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這么久,密云縣終于到了……”
“再往前面應該就是顧家村了吧?不知道顧天涯會不會來迎接?”
“按說,應該會吧。”
“別按說呀,來點實在的。不如咱們打個賭,就以顧天涯會不會來迎接作為賭注。我拿一百貫開盤,賭他會派人來接。來來來,一賠十了啊,有誰愿意下注,過時咱可不候嘍……”
“這么篤定?”
“這不叫篤定,這叫做推算。此次咱們前來賀喜,大家都是以禮而來,尤其還是秦王…呃,是新任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親自帶隊,皇族來了這么多人,如此龐大的賀喜隊伍,放眼整個天下都是最大的榮耀,顧天涯又不是傻子,他豈會做出落人口舌的失禮之舉?”
“所以你認為他肯定會來迎接?”
“不錯,而且是大張旗鼓的前來迎接。”
“說白了就是弄一番場面唄?”
“對,就是這個意思。”
“呵呵,可惜你想差了……”
“不服是嗎?不服你可以下注啊。”
日光浩浩,天高云淡,一群武將騎馬閑侃著,吆三喝五的開始賭起錢來。賭錢不一定非得弄個賭桌,即使騎在馬上也是完全可以賭的,只要有人開盤,就會有人下注。
但是無論開盤者還是下注者,其實大家的真正目的都不是為了賭。
只是為了緩解尷尬。
進入密云縣已經兩個時辰了,再往前走很快就是顧家村,若是按照開路兵卒的匯報,車隊距離顧家村已經不足五里,短短五里之遙,騎馬頃刻可至,然而眾人自始至終都沒發現有人來迎,顧家村那邊像是完全不知道他們已經到了。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為這么做真的很失禮。
自古至今,伸手不打笑臉人,不管大家曾經做過什么,大家畢竟是長途跋涉前來賀喜,為了參加虎寶寶的滿月洗禮,很多家族都帶上了女眷和嫡子,并且進入河北道之后,連續闖過了三道問心關,這已經是最大的誠意,若是不接這份誠意已經不是打臉的問題了。
這會成仇的啊。
難道顧天涯真的犯了糊涂,他真要和滿朝文武全部結仇?
眾人疑慮起來,但又隱隱覺得不會如此。
所以,決定繼續再觀望一陣子。
于是武將們騎馬閑侃,借用賭錢的方式緩解情緒,而文臣們則是走下馬車,相互聚在一起天南海北的聊著天。
大家全都慢悠悠的走著,生怕走的太快產生尷尬。
距離顧家村已經不足五里地了,放眼眺望甚至能看到顧家村的后山,若是車隊走的太快,結果到了地頭仍舊沒人來接該咋辦?
那時候已經不是尷尬的問題了,那時候大家得考慮受了奇恥大辱必須暴怒而回的問題。
誰都不想那樣,所以故意走的很慢,這是希望顧家村那邊能夠及時反應過來,可以派出一些人過來迎接他們。
哪怕不是顧天涯親自來接,僅是派出一些人做個表示也行。
這最后的五里路,走的真是有些煎熬。
武將們看似還在閑侃,但是臉色已經開始有了沉重。文臣們邁步而行,眉宇間隱隱也現出不悅。
竟然還是沒有人來接他們。
大家真有一種奇恥大辱的感覺了。
但也就在這時,忽見車隊前方猛然一停,原本車隊就走的很慢,像是老牛犁地一般慢慢的向前挪,這時忽然停下,人人心里都是一喜,大家忍不住翹首眺望,以為顧家村那邊終于有人來了。
哪知遙遙眺望而去,頓時臉上失望異常,只見一條官道通向前方,絲毫不見任何人影。
“既然沒人來接?為什么車隊停下?莫非是殿下也覺得受辱不過,所以決定調轉車隊直接回歸?”
“咦,大家快看,殿下離開了他的車輦,走向了官道旁邊的田壟。”
“殿下俯身彎腰,似乎在查看地里種的是什么莊稼……”
“殿下拿起了一塊土坷垃,捏碎成泥土撒在了地上……”
“殿下又繼續往田壟里走了,他似乎奔著兩個正在耕地的百姓而去。莫不是要借著和百姓交談的方式,繼續拖延時間讓顧家村那邊可以來迎。”
“嘶,不對,你們快看,那兩個百姓根本不是農夫……”
“殿下他,殿下他親自給人牽牛……大家看清楚沒有,扶著犁的那個分明是顧天涯啊。還有,還有,先前牽牛的那個人……”
此時乃是秋日,秋高氣爽最讓人舒適,然而車隊這邊人人脊背發寒,許多人面色驚恐的看著田壟里的那一幕。
那是一塊正在翻耕的田地。
一頭老牛慢悠悠的拉著犁。
那頭老牛的韁繩已經牽在李世民手里,堂堂大唐新任太子正在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后面一個青年扶著犁,翻耕著那一塊黑黝黝的地。
一個牽牛,一個犁地,而最早那個牽牛之人已經被替換下來,此時正拎著一個小口袋往地里撒種子。
有人認出那些種子乃是小麥。
這樣的一幕在中原很常見,牽牛,耕地,撒種子,這是漢家百姓誰都會干的小麥播種。
但是眼前的一幕不常見。
甚至可以說千百年來第一次。
牽牛者,李世民,如今已是大唐太子,很快將是下一任皇帝。
扶犁者,顧天涯,平陽公主的夫君,整個河北道的掌舵者。
最關鍵的乃是那個撒種子的人。
那竟然是李建成!
大唐皇族的大兄長,玄武門一事的失敗者,當日十幾萬大軍亂戰,世家和天策府血灑長安,曾有無數人親眼目睹,那位隱太子中箭倒地而死,正是因為他的身死,天策府才奪得了大利。
然而現在,死人活了。
一種莫名的苦澀籠罩眾人心頭。
足足良久之后,忽聽有人苦澀出聲,面色慘淡的道:“不愧是能奪天下的皇族,這一招真是好大的手筆啊。”
這是一位五姓七望出身的官。
他已經想明白了所有的事。
而其他官員大多乃是天策府出身,此時同樣也想明白了一切,所有人怔怔立在那里,遙遙看著田壟里的一幕。
又是良久之后。
有人再次苦澀出聲,喃喃道:“接下來,該如何面對呢?”
該如何面對?
還能如何面對?
李建成原本已經死了,但是現在卻出現在眾人面前,既然顧天涯敢讓他出現,那就代表著顧天涯不在乎讓他出現。
也就是說,顧天涯鐵了心的要讓大家接受這個事。
這時忽聽有人開口,卻是曾經最敵視李建成的長孫無忌,但見長孫無忌緩緩吐出一口氣,若有所指的道:“老夫早就說過,顧天涯絕不會失禮,咱們千里迢迢前來賀喜,他作為主家豈能不來迎接?現在看來,他確實來接了,只不過接的方式有些奇特,咱們必須認可了他的方式才能讓他接……”
這話說的很是拗口,但是眾人都聽出其中深意。
程咬金砸吧砸吧大嘴,忽然臉色現出釋懷之色,笑道:“這樣,也挺好,隱太子能夠活著,咱們的良心不用再受譴責。老夫不管你們接不接受,老夫反正是決定接受了。啊哈哈哈,這片田地得有十幾畝吧,光是殿下他們耕種,怕是一時半會耕不完,老夫要過去幫忙了,還有誰愿意和我一起過去嗎?”
他陡然抬腳走下官道,順著田壟朝著那邊過去,走到一半的時候忽然停腳,轉過頭來看著自家的兒子程處默,喝罵一聲道:“臭小子愣著干什么?還不趕緊去村里再弄一些犁來,你老爹要下地耕田,等會你小子也要跟著干。”
程處默先是一怔,隨即被李崇義扯著一起上了馬,兩個小子騎馬飛奔,前往顧家村去弄耕犁。
這時又聽有人長出一口氣,笑道:“老夫曾經種過地,說不得也該過去搭把手。”
這人也走下官道,朝著遠處的田壟而去。
車隊眾人相視而望,不斷有人抬腳邁足,先是一個兩個,漸漸的八個十個,到了后來,所有人全都進了田地。
這一片田地大約有十畝,但是擱不住干活的人實在太多。
放眼一望而去,七八架鐵犁一字排開,然而拉梨的根本不是牛,赫然竟是一個一個壯碩有力的漢子。
這些漢子幾乎全是國公。
比如老程朝著手掌心吐口唾沫,然后把繩子朝著肩膀上一放,口中吆喝一聲‘走著’,拖著鐵犁不斷向前猛沖。
后面扶犁的正是程處默,小家伙努力扶著鐵犁跟上老程的步伐。
又比如夔國公劉弘基,這貨敞開了胸襟露出厚厚胸毛,哈哈狂笑之間,拉著一張鐵犁跑的飛快,后面扶犁的一個少年被他拖得踉踉蹌蹌,小臉蒼白的不斷喊著‘父親您慢點拉’。
又比如徐世蹟,又比如段志玄……
長孫無忌雖然是文官,但是也弄了一架鐵犁拉著,他氣力不如武將,拉了一會已經氣喘吁吁,后面扶犁的少年正是長孫沖,見此模樣忍不住小聲開口,道:“父親,讓孩兒替您吧。孩兒年少,力氣大些……”
哪知長孫無忌閉口不言,只是拉著繩子不斷的往前走,汗水岑岑之間,一趟一趟的來回,足足良久之后,方才沉聲說了一句,道:“孩子你記住,這個犁你現在還沒有資格拉。”
長孫沖有些不解,下意識的道:“為什么?”
……復更第1章,病了四天,實在對不起大家,之前補更進度7/17,加上這四天欠賬變成7/25,山水不會裝傻充愣糊弄過去的,欠的一定還。咱們這本書,我們慢慢的寫,大家慢慢的看,希望一直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