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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今天的正主宋思羽回來了。
女孩個頭不高，留著清爽短發，面容看起來有點稚氣未脫，給人以很干凈的感覺。
她還戴著十分樸素的圓框眼鏡，穿衣打扮的風格也很簡單，渾然不似漢州望族宋家小姐，倒像是個普通家庭出身的莘莘學子。
陳鋒第一眼見到真人時，只感覺對方比照片里看起來更像歐青嵐。
他又想揍歐胖子。
當真是朵嬌花插在有錢的牛糞上，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師父，這是宋思羽。她也很崇拜你的。”
歐胖子牽著宋思羽的手，樂呵呵的介紹道。
陳鋒強忍嫉妒，故作深沉的點頭，“不錯不錯，恭喜你們啊。”
“謝謝師父！”
胖子還沒接話，倒是宋思羽先脆著嗓子大聲應道。
歐胖子沒客套，宋思羽還真挺崇拜陳鋒的，無論是學術還是藝術，陳鋒都稱得上她的雙重偶像。
她尤其對陳鋒提出的量子編程理念興趣濃厚，見著陳鋒后就走不動道了，左一口師父右一句老師嘰嘰喳喳的問東問西，化身成了十萬個為什么。
這女生看著文靜，實際上卻也是個活躍的性子，相當跳脫和自來熟。
陳鋒還沒說什么呢，她就已經學著胖子打蛇隨棍上的把師父的名分給安排上了。
之前陳鋒還納悶這倆形象上差異如此大的人，怎么混到了一起。
現在他懂了，果真不是一路人不進一家門，都是緣分吶。
要不是歐胖子實在看不下去，把人硬拽走了，宋思羽能擱這兒追著陳鋒問一晚上。
臨分開時宋思羽還掙扎著問，等她PhD讀完能不能回國直接到星鋒研究院上班。
陳鋒把這事推脫給賴恩，表示自己在研究院不管具體事務。
良久之后歐胖子才一邊抹汗一邊尷尬的走回來，“師父不好意思啊，我媳婦她這人就這樣自來熟，沒點禮數，讀書讀太多腦子都給讀傻了。”
陳鋒沒好氣道：“說得好像你就不自來熟似的。你讀書很多嗎？”
胖子一回憶自己貼上師父的過程，好像跟自家老婆也半斤八兩。
“行了行了，忙你的去，今天你才是主角，不用管我哦。”
在場都是自己人，倒也沒那么多繁文縟節，大家就坐一起聊聊天，嘮嘮嗑，發點紅包，送點小禮物。
陳鋒帶著孟曉舟和賴恩四處走動，就著這幾天的事情與眾人閑聊，穩定一下軍心。
然后他又與陳黎何家琪等人隨便聊天維持感情。
結果他拗不過麥輝這死娘炮的騷勁，等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又給何家琪允諾出去一首歌。
陳大師大感吃不消，可算是體會到了當初鄭柔對麥輝的那句評價，“很熱乎，特會來事”。
旁邊陳黎等人羨慕何家琪的好命，有個這么擅長與陳鋒溝通的經紀人，別人看來難比登天的事，麥輝卻做得如此順暢。
陳黎開始琢磨，自己要不要也帶個和麥輝風格一脈相承的助理，來個針尖對麥芒？
秦璐則在想，自己要不要改變風格，走比較中性的路線，那說不定生猴子大計還有希望。
不然的話，老板現在瞧著越來越仙氣了，再不加把勁真就沒希望啦。
然后便是宴席，負責宴席的廚子都來自歐禾集團下屬星級酒店，手藝沒得黑，色香味俱全。
熱熱鬧鬧的宴席上歐胖子上躥下跳，得意忘形，喝了不少。
等宴席過去，眾人又是閑聊，時不時的還崩上去兩人唱歌跳舞，在座不少真·原音重現的麥霸，堪稱人間KTV的極致。
陳鋒都給慫恿上去分別和鐘蕾、盧薇與秦璐合唱一首。
雖然陳鋒的聲線很一般，但現在他音準卻是沒得黑，在專業歌唱家的帶動下，水平還有那么點意思。
他甚至還現場清唱了兩首分別允諾給何家琪與陳黎的“新歌”。
這現場的創作把氣氛引爆到了極致，儼然歌壇天王的風范，差點就被動出道了。
等鬧騰得差不多，時間不知不覺走到夜里九點過。
歐俊朗把眾人叫到一起，邀請眾人共同舉杯慶賀。
其實胖子中午時就已經喝了不少，但那都是場面酒，今晚他是真個高興，逢人就喝，現在已是有點上頭，講話都帶大舌頭。
“那個，嗝兒……師父和各位兄弟姐妹們，謝謝大家。今兒個我高興，我是真高興！但我有點心里話想說，別人都以為我有錢，過得多么令人艷羨什么的。但其實大家都了解我，我歐俊朗其實賊簡單。”
“我這輩子別無所求。一是唱歌，二是娶到宋思羽。我打從五歲起就這么盼著。現在我兩個夢想都達到了，這里我最要感謝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我的師父！陳鋒陳大師！我這一杯先敬師父！師父，干！這杯酒你一定得干了！”
歐胖子真的喝多膨脹了，都敢逼陳鋒的酒了。
陳鋒倒也不怪他，笑瞇瞇的一口悶。
以他現在的體質，再多酒都不在話下。
謝完陳鋒，胖子轉頭又謝宋思羽，也不知是誰拱火要讓倆人喝交杯酒。
胖子應下了。
但又有人說宋思羽手中的是果汁，不是酒，不作數。
陳鋒心頭咯噔一聲，正欲制止，倒是已然醉醺醺到舌頭打結的胖子不答應。
他打起精神，十分男子氣概的一擺手，“那可不行！我老婆現在不能喝酒！”
在講這個話時，胖子的手很溫柔的放在宋思羽小腹上，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芒。
宋思羽羞澀的垂下頭，看著腰間白生生的大手，也悄然放下左手輕輕搭在歐胖子的手背上。
她側臉看著胖子。
兩人對視，目光里是濃到化不開的甜蜜。
燈光灑在這兩人身上，如光瀑傾瀉，浪漫的氣息既違和又動人。
孟曉舟帶頭拱火，“親一個！”
陳黎等人齊聲跟上，就連盧薇也融入進了這種氣氛里，跟著直揮手，也是喊。
眾人又是哄笑又是羨慕。
全場卻只有倆人默不作聲。
一個是安靜站立原地看著這幕的陳鋒，還有個則是從頭到尾都把目光放在陳鋒身上的鐘蕾。
陳鋒不想這樣，他也想融入進氣氛里，但他做不到。
他思維很發散，這般畫面讓他回憶起了些事情，想起很多東西。
在這個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悅中時，他嫉妒了。
他想起了自己一次次在時間線中掙扎，卻遲遲不能降生的女兒。
爺爺臨走前特別在乎這件事，可終究落了空。
哪怕爺爺切換話題很快，陳鋒依然從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失落。
至于這輩子，陳鋒很清楚的知道，他的基因層次太高了，自己和鐘蕾理論上不可能誕生后人。
生在二十一世紀的鐘蕾沒有三十一世紀的基因喚醒度。
就連唐天心這樣幾乎已經登頂35的極限，且大腦結構異于常人的未來頂級指揮官也只有萬分之一的命中率。
未來數條時間線里的幾十上百億次的大范圍配對，也始終只選出唐天心一人。
二十一世紀的鐘蕾與他不可能有結果。
可胖子倒好，宋思羽腹中胎兒一代代傳承下去，必然會有歐青嵐這樣驚才絕艷的后人。
胖子是真的好命，不管是投胎的姿勢還是抱大腿的姿勢，乃至于生娃的姿勢都是一等一的絕。
胖子活得既輕松又愜意，無憂無慮，自由自在。
哪怕是他曾經玩脫歐禾集團的那兩條時間線里，他也沒受多少指責，反正就這樣看似努力又實則沒心沒肺的開開心心過一輩子。
在他得到自己的“照顧”后，就更不用說了，既能做他喜歡的事，又能和喜歡的人結婚，也能得到優秀的后人。
這堪稱完美人生。
可陳鋒反觀自己，少年時的經歷就不說了，現在明明都已經有了金手指，也和胖子一樣有花不完的錢，社會地位也比胖子高出去一大截，可就是活得不開心。
陳鋒知道問題出在哪。
一個人只要金錢能滿足基本的訴求，其實活得開心與否和錢、權、地位并無絕對相關。
只不過大部分人的訴求剛好是錢、權、地位、美色，所以世人誤以為得到了這些就能滿足。
但其實這觀念錯在本源。
滿足與否只和這個人能否達到內心的訴求有關。
訴求越簡單，越容易抵達夢想的終點。
陳鋒的訴求太大，太難滿足，所以內心永遠空虛，心如浮萍，不得著落。
他暗嘆一口氣，自顧自的攤手。
他低聲自語道：“所以我真就不想當什么救世主。如果現在的我還是當初的我，得多好啊。唉。”
他對現狀感到無能為力，捏緊了拳頭，咬緊了牙關。
陳鋒可以逆轉未來，但卻無法逆轉二十一世紀的自己已經經歷過的一切，以及改變的心態。
鐘蕾不動聲色的悄悄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她的指頭很用力，指甲蓋也有些發白。
前面一直在假裝融入人群的盧薇目光往這邊輕輕一飄，卻又做賊心虛的閃電收回。
盧薇用更大的力氣喊著，“親一個！”
歐俊朗和宋思羽終于輕輕的親上了，蜻蜓點水，老少兼宜。
陳鋒別過臉去，走向了另一邊的池塘邊。
初夏的夜晚不算寒涼。
今天是農歷三十，天上不見星月，黑乎乎灰蒙蒙的一片，就連云彩流轉也看不清楚。
湖中只能倒影出些微夜燈的絲絲光芒。
陳鋒從衣兜里拿出雙手，伏在湖邊欄桿上，看著湖中影子直發呆。
“你一直都有心事，你的心事不是噩夢那么簡單。”
他身旁的鐘蕾輕聲說道。
陳鋒點頭，“是的，被你看穿了。”
“為什么不能說出來呢？你應該給我們一點信心，或許我們能幫你分擔。”
鐘蕾鼓起勇氣，說出了這句話。
陳鋒沉吟許久。
有那么一瞬間，他差點松了口。
如果問他這句話的人不是鐘蕾，而是賴恩，或許他真就立馬說了。
鐘蕾現在對他的感情越來越深了，甚至還為他寫出升華版的《夢游室女座》，可越是如此，陳鋒越是難熬。
他微微偏頭看著此時依然年輕，舉手抬足間透著股傾國傾城味道的長發女子，猛然想起上條時間線里自己在暮年婚禮上的嚎啕大哭。
他終于懂了自己在那個時候的心境。
我對她的虧欠太多了。
我用感情騙了她一輩子。
她越是努力，做得越好，我越是不能從愧疚中掙脫出來。
想當一個一輩子的欺世盜名欺騙感情之輩，需要撒一輩子的謊，既簡單又太難。
陳鋒甚至在想，或許只有成為一名真正的政客，自己才能習慣這種用謊言來架構的人生。
他甚至想罵自己是個傻逼。
既然已經做了很無恥的事，為什么不能坦然面對現實，放下無謂的道德觀，當一個好騙子。
反正就算沒有我，她也是孤獨終老的，不是嗎？
我至少用謊言給了她一個甜蜜的幻夢，不是嗎？
爺爺教我道理，讓我不辜負每一個對我好的人。
我繼續撒謊，應該算是對她好吧？
是吧？
但不是講真話更好嗎？
陳鋒迷失了。
鐘蕾并不知道陳鋒心里在想什么，她只是敏銳的察覺到了陳鋒內心的松動。
她決定更進一步。
鐘蕾突然抓起陳鋒捏住欄桿的手，“說出來吧，不管是什么，從此以后試著輕裝簡行可以嗎？”
感受到手掌心傳來的溫度和細膩觸感，陳鋒渾身一震。
他腦子里冒出個可怕的想法。
我真的信她一次？
稍微多透露些？
試試看？
鐘蕾不是一般人，或許我應該對她的能力和潛力更有信心，更相信她對夢想的執著？
陳鋒開始琢磨，或許如果沒有自己這虛假愛情的捆綁，她會不會做得更好？
她不用在謊言里無謂的等待，自己也可以更心安理得的欺騙世上幾乎所有人。
這個念頭一旦在他心中冒起，便一發不可收拾。
事情總是在變化中，不同的階段應該采取不同的策略。
陳鋒本可以心安理得的繼續欺騙鐘蕾。
但隨著鐘蕾越陷越深，她的才華雖然還在，但性格發生了巨大變化。
她變得越來越體貼，并且將她對音樂的敏銳嗅覺用到了陳鋒身上。
當陳鋒的狀態發生變化，她立刻就能發現，并下意識的做出行動。
在陳鋒看來，她就是逐漸沉淪，把太多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自己身上。
她的思維終究還是走入了誤區。
陳鋒心想，我其實早該醒悟的，隨著她持續爆發，甚至提前寫出《夢游室女座》時，我就該面對現實。
她已經厚積薄發到了一定的程度，利用虛假愛情去捆綁她的階段，要走完了。
我反而成了她的桎梏。
我該放下了。
他深吸口氣，說道：“你等等，我先想想。”
他在構思語言。
其實這件事他本可以留到錦囊里，等“走”后再做。
如果萬一發現做錯了，還能試錯。
但直覺與情感都在告訴他，不要再投機取巧像個無恥盜賊般的活著，要更有擔當一點，自己做的責任，自己來負。
不要再去綁架鐘蕾，就現在，將真正的自由還給她，將選擇的權力交給她。
就像她無條件的信任自己一般，自己也該無條件的信任她一次，相信她依然能做到。
也像唐天心所言，相信戰友。
有些事情，留后路本就是一種缺乏自信的行為。
我要贏，就得贏得徹底！
做好能做好的一切，賭一把大的，賭重獲解放后的鐘蕾能迸發出更強的光芒。
“鐘蕾。”
“嗯。”
“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么一定要你們以金唱片為靈感創作歌曲。”
鐘蕾：“知道啊，你不說過嗎，你想為這個世界留下更多東西。這首歌可以改變時代，可以讓優秀者變得更優秀，我沒見過比這更偉大的夢想。”
陳鋒點頭：“嗯。這也是你的夢想嗎？”
鐘蕾又道：“對啊。我很感激你給我機會，也給了我這個靈感。你知道我一直都想留下些更有價值的作品，這就是我最好的機會。如果不是你提出這個點子，又找到賴恩來幫助我們，我不可能做到。”
“我已經漸漸有些體會了，可能我寫一輩子歌的價值加起來，都及不上這一首。一想到我的名字在千年之后依然會因它而被人記得，被歌頌，我現在都興奮得有些發抖。”
看著她講話時眉飛色舞神采飛揚的模樣，陳鋒想起她曾說過的那句話。
“好看有什么用，再好看的皮囊也會有老到胸部下垂滿臉褶子的那天。人活一輩子，能留下多少永不過時的東西，才真正有意義。”
她變了很多，但其實又從未改變。
陳鋒深呼吸，再多問一句，“是你自己的夢想就是完成它，還是為我完成它？”
他希望是第一個答案，那么他將再無顧慮。
鐘蕾沉吟數秒，“各占一半吧。”
陳鋒：“啊？”
“我本來沒有渴望過這么多，只是幼稚的堅信自己能做到，并且打算一輩子就這樣由著性子去試試。成了算我沒白活，不成也是我自己活該。但你教會了我很多東西，還用你天馬行空的思維想到了這種創作方式，再由我來完成。所以，我的夢想里面，你和音樂本就各占一半。”
陳鋒僵住了。
你的答案怎的不按套路出牌？
你是要逼死我這個強迫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