉上的神情不自覺的變得柔和:
“但只要有這糖備著,再苦的藥她也不怕。”
不知為什么,此時孟婆血煞之氣內斂,但提起過往事時,卻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范無救縮了縮脖子,覺得頭皮發麻,就連劉義真也背著棺材后退了數步。
孟婆‘呵呵’笑了兩聲:
“反正大范要忙,趁著這會兒功夫,我去備些糖,稍后帶上路,正好給滿周吃呢。”
“糖——”
一聽有糖,蒯滿周的眼睛一亮,嘴里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趙福生隱約覺得此時的孟婆神情有些怪異。
但她想到夢中的所見所聞,眼里又閃過一絲了然之色。
夢境里的‘鬼’會攻擊人的內心軟肋,孟婆的軟肋自然是她的女兒,她此時神情怪異,估計是想起了沈藝殊。
“……去吧。”
趙福生點了點頭,孟婆笑呵呵的出去了。
范必死看了趙福生一眼,趙福生就道:
“你也去辦你的事,我歇一會兒。”
她一說‘歇’,幾人的表情都變了,本來想要出門的范必死也定住了腳步。
趙福生失笑:
“不是睡,就是想要理清一些頭緒罷了。”
這樣一說,其他人才覺得放心了些,便都一一出門去了。
蒯滿周本來想要跟著孟婆走,但她最終猶豫了片刻,還是坐到了趙福生的身側。
等人走后,趙福生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
她想起了夢境的最后,那無臉少女喊的話:趙福生,你快點,不然趕不及送你媽——
那聲音如魔音穿耳。
她以為這種心理陰霾隨著時間的流逝,她成年之后,當時那一刻給她帶來天塌的恐懼已經消失了。
“原來恐懼不會消失啊,滿周。”
她嘆了一聲,小丫頭的身體重重一抖,接著像是沒聽到她的嘆息一般,又繼續把玩自己的發梢了。
約半個時辰后,范必死重新準備好了馬車,且將張傳世也一并叫過來了。
張傳世的臉色有些萎靡,他像是才從一場夢魘中驚醒,臉色臘黃,嘴角耷拉著,眼睛下方腫出兩個水泡樣的眼袋,像是瞬間老了十歲之多。
趙福生倒是對他有些另眼相看了。
鬼夢的可怕在于攻心。
她自詡心志也算堅定,但被困入夢中也很難從恐懼里掙脫,這老頭兒平日又貪又懶又饞,表現得優點全無,竟然也能從第一場鬼夢中脫身,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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