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長安城中,朝會重新舉行。
果然一切都如顧天涯猜測,世家官員們真的在不斷進諫。
所謂的進諫,其實不如說是為了達到私欲,先是言官們領頭,大肆褒獎李世民的天策府戰功赫赫,然后話鋒一轉,認為應該進行封賞。
說法只有一個,秦王殿下勞苦功高,應該調回長安帝都,享受朝堂上的權利。
這看似是給李世民增權,實則乃是明升暗降的削權。
此計何等直白,豈能騙過明眼之人,所以天策府一系勃然反擊,死活不肯讓世家的計策成功。
可惜,世家在朝堂上的力量太大了。
又或者,皇帝李淵‘似乎’也感受到了二兒子的威脅。
故而,選擇了納諫。
時大唐武德七年,秋,帝下旨,犒賞三軍,秦王功高蓋世,加封位超三公,離洛陽,歸長安。
滿城百姓,夾道相迎,風光一時無二,隱有童謠流傳。
然,僅五日余,有后妃向帝哭訴,言稱秦王飛揚跋扈,竟于后宮見妃不拜,多有調戲之言,行事頗為浪蕩。
帝勃然,勒令禁足自省。
此潑臟水之術,世家曾用于隋帝楊廣也,又數日,太子府夜宴,秦王中毒,吐血急歸。
又數日,言官上奏,秦王府中駐守私兵三千,乃超格之舉,帝應警惕。
帝果怒,呵斥之,削王府守衛,僅留一千部曲。
如此種種,世家詭計頻出,宛如狂風怒浪,一波一波席卷。
天策諸將憂心忡忡,隱有大禍臨頭之感。
歸長安僅半月,已然舉步維艱,天策諸將日日相商,又有長孫無忌拔劍而立,怒吼曰:“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我若不想死,別人就得死。”
天策諸將,終于決定反擊焉。
歷史似乎在重演,玄武門事變的軌跡開始了……
然而此時才是武德七年,比真正歷史上的時間早了兩年。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這這么大的巨變之所以提前,只是因為有個青年想要早早的靜下心來發展民生。
顧天涯不想再拖下去了。
這一日,秦王府。
一群文士雙膝跪地,滿眼流淚看著李世民,不斷哀求道:“殿下,您忍心看著吾等命喪黃泉嗎?”
李世民像是不忍,然而面色鐵青,怒聲道:“汝等,逼吾也。”
轟隆一聲。
忽然幾十個武將也單膝跪地。
雖然不發一言,但是人人面帶凄苦。
李世民再次怒哼,陡然將桌子掀翻。
卻聽徐世蹟一聲長嘆,語帶蕭索的道:“殿下,吾等已經退無可退了。吾等可死,并無恐慌,可若是再讓太子那邊繼續施為,恐怕殿下的身家性命也要不保。此種結局,非是吾等愿意見到。”
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被徐世蹟給勸中了內心,忽然仰頭看天,眼圈隱隱泛紅,猛地嘶吼一聲,暴怒道:“李建成,你安敢如此欺辱于我?”
滿場眾人登時大喜,相互頻頻對視而望,長孫無忌趁機道:“而今兵權尚且在手,再脫下去會是砧板之肉,所以,應當狠下心來。”
眾將領轟然而起,目光森寒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我若不想死,別人就得死,殿下,該下決心了。”
李世民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氣,猛然眼中像是射出狠厲之色,緩緩道:“即刻遞出消息,命令天策府大軍直逼長安。十日后應能到達,本王決意在那時起事。”
哪知眾將一起抱拳,紛紛語帶急切的道:“殿下勿用此令,天策府大軍早已在路上了。”
李世民明顯一怔,目光深深看向眾人,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眼中閃過一絲怒意。
但他掩飾的很好,面上忽然泛起微笑,仿佛欣然而喜道:“既然大軍已經在路上,想必近日就可以到達。”
長孫無忌雙手抱拳,代替所有人告罪道:“為防殿下心軟,吾等半月之前已做準備,實不相瞞,大軍就在長安城外的山林之中。”
“哪座山,哪些林?”李世民目光輝閃。
長孫無忌看了眾人一眼,隨即小心翼翼回答道:“秦嶺,終南山,藍田縣那邊也有,驪山腹地也有……”
李世民緩緩吐出一口氣,語帶深意的道:“這四個地方選的很用心,似乎距離世家那些兵馬的駐地不遠。”
眾人一齊跪地告罪,毫無避諱的道:“為防殿下心軟,吾等越俎代庖,待到大事成就之后,吾等任由殿下降罪。但是,該做的我能仍舊要做,此次排兵布陣,正要是把世家的兵馬一網打盡”
李世民慢慢仰頭看著上方,足足良久之后才道:“你們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我這個做首領的又豈能心軟。”
陡然他低下頭來,看著跪了一地的天策百官,沉聲道:“既如此,起誓也。”
滿場文武官員,齊齊咬破中指,以血涂抹于臉,大聲道:“愿背一身罵名,此事不成就死。”
李世民眼神森寒,緩緩道:“好,不成就死。”
天策諸將告退而去,人人都顯得急迫難耐。
這一日,無數飛禽飛出長安,悄然奔向周圍傳遞軍令。
當夜,李世民負手站在院中,仰望著月色久久不語,仿佛他要將目光看向皇城的某處,又仿佛僅僅只是欣賞夜色的美景。
皇城之中,最高處的太極殿頂樓。
李淵同樣負手背后,皇帝也在仰望夜空,忽然長長吐出一口氣息,輕輕問道:“時間定了嗎?”
這話問的無頭無腦,偏偏身后有人回答,卻原來是李氏皇族的所有核心竟然都在,只見淮南王李神通緩緩開口道:“定了,就在明日清晨。”
“老大那邊準備好了嗎?”
“建成已經沐浴更衣,欣然迎接他的死局。”
“唉,老大,老大……”
李淵口中不斷呢喃,突然變得老淚縱橫,他霍然轉頭看著眾人,語氣深寒的道:“你們所有的人,以后都不要忘了老大。你們所有人都要記住,李家的未來是用老大的性命換來的。”
在場所有皇族核心陡然單膝跪地,沖著東宮太子府方向齊齊行禮。
忽然人群之中走出一個青年,竟然是一直被摒棄在機密之外的齊王李元吉,但見這廝走到李淵面前雙膝跪地,不知為何猛的滿眼流淚,哭泣道:“父皇,兒臣要告別了。明日清晨,兒臣要和大哥一起上路。”
李淵顫抖著伸手,輕輕撫摸李元吉的額頭,明明皇帝在不斷流淚,然而滿臉都是欣喜,道:“你要多謝你的姐夫啊,是他把你打醒了。雖然你的結局還是死,但是死和死是不一樣的。以前,你是世家的狗。現在,你是咱們李家的人。”
李元吉重重叩頭下去,道:“只希望姐夫能說到做到,只希望他沒有把兒臣當傻子哄。他跟我說,他要讓兒臣的子嗣后代享受富貴五百年……”
李淵不斷撫摸李元吉額頭,溫聲道:“你放心,父皇的眼睛沒有瞎,我看人一向很準,你姐夫絕不是心性涼薄的人。”
“那就好!”
李元吉緩緩點頭。
猛然這貨從地上站起,身上漸漸迸發出強烈戰意。
他陡然仰天一聲大笑,豪邁道:“窮奢極欲是我,飛揚跋扈是我,一朝被人打醒,方知十八年來渾渾噩噩,明日清晨,愿為李氏的未來而戰,縱然身死亂軍之中,但卻是死得其所。”
他大笑離去,身影漸漸消失在太極殿的頂樓,夜色深深,傳來他傲然赴死的誓言,厲喝道:“姐夫跟我說過,猛將者,雖萬千人吾往矣。明日清晨,我要斬殺五百人,殺不足這些人,我不死……”
十幾個李氏皇族的核心突然再次下拜,無論長輩還是平輩一齊行禮給他送行。
眾人眼中有淚,臉上卻飽含欣喜。
李家猛虎,浪子回頭也。
雖轉眼赴死,然則死于死不同。
那位出身河北的外戚,全家人都要謝謝他。
東宮,太子府。
李建成緩緩跪到地上,以莊重大禮向人參拜,在他身旁,是太子妃鄭觀音,太子妃同樣大禮參拜,和夫君一起跪在地上。
在兩人身后,是五個孩子,另外還有兩位側妃,全都面帶感激的跪地而拜。
那個被拜之人,赫然也是‘李建成’。
相貌一模一樣。
在這個‘李建成’的身后,則是十幾位太子府的親兵首領,他們也被強令站在那里,接受太子一家的大禮拜謝。
李建成看著‘李建成’,然后又看向十幾位情同手足的親兵,突然眼中有淚,仰天而哭道:“諸位,孤對不起你們。”
那個‘李建成’舉止呆呆,像個傻子一般只會呵呵的笑。
但是十幾位親兵卻同時下跪,滿臉豪邁的道:“殿下,吾等能知道您可以活著,甚至能健健康康的活上幾十年,這種消息,簡直讓吾等欣喜欲狂。雖死,無憾。”
其中一個親兵首領臉色欣然,語帶歡喜的道:“末將出身貧寒,然而大婚之時由殿下親自主持,太子妃娘娘甚至特意給我妻子開臉,讓我在岳父家中賺足了面子。末將這輩子,活的已經滿足了。今次能為殿下去死,末將說不出的開心。”
李建成淚水縱橫。
太子妃鄭觀音再次拜下,同樣流淚道:“為了防止世家察覺,所以太子府在大事之中必須做出最真實的反抗,唯有如此,才能騙過那些人一直抵抗,而在抵抗和廝殺之中,才能滅掉所有的兵馬。這一戰,我們會有兩千個兄弟戰死。妾身鄭觀音,提前給諸位兄弟送別了。只可惜,不能親自給兩千個親兵兄弟說一聲道歉。”
十幾位親兵首領一齊笑道:“雖然需要瞞著親兵兄弟們,但是他們即便知道了也愿意為殿下戰死。何謂親兵者?殿下之手足也……”
鄭觀音陡然起身,從桌子上端起一碗酒水,仰頭一飲而盡,脆聲道:“既然是手足,那就是兄弟,且讓我這個當嫂嫂的婦人,給諸位兄弟送上一行。”
十幾位親兵首領同時舉碗,飽飲美酒之后哈哈大笑,豪邁道:“能有一位太子妃嫂嫂,吾等即便是九泉之下也可吹噓了。”
霍然轉身,慷慨而去。
雖赴死,心不懼。
自古華夏男兒,從不缺少這種忠貞之士。
死又如何。
鄭觀音伸手抱住李建成的胳膊,夫妻兩人看著親兵們漸漸消失的背影,忽然鄭觀音嘆息一聲,輕輕問道:“夫君,地點定在哪里?”
李建成遙望夜色,緩緩道:“玄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