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天涯正在‘寬慰’那個靺鞨女孩。
但他真正的意圖并不是要開解對方,而是想要悄無聲息的灌輸某種理念。
“世間是個大苦海,每個人都在掙扎泅渡。如果不想被海水淹死,就得抱團一起共同鑄造舟船……”
“并且這艘舟船還不能太小,否則仍舊是無法在苦海泅渡。”
“小船小舟,難扛風險,任何一個大浪出現,立馬就能將它打翻。”
“故而,渡苦海需要大船。”
顧天涯說到這里停了一下,目光看向站在柜臺前的少女,溫聲問道:“我這種比喻你能聽懂嗎?”
靺鞨少女輕輕點頭。
顧天涯笑了起來,同樣也點點頭,道:“果然我猜的不錯,你的身份很不簡單。如果是普通靺鞨人,他們甚至連漢話都聽不懂,而你,能聽懂我的比喻。”
靺鞨少女抿了抿嘴,再次輕輕開口道:“我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跟著部族里的祭祀學習。那位祭祀是我們部族最受人尊敬的長者,然而他卻一直不斷的告誡和叮囑我,他總是跟我說,學識乃從漢家來。”
她說著停了一停,終于鼓起勇氣看向顧天涯,輕聲又道:“您剛才所說的那個比喻,隱含的意思我一聽就懂。您把這個世間比作苦海,又把抱團的人群比作舟船……您說大舟大船才能泅渡苦海,其實是想說抱團的族群必須龐大,對不對?”
顧天涯欣然點頭,很是贊賞的道:“你真的很聰慧,不像我想象中的靺鞨人。按照我以前的認知,靺鞨人現在應該還處于半農奴社會。雖然是穿山入林的好手,但是智慧和學識未曾開化。然而我現在看到你如此,才知道我以前的認知有問題……原來即使是半農奴社會的靺鞨人,竟然也不缺乏擁有學識的人。”
靺鞨少女垂下頭去,語氣凄苦道:“有學識又能如何?我們部族照樣被人滅了。”
“但是根還在!”顧天涯直接打斷她的哀嘆,滿臉肅重的道:“根還在,希望就在,只要你們自己不放棄,終有一天還能發出新的芽。”
他說著一頓,緊跟著又道:“千載蒼天古木,乃從新芽而起。但若是連發新芽的根都沒有了,如何還能有古木參天的未來?所以我才說,根是最重要的,只要根還在,未來就還在。”
靺鞨少女面色怔怔。
她已經被顧天涯灌輸了理念,漸漸開始順著理念往下思索,不斷喃喃自語道:“世間是個大苦海,需要大船才能渡。古木參天要有根,有根才能有未來……”
顧天涯趁勢再次開口,循循善誘的道:“大船,可以抵御風浪,哪怕驚濤海岸,也可穩如泰山。而新芽若想成長為參天巨樹,首先要有現存的巨樹幫它遮風擋雨。”
靺鞨少女眼睛漸漸亮起來,忍不住繼續喃喃自語道:“是的,是這個道理。無論是泅渡苦海的大船,又或是遮風擋雨的巨木,其實指的都是靠山,弱小者必須要尋求靠山的庇護。”
顧天涯悠悠吐息,朗聲道:“今我漢家幽云顧氏,治下共有七大州域,又征遼東高句麗,開疆拓土一千里,新增城池八十余座,新增子民數百萬人……并且顧氏有雄兵在握,鐵騎和步卒戰力無雙,又因顧氏女主出身皇室,故而整個大唐乃是顧氏后盾。”
他說著看向靺鞨少女,展顏微笑道:“如此一方勢力,可否成為靠山呢?”
靺鞨少女眼睛更加閃亮。
然而猛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于是眼中的亮光迅速黯淡,幽幽凄苦道:“可是我和弟弟什么都沒有,哪有資格去投靠這座大靠山?”
顧天涯微微一搖頭,目光飽含深意盯著她,微笑道:“你們已經來了,這不就是投靠么?”
靺鞨少女明顯一怔,下意識抬頭看著顧天涯。
哪知顧天涯卻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反而伸手拿起柜臺上的紙筆,微笑又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說,而咱們現在需要做的,是把應該辦的事情先辦完。”
靺鞨少女連忙點頭,道:“是要詢問我的一切嗎?”
顧天涯不置可否,直接開口發問道:“姓名!”
少女呆了一呆,隨即才明白這就算是開始詢問了,她下意識輕吸一口氣,略顯羞澀的回答道:“我叫小野貓。”
這下輪到顧天涯呆了一呆,愕然道:“你弟弟叫博爾赤,怎么你的名字叫這個?”
靺鞨少女更加羞澀,垂著小腦袋道:“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靺鞨人的傳統。男丁才會傳承姓氏,女孩子只能隨意取名。”
她說著停了一停,小聲小氣解釋又道:“我在十二歲的時候,獨自闖入一處大貓領地,我成功的偷到了一只小崽,并且成功的逃過了大野貓的追擊……按照靺鞨人的規矩,這算是我的榮耀,所以我被人稱作小野貓,乃是夸贊我武勇矯健的意思。”
顧天涯這才明白過來,笑著道:“難怪!”
他順勢提筆沾墨,將小野貓的名字寫在冊子上。
然后他再次出聲發問,溫和道:“年齡呢?方便說嗎?”
靺鞨少女毫不遲疑,直接回答道:“我們靺鞨女子沒有這方面的顧忌,我們從來不會隱瞞自己的年齡。”
她說著舉起一只手,五根手指全部張開,緊接著又舉起另一只手,這只手卻僅僅彈出一根手指,比劃道:“五加一是六,我今年已經年滿十六。”
顧天涯繼續落筆,將她的年齡也記在冊子上。
姓名有了,年齡有了。
接下來按照規矩,就該問詢曾經的籍貫是什么。
哪知靺鞨少女幽幽一嘆,滿臉苦澀的道:“部族已經沒有了,您隨便給我編個籍貫吧。”
顧天涯緩緩搖頭,鄭重道:“我卻認為恰恰相反,你的籍貫十分重要。不但不能編造,反而要照實記載。唯有如此,才算證據。等到將來某一天你有了能力,可以帶著你的弟弟回到故土,那時候你拿著今天的登記冊子,上面記載的籍貫能證明那片地域屬于你……”
靺鞨少女先是一怔,隨即眼中迸發強烈光彩,顫聲道:“您竟然想的如此之遠?”
顧天涯微微一笑,意味深長的道:“人活著就該想的遠一點啊,不是么?”
靺鞨少女連連點頭,急急道:“是的是的,是要想的遠一點。我的故鄉在云山,那里到處都是原始叢林,每當冬天來臨的時候,厚厚的積雪覆蓋森林,如果遠遠看去,就像是皎潔的白云籠罩著著連綿不絕的群山,所以我們稱呼那些山為白山,我們的部族也就叫做白山靺鞨部……”
顧天涯心中一動,若有所思的道:“連綿不絕的群山,被白皚皚的積雪覆蓋,如果山峰很高,那么積雪將會常年不化,如此一來,山峰一直都是白色的。此所謂,長白山。”
他下意識提筆,想要寫下這個名字。
靺鞨少女頓時有些焦慮不安,急急道:“不是長白山,是白山。”
顧天涯哈哈一笑,朝她擺了擺手,道:“沒關系,白山和長白山都是一回事。”
他順勢再次落筆,重重寫下了長白山三個字。
靺鞨少女明顯還是顯得焦慮不安。
但是顧天涯已經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緩緩拿起柜臺上的冊子,目光看向眼前的靺鞨少女,溫聲道:“剛才這一番登記,冊子會被這處辦事機構封存,而你經過這番登記之后,就算是完全符合了流民的身份。”
靺鞨少女愕然道:“此前不是已經按照流民身份入城了嗎?”
顧天涯呵呵一笑,解釋道:“那個嚴格說來不能算是認定,僅僅是允許你按照流民身份入城而已,雖然能進入城中,但是身份并未定論,唯有經過這里的仔細問詢之后,并且把你所有的一切全都登記清楚,這才算是真正認定,從此你可以享受幽州城的流民待遇……”
“比如,申請一筆流民貸款。”
顧天涯悠悠吐息,朗聲道:“今我漢家幽云顧氏,治下共有七大州域,又征遼東高句麗,開疆拓土一千里,新增城池八十余座,新增子民數百萬人……并且顧氏有雄兵在握,鐵騎和步卒戰力無雙,又因顧氏女主出身皇室,故而整個大唐乃是顧氏后盾。”
他說著看向靺鞨少女,展顏微笑道:“如此一方勢力,可否成為靠山呢?”
靺鞨少女眼睛更加閃亮。
然而猛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于是眼中的亮光迅速黯淡,幽幽凄苦道:“可是我和弟弟什么都沒有,哪有資格去投靠這座大靠山?”
顧天涯微微一搖頭,目光飽含深意盯著她,微笑道:“你們已經來了,這不就是投靠么?”
靺鞨少女明顯一怔,下意識抬頭看著顧天涯。
哪知顧天涯卻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反而伸手拿起柜臺上的紙筆,微笑又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說,而咱們現在需要做的,是把應該辦的事情先辦完。”
靺鞨少女連忙點頭,道:“是要詢問我的一切嗎?”
顧天涯不置可否,直接開口發問道:“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