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鋒決定采納賴恩的提議,并批準他從星峰科學院院長的位置上退下來,專心從事太空交通網的原始理念設計。
以2100年普遍的理論知識水平,其實賴恩根本不可能設計出太空交通網。
他甚至都不該冒出這想法,頂多只能像劉卡德那樣,以一名科幻作家的角度,在幻想中把如此龐大的工程寫出來,壓根就不該有嘗試搭建理論框架的“非分之想”。
但是,賴恩是救世的創始人員之一,是陳鋒最親密的戰友。
陳鋒給了賴恩太多太多未來的科學知識。
從《千年計劃》內的內容,到陳鋒作為一名宇宙學博士對獵戶臂內不同文明的真知灼見,再到福萊德斯、影子科學院、人類抵抗軍聯盟中的科學家撰寫的關于生物學、三重空間、統一力方面的各種專著,以及記載了大統一公式的兩頁紙。
其中超過90的部分,都屬于2200年完全不可能實現的東西。
純理論研究的奇妙之處正在于,思想可以走在腳的前面,還能走很遠。
雖然賴恩無法實踐與求證,但他有陳鋒告知的“未來真相”,他不用把自己的思維困鎖在這究竟是對還是錯的邏輯困境里。
通過八十年的漫長學習,賴恩以可怕的效率,幾乎吸收盡了陳鋒給他的80的知識量。
哪怕他對很多東西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他也依然能在腦海中融會貫通,并將其化為己用。
他提出的太空交通網,本就脫胎自當年福萊德斯曾描述過的太空階梯的構思。
只不過福萊德斯不曾體會過二十一世紀人類的卑微,很難完整的站在二十一世紀人類的角度考慮。
賴恩可以。
他提出的第四代太空交通網與小福提出的人工蟲洞階梯指代的是同一物事,小福的理論代表了交通網的終極形態。
但小福的太空階梯看似很美,卻距離二十一世紀的需求實在太遠。
賴恩將其從天空拉回了人間。
從現在就開始實踐,更可以為新人類積累大量如何更有效的運用無限能量的經驗,避免生產力浪費。
賴恩認為,上條時間線里的人類,雖然進步肉眼可見,但作為新晉摸到四階文明邊緣的新興勢力,依然處于暴發戶的狀態中,沒能將戴森膜的潛力開發到極致,更沒能完美發揮出恒星快速開發運用技術的潛力。
“上次我們的后人,不該只做到這個程度。我們可以做得更好。我們該早點開啟超大型實驗,只要能達到目的,為了一場實驗而燃燒掉幾個恒星這種事,我們早就該做了。這樣說不定我們能早點觸摸到大統一公式的奧秘。”
在離開之前,賴恩如此說道。
其他人尚未睡醒,但賴恩卻已經急不可耐了。
陳鋒送走賴恩之后,看了下賴恩的報告。
基因喚醒度31.25。
陳大師表示。
幸好他從一開始就沒膨脹,就很有自知之明。
這貨比貨得扔,人比人想死。
賴恩就現在這點摳腳丫的喚醒度,便在科學上表現出比他這個記憶力超群的完美銀河人類更恐怖的爆發力。
這也太……
陳鋒兩手一攤。
算了,術業有專攻,人與人之間終究不一樣。
只可惜賴恩生在這個時代。
若是賴恩能在上條時間線里見到小福,這兩人間又能碰撞出怎樣的火花?
然而這事他也就能想想而已。
賴恩活不到千年后,福萊德斯也已經永遠消失。
某種意義上,現在的賴恩得到福萊德斯的部分知識,并融入進自己的理解,便已經是跨越時空的思想火花碰撞。
很久以前,賴恩曾感傷過自己生不逢時。
現在他倒沒了這想法,已經滿足了。
當天下午,陳鋒便讓已經逐漸接過權柄,即將升級為世界政府的命運共同體開始向全文明推廣《太陽》。
他倒也沒出臺特別蠢的強迫別人聽歌的奇葩政策。
他只是把《太陽》放到了公共平臺上,讓人免費聽,同時在《復眼者危機》游戲中嵌入《太陽》作為部分場景的背景音樂,再將其列為藝術類作品的指導推薦配樂。
酒香不怕巷子深,是不是好東西,別人一聽就明白。
有時候,引導的作用大于強迫。
一旦有超過50的人能接受某些事物,另外50的人躲也躲不開。
陳鋒倒是沒想到,最先將《宇宙里的太陽》全民普及的聚居地竟是澳洲大陸。
人總會有兩面性。
這群被陳鋒放棄的人,在幾十年的演變中,終于漸漸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他們開始明白,外面的時代一直在往前走,只有自己被留在了原地。
不愁吃不愁喝的米蟲人生看起來很愜意,但也很落寞。
人最怕比較,看著別人的人生過得風起云涌,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自己就連玩個網游,都不好意思對外界人說自己是澳洲人。
倘若不小心說漏嘴了,別人立馬或明顯直白,或暗地里表現出羞于與之為伍的意思。
這在無形中給多達八十億的墮落者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
在這幾十年里,原本僅有十五億的人口的澳洲墮落者,不知不覺間也膨脹到了八十億人。
雖然命運共同體削減了這部分人的自動化設備配置,讓他們撫育后代的難度比普通人稍微大一些,可這些人中的大部分人終究沒能逃脫生殖繁衍本能的驅使。
澳洲那邊曾在2086年爆發過一次大規模的抗議。
這些人試圖爭取更高的社會地位。
抗議在短短兩個月內從和平申訴甚至演變成了打砸搶,持續了三年。
最終的結果卻是抗議的聲音自然消失了。
各國聯合政府和命運共同體甚至未出一兵一卒。
他們要砸了自己的居住地,那就讓他們砸。
他們抵制別人施舍般賜予的物資,燒船燒飛機,那就讓他們燒。
反正他們不事生產,只能當寄生蟲。
他們的一切生存物質來源,都建立在別人施舍版的輸送上。
誰砸誰負責,誰燒誰滅火。
你越鬧,就越不給。
三年后,罕見的饑荒開始出現,他們終于體會到只有在歷史書中才能看見的,吃不飽穿不暖居無定所的悲慘人生,然后這些人什么毛病都不藥而愈了。
從2089年起,經過長達11年的休養生息,澳洲這才稍微恢復元氣。
他們真正認識到,全文明高速前進階段里的新制度的殘酷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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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鉚足勁的往前沖,沒人再會給別人當保姆。
當科學的力量完全發揮出來后,再沒人能揮舞起拳頭便顛覆一個政權。
掌握科技與文化的人,就對全文明掌握了絕對的生殺予奪的大權。
他們沒得選擇。
要么,就安心當個廢物米蟲,主動去習慣卑微。
要么,就學著發揮自己的價值,哪怕只能成為一枚平凡的螺絲釘,做一些人工智能不方便做的枯燥的工作,也得活出個人樣來。
陳鋒的判斷完全正確。
當物質條件足夠豐富,人對物質的需求失去意義后,生而為人最重要的精神寄托,注定會變成自我人生價值的實現。
除非先天精神殘疾,否則沒人真一點價值都沒有。
近幾年越來越多的澳洲居民開始嘗試著重新融入時代,但他們落后得太多,成年人已經習慣了不勞而獲,年輕人則干脆從小便沒有基本的科學素養。
就算世界政府提供免費的知識獲取渠道擺到這些人面前,他們通常也只能堅持看個幾分鐘便懨懨欲睡,意識模糊。
曾有學者提出為這些人創造直接灌輸知識的神經直連系統,亦或是干脆在這些人的腦海里放置信息芯片。
但這提案被陳鋒給一票否決了。
當時陳鋒反問,“這種人和人工智能機器人有什么分別?讓他們繼續當人,說不定還能雞窩里飛出個鳳凰。我就指著他們中的少部分人咸魚翻生給我點驚喜。現在你們再給他們植入芯片,那不還是在鼓勵他們不勞而獲?意義何在?”
“給他們,還不如把這芯片裝進機械身體里,還更好用,更任勞任怨。另外,再告訴你們一個不幸的消息,人的記憶不能被機械化的手段篡改,更不可能將信息流直接灌注進去。天底下沒有這樣的好事。”
“同理,能被像刻錄光盤一樣刻錄知識的‘人’,也早已不是人。現在不能,五百年后不能,一千年后也不能。除非……算了,你們還沒到知道這些事的時候。”
陳鋒叫停了這個無意義的項目。
澳洲居民一步輸,步步輸。
除少部分天才之外,99.99的人注定會被時代淘汰。
但《太陽》的出現改變了局面,給了八十億澳洲人新的希望。
他們可以利用《太陽》對精神的聚焦效應熬過最艱難晦澀的入門階段,起碼學成一個稍微有用的人。
局面開始改觀,越來越多的人陸續走出澳洲,登上飛往太空的艦船,出現在一個又一個崗位上。
他們或許活得比以前稍微累一點,但他們至少終于有資格登上文明的正式舞臺,而不是在陰暗的角落里。
從2100年至2110年這十年間,澳洲人口下滑了5億。
從2110年至2130年這二十年間,澳洲人口陡然下滑至僅剩10億。
算上出生人口,一共有一百二十億人從這里走了出去。
其中80以上的人口,都去了最艱苦最危險的崗位——賴恩的太陽系交通網一階段建設工程。
沒辦法,這群人起步太晚,什么都要從零開始學起,別的高技術含量的工作,他們也做不了。
不知不覺,時間終于走到2154年。
墮落者里新誕生的天才成功登上舞臺,成為了原始版太空交通網的總負責人。
原始版太空交通網比賴恩設計的第一版要更差一些,未能建成超真空管網,倒是先建成了電磁動力索道,可以讓掛在索道上的火車般的鏈式纜車達到每秒一萬公里,也就是三十分之一倍光速的穩定推進速度。
永不停歇的鏈式纜車在太陽系內交織成一張巨大的蜘蛛網,極大程度提升了人類的物資調配能力,社會運轉效率陡然拔升。
此時,依靠著水星戴森云提供的龐大電能、索道交通網的幫助,人類在太陽系內絕大部分固態行星上建立了繁華的殖民地和聚居點,土星和木星等氣態行星附近也盤繞著數百數千個人口規模達到千萬級的太空城。
各大行星的衛星開發度達到了80以上。
此時質能轉化技術終于被星鋒研究院鑿開了一個缺口。
人類已經開始能制造一些簡單的元素,比如氣體、硅、碳等物質。
食物和居住地的壓力徹底緩解,全太陽系總人口已然突破500億人,并向著千億規模快速邁進。
在第九條時間線里,直到2300年,太陽系文明的規模都不曾達到如此程度。
此外,人均基因喚醒度即將邁過28。
改變顯而易見。
更大基數的人口,為陳鋒帶來了更多人才,在陳鋒一直不遺余力的引導下,人類在生物學上的進度十分驚人。2156年,他十分熟悉的基因喚醒改造手術通過臨床試驗。
學者們在二十二世紀中葉,便建成了通往35喚醒度的銀河人類門檻的階梯。
接下來的幾十年,新生兒們的喚醒度開始跨越式增長。
但這幾十年的陳鋒很不好過。
他一步步的送走了越來越多的人。
歐胖子終究沒能實現他的最高夢想,成為救世里除陳鋒之外活得最久的那個。
2156年,歐俊朗過世。
然后是孟曉舟、賴恩和盧薇。
2177年后,救世的創始團隊只剩下陳鋒一人。
此時的陳鋒在世人眼中已經181歲高齡。
他成為了這世上最長壽的人。
圍繞在他身邊的所有人中,年齡最大的也不過140歲。
他已經……沒有同齡人了。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長生注定孤獨。
不過還好,他并不落寞,只需要將自己全部的注意力轉移到戰友們共同的事業中,便能忘卻獨處的滋味,仿佛大家還在自己身邊。
2187年,爆發式增長的生物技術為他帶來了文明史上最重要的革命性成果之一——微生物戴森膜。
2203年,第一代戴森膜完成生長,開始供能。
這代表著人類對恒星能源的利用度抵達了恒星的極限,正式邁過2級文明的門檻,向著三級文明撒腿狂奔,比陳鋒預計的時間提前了13年。
數年后,隨著他一聲令下,數十支裝載了具備初級空間壓縮能力的類曲率引擎的艦隊,開始飛往他記憶中靠近太陽系的數十個特質行星系。
陳鋒甚至親手幫這些艦隊制定了完整的航程規劃。
他已經“預知”到了艦隊在漫長的航行中將會面對哪些潛伏的危機。
同時,陳鋒正式開始普及自己記憶中的那些宇宙學知識。
他更親自率領由五萬人組成的科研團隊,開始著手研究新型戴森膜,以及恒星快速開發技術。
近兩個世紀以來,人類從未遇到瓶頸,前進的步伐正越來越快,一直在加速,并且還在越來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