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天涯和李世民終于擠進了院中。
院子里同樣也有看熱鬧的百姓,并且人群比外面還要顯得密集,于是再次往前使勁的擠,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擠到登記處。
這個登記處是一棟簡易房屋,此時正有兩個漢子在門口對峙。
一個正是導游譚十九。
另一個則是官員老何。
也許是因為吵架太久,導致兩人的jing力都很疲憊,忽然譚十九咬了咬牙,語氣流露出退讓之意,悶聲道:“何胖子,咱倆打個商量怎么樣?你把這群軍眷登記成為赤貧,我私人掏錢補足她們享受的待遇……如此一來,她們就不算貪占,既然不算貪占,你抬抬手也就過去了。”
他說著誠懇看向官員老何,期待著對方能給他一個面子。
哪知老何竟是一點面子也不給,赫然沖著譚十九搖了搖頭,硬邦邦道:“規矩就是規矩,法度就是法度,這群軍眷擁有鍋碗瓢盆,甚至在遷徙路上還有牛車用,所以她們不能被劃為赤貧人,按規定只能登記成普通的遷徙百姓……”
老何說著停了一停,語氣稍微顯得軟化,看著譚十九又道:“譚兄弟,這個口子不能開。我知道你想照顧這群軍眷,其實我何嘗不想照顧她們?但是咱們不能亂了幽州的法度啊,因為這個法度是用來保護所有百姓權益的。一旦法度亂了,如何還能保證公平?”
譚十九默然。
足足好半天過去,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問道:“我自己掏錢也不行嗎?我用自己的繼續填充府庫總行了吧?”
官員老何緩緩要有,鄭重道:“你可以私底下掏錢幫她們,但是府庫不會接受你的私財。”
他說著又是一停,語氣顯得更加軟化,語重心長的道:“譚兄弟,你始終沒能明白一件事。公和私,要分明。如果你只是用自己的私財去資助別人,那么任何人都沒有資格阻攔你的善舉。但是你想把自己的私財填充府庫,然后通過府庫發放給她們當補助。這種事堅決不行,因為它不合規矩。”
說著再次一停,輕輕嘆了口氣。
似乎他也想略作退讓,所以臉上現出猶豫不決,然而踟躇良久,最終還是選擇公事公辦。
譚十九終于失望,仰天發出一聲嘆息。
他緩緩轉過身來,看向院子里的遷徙眾人,目光落在十幾個婦女身上,忽然雙手抱拳躬身行禮,滿是愧疚的道:“嫂子們,對不起。我原本打算幫你們爭取一些補助,現在看來怕是沒辦法成功了。”
那些婦女見他行禮,慌忙全都屈膝回禮,齊齊勸道:“譚…譚兄弟,要不…要不就算了吧。剛才聽這位官員說的很明白,破壞規矩的事情堅決不允許呢。既然俺們算不上赤貧人,那就不爭這份補助了。俺們有手有腳,可以干活掙錢,只要能在這里俺家落戶,努力干活總不至于餓死……”
“不,你們不懂!”
譚十九猛然大叫一聲,滿臉心疼的道:“你們根本就不知道,赤貧人的補助多么有用。一旦你們被登記成為赤貧,立馬就能享受幽州的各種待遇。比如安家落戶之時,官府會發一筆購房補貼。又比如孩子上學,完全可以不交學費,還有吃的喝的穿的,全都會在入城第一天給你們配發齊全,并且在此后的一年時間里,按月會有相應的資助送上門……嫂子們,這些幫助有多大你們能懂嗎?它會讓你們迅速在幽州安頓下來,它會讓你們早早的把日子過起來啊。”
婦女們唉聲嘆氣,怯怯垂著頭道:“可是,可是我們不是赤貧人,剛才聽這位官員介紹的很清楚,我們擁有鍋碗瓢盆不算赤貧人。”
譚十九大吼一聲,順手指向院子里停放的牛車,大叫道:“破鍋,爛碗,能值幾個錢?你們只是窮苦久了,所以才會在遷徙之時不舍得扔下這些家什。可是這些家什正應該能體現你們的窮苦啊,為什么反而會成了作證你們不屬于赤貧的證據?”
他越說越悲憤,陡然咆哮一聲,再次大吼又道:“我懆啊,這他娘的是什么破規矩?家主他一向善待百姓,家主他號稱洞察世事人情,為什么這一次卻犯了這么大的失誤,竟然在設置規矩的時候沒有考慮到老百姓的悲哀。”
那群婦女見他大吼大叫,生怕他一時激憤做出不好的事,于是紛紛擠到跟前,用手抓著他努力勸慰。
只聽一個婦女柔聲道:“譚兄弟,莫要憋屈。不是赤貧就不是赤貧吧,其實俺們在最初也沒打算享受啥子補助。”
另一個婦女緊跟著勸他,道:“是啊是啊,譚兄弟不要憋屈。剛才俺聽你說的那些補助,確實感覺心里很是渴盼,但是如果享受不到補助,嫂嫂們感覺也沒啥可惜。俺們是一群受窮慣了的女人,啥樣的艱苦都能支撐著熬下去……”
這婦女說著停了一停,溫柔笑著又道:“比如官府不發購房補貼,俺們可以先城里先搭個小棚子住啊,事后慢慢掙錢攢錢,攢足了再買房子也不遲呀。”
其她婦女七嘴八舌,紛紛插話勸慰道:“是呀是呀,沒什么艱難的。比如孩子上學的事,我們可以去棉花工坊做工啊,你曾跟我們說過,棉花女工的待遇很好,只要能被那邊雇傭,孩子上學同樣可以免費。”
“還有吃的穿的,我們有手有腳可以自己掙。其實我們并不愿意伸手去接補助,那會讓我們感覺自己像個乞丐。所以譚兄弟,你不用幫我們爭取了。就讓這位官員給我們登記成普通遷徙吧,咱們千萬千萬可不能亂來官府的法度……”
真是一群善良而又溫順的女人。
她們不渴望補助嗎?
其實渴望!
但是她們看到譚十九跟人爭執,尤其還是跟官府的官員進行爭執,所以心中就膽怯擔憂,所以才會紛紛站出來勸解。
顧天涯和李世民冷眼旁觀,將這一切全都看在了心里。
小丫頭李明珠眼睛眨呀眨呀的,偶爾會用手捅一捅顧天涯或者李世民,顯然是想讓兩人出面解決這件事,可惜無論顧天涯還是李世民全都選擇沉默。
于是小丫頭就氣鼓鼓的跺腳,賭氣一般扭過頭去不肯理兩個長輩。
但是她畢竟冰雪聰慧,很快就意識到兩位長輩的用意,于是小丫頭臉上變的若有所系,重新轉過頭來繼續關注眼前一幕。
這時又見一個婦女在勸譚十九。
這婦女懷里始終緊緊抱著一個包裹,然而這一刻她忽然把包裹揭開一個小口子,她小心翼翼將包裹的口子沖向譚十九,示意譚十九朝著里面看上一眼,然而不等譚十九看清包裹里面有什么,婦女已經十分緊張的把包裹又合了起來。
她先是警惕的看看四周,然后才小聲小氣的開始勸解譚十九,道:“譚兄弟,你剛才看到了吧?嫂嫂的包裹里還有一些錢,所以你不需要擔心我們會餓死。”
她說著停了一停,緊跟著又道:“無論是我自家的姐妹,還是其她一同遷徙的女人,以及她們的孩子,以及她們的丈夫,所有人的吃喝先從我這里出,嫂嫂保證不會讓大家餓死。進城之后我就去買糧,包裹里的錢財應該還夠用。”
譚十九沉默不語。
足足好會兒過去,這個漢子才嘆氣一聲,語帶苦澀的道:“這是你最后的一點錢了吧。”
那婦女抿了抿嘴,道:“錢花了,可以掙。如果我家男人知道今天的事,他肯定也會同意我這么做的……”
譚十九不再堅持,轉身準備向官員老何開口說話,他已經被婦女們給勸解住,決定不再繼續強爭赤貧人的補助。
然而也就在這時,一直默默關注的顧天涯終于有了動作。
只見顧天涯越眾而出,悠悠然朝著官員老何一笑,道:“在下是個看熱鬧的人,剛才站在一邊看了很久,我忽然有個想法,忍不住想要說說,也可以視作一個建議,興許能解決你們的難題。”
官員老何微微一怔,以他的級別并不認識顧天涯是誰,但是譚十九卻渾身一震,臉上現出又驚又喜的神情。
幸好官員老何只顧著聽建議,壓根沒有注意到譚十九的表情,否則立馬就會察覺不妥,很容易就會猜到顧天涯的身份。
畢竟能讓譚十九這種倔種又驚又喜的人,在整個幽州怕是也只有顧天涯和譚笑兩個而已。
顧天涯并不在意譚十九的表情,而是笑意涔涔的繼續看著官員老何,溫聲問道:“怎么樣?愿不愿意聽聽在下的建議?”
官員老何毫不遲疑點頭,道:“其實咱老何并不是鐵石心腸,我深知這群軍眷肯定是窮苦出身。但是限于幽州城的登記規矩,我只能硬著頭皮做個惡人。如果能有某種解決的辦法,讓我既不違規又能幫助窮人,那么咱老何欣然聽之,并且肯定會按照你的建議去辦……”
他說著停了一停,目光誠懇看向顧天涯,鄭重道:“所以,閣下請說。”
整個登記處的院子忽然落針可聞,所有人全都在心中生出一股渴盼,他們很希望顧天涯的建議有用,能夠幫助眼前這一群遷徙軍眷掙到補助。
眾目睽睽之下,只見顧天涯微微一笑,道:“我這個建議其實很簡單,就是請你這位登記官員在文書上面做個標注。此舉既不違規,又能留下圓緩余地,事后再想辦法補充,必然能夠完美解決此事……”
老何心中微微一喜,連忙問道:“如何標注?”
顧天涯轉過頭去看向那群遷徙婦女,隨即又重新轉回來看著官員老何,微笑道:“你依舊把她們登記成普通百姓,但我會在文書上面備注‘存在爭議’四個字。有了這個備注,事情就不算定論,既然不算定論,那么遷徙批文暫時也是不能下發的……”
譚十九下意識道:“不發給遷徙批文?她們如何能夠入城?”
老何臉上現出神秘之色,低聲指點道:“沒有遷徙批文,但是有‘存在爭議’的初始登記啊,你帶著她們拿好這份登記,去城門口那邊申報流民入城資格,城門口的士卒你都熟悉,想必他們不會
直接去城中的政務大廳那邊,那里設立著‘復核登記’的辦事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