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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天涯需要通過五次調動,順水推舟一般的接近長安。
歷史這東西,沒人說的清,即使是同一個事件重新再來一次,恐怕演變的進程也不會一模一樣。
哪怕時間相同。
哪怕人員無改。
但是總有一些重大節點,無論如何也是避不過去,就好似冥冥之中有種無法破除的規則,歷史小勢可以變但是大勢不可改,該發生的事情,終究還是會發生。
先從第一次調動開始。
當日晚,日暮夕。
河北道,博州博平郡。(注:今山東聊城)
顧天涯帶著十個兵卒,終于踏進了即將履職的新地方。
這時只見一個兵卒探手入懷,很快從懷里掏出一份小冊子,這個兵卒將冊子展開,磕磕巴巴開始誦讀,道:“博…博州,和檀州乃是同級,下…下轄一共三個縣,其中,博平縣乃是州治之所,曾經屬于十萬石的上縣之列。”
“行了,別念的磕磕巴巴了!”
顧天涯呵呵一笑,順勢朝他擺了擺手,略帶遺憾的道:“雖然你們已經在夜校里讀了半年的書,但是頂多也只做到勉強認識文字,想要誦讀縣志文冊,你們暫時還沒有能力……”
那個兵卒訕訕一笑,但他仍舊舉著冊子想念,似乎并不是為了表現,而是想盡到一些職責。
顧天涯嘆了口氣,看著他問道:“這是昭寧的命令吧?她想讓你們成為幕僚?”
那兵卒連忙一挺胸口,大義凜然的道:“公主說了,幕僚才算有本事的人,公主讓我們成為幕僚,這樣才能幫您做更多的事。”
顧天涯哭笑不得,忍不住再次朝他擺了擺手,笑道:“人來世間走一趟,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事情,你們乃是強橫武勇的戰士,擅長的乃是沖鋒陷陣廝殺,為何非要本末倒置呢?其實做幕僚未必能幫的上忙。”
那兵卒憨厚一笑,下意識摸了摸腦袋。
這時其他幾個兵卒湊近跟前,各自眨著眼睛伸長脖子,小心翼翼問顧天涯道:“如果俺們成不了幕僚,那該如何才能幫到您呢?俺們可都是公主專門挑選的人,每一個都算是軍中最聰明的人……”
顧天涯哈哈大笑,指著他們道:“最聰明這種詞,連我都不敢用,你們共有十個兵卒,難道全都最聰明嗎?這是語病啊,自己琢磨琢磨。”
可惜十個兵卒面面相覷,壓根想不通自己錯在何處。
顧天涯嘆了口氣,道:“算了算了,不難為你們了。咱們娘子軍雖然強大,但是昭寧從未想過謀取至尊之權,正因為她的這個心思,所以她從不愿涉足內政,她只是帶兵坐鎮北地,不肯招攬內政幕僚,現在趕鴨子上架,豈不是貽笑大方。”
那兵卒鼓了鼓勇氣,突然小聲說道:“公主是女子,心地很善良,公主不愿意涉足內政,是因為她不想和哥哥爭。”
顧天涯頓時有些意外,忍不住拿眼看著這個兵卒,足足好半天之后,才略帶稀奇的道:“原來你還真是個聰明人,難怪能被昭寧給選出來。”
那兵卒再次憨厚而笑,咧嘴道:“俺們十個人,都是娘子軍里最聰明的。”
顧天涯登時翻個白眼,道:“我明白了,這恐怕是有人提前教你們背誦的東西,否則以你們的杏仁腦子,根本不可能明悟昭寧的心思。嗯嗯,讓我猜猜看,是馬三寶教的嗎?不對不對,馬三寶沒這么精明。是小柔教的嗎?也不對,小柔只是性格溫婉而已……”
陡然他再次發笑,悠悠然道:“我想到了,是小青對不對?這種管頭不顧腚的辦法,強行讓你們背誦說辭,似乎也只有小青那種性格,才能干的出來這種奇葩之事。”
幾個兵卒訕訕低頭,扭捏道:“青將軍下了嚴令,必須讓俺們聰明起來。俺們要是成了幕僚,才能幫您去做大事。”
“屁話!”
顧天涯被氣樂了,指著幾個憨子道:“你們確實能夠幫我,但卻不是成為幕僚,你們能幫我的只有一種事,那就是拎著刀子砍下一顆一顆頭顱。”
十個兵卒先是一呆,隨即人人裂開大嘴,眉開眼笑的道:“拎著刀子砍人嗎?這種事情俺們不用學。擅長的很,擅長的很。”
顧天涯哈哈大笑。
這時那個手拿冊子的兵卒湊上前來,舉著冊子眼巴巴看著顧天涯,訕訕問道:“先…先生,啥是上縣啊?”
說著把冊子一頁翻給顧天涯看,眼巴巴又問道:“這上面寫著,博州有三個縣,其中博平乃是州治之所,曾經屬于十萬是的上縣之列。”
其他九個兵卒一齊探頭探腦,滿臉都是強烈的求知欲望,小心翼翼問道:“為什么十萬石屬于上縣?”
顯然他們真是忠心耿耿,根本沒有放棄成為幕僚的打算。
他們受到昭寧的叮囑,又被小青哄騙了一通,十個人的腦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早日變成顧天涯的幕僚。
當幕僚,得聰明。
而且要學習,要不斷的學習各種知識。
這十個兵卒不愿意放棄任何求知的機會。
顧天涯突然很是感動。
他忽然發現這十個兵卒很是可愛。
眼見十個兵卒一臉渴盼,顧天涯不知不覺變的肅穆起來,他緩緩吐出一口氣,仔細給幾人講解起來。
“十萬石為上縣,這其實是按照人口規定的……”
顧天涯喜歡教學,而十個兵卒都是不錯的學生,于是眾人就在官道之上,展開了一次特殊的教學課程。
但聽顧天涯道:“大唐立國之后,曾做人口普查,并且根據民戶之數,重新修訂各縣級別,超過6000戶的是上縣,2000戶的是中縣,1000戶的算下縣……但是你們要注意一件事,這個‘戶’指的是官統之戶。”
十個兵卒連忙用心記憶,好半天后才小聲求問不解,道:“什么是官統之戶?”
顧天涯稍作沉吟,隨即再次開口,道:“戶是納稅單位,所以任何一個王朝都希望戶數夠多,而百姓一般不愿意分戶,世家大族甚至幾百上千人共用一戶。出現這種情況,雙方必然僵持不下,而自古以來華夏有個‘優良’傳統,遇到僵持不下的時候喜歡各退一步。所以,就有了官統之戶的說法……”
他說著看了兵卒們一眼,緊跟著又道:“官統一戶,五口之家,大唐的6000戶是上縣,擁有人口超過3萬人,若是按照一人一年300斤糧食計算,3萬人需要900萬斤糧食,呃,這個數字單位太大,以你們現在的學識暫時難以接受,那么我換個說法,900萬斤糧食是9萬石,現在懂了沒有,一個上縣一年最少要消耗9萬石糧食。”
十個兵卒明顯在努力理解,足足良久之后才算稍有領悟。
但他們不懂的地方更多,忍不住又問道:“既然9萬石糧食就行,為啥上縣要定為十萬石。”
顧天涯突然嘆息一聲,似乎情緒變得很差,輕聲道:“你們感覺一人一年只吃300百斤糧食足夠嗎?”
十個兵卒呆呆眨呀,顯然是在思考換算問題。
顧天涯略顯無奈,再次道:“我換個說法吧,免得你們想不通,一個人,一天,只有一斤糧食……”
十個兵卒終于明白,頓時跟著顧天涯一起嘆氣。
一斤糧食,怎能飽肚?
百姓干的是體力活,操勞沉重并且累人,別說是一斤糧食,三斤也能吞下肚,這還指的是婦女,并非是強裝勞力的男丁。
所以一斤糧食只是讓人餓不死的底線。
顧天涯緩緩開口,語氣沉沉的道:“一個上縣6000戶,9萬石糧食是底線,但是朝堂也知道這個底線太低,所以在這個基礎上稍微又給加了1萬石,1萬石聽起來很多,可惜這個數字要分攤給三萬人,每人增加多少呢?一年多了33斤糧食而已。若是精確到天,僅僅多了7錢,連一兩的重量都不到,十幾粒麥子已經7錢多。”
十個兵卒呆立當場。
一天多吃十幾粒麥子?這對于饑腸轆轆的百姓有何幫助?然而這已是朝堂的最大體諒,因為每人十幾粒麥子已經讓上縣多了一萬石。
這多出來的一萬石,屬于保證百姓活命的底線,而一個上縣10萬石,已經寫進不能收稅的基糧鐵律,并且按照這個鐵律,遇到災荒須得補足……
啥意思呢?
就是災荒的時候要補給同樣數量的賑災之糧。
朝堂不但不能收取稅糧,還得按照上縣規格賑濟10萬,原本只需要9萬就行,但是朝堂多定了1萬。
這1萬石分攤到百姓身上,沒人只能多出十幾粒麥子,然而對于朝堂來說,1萬石是個不小的壓力。
只因不想餓死人,朝堂在做著最大的努力。
十幾粒麥子,就是他們最大的能力。
如果再多一些,就會把朝堂壓垮。
有個兵卒怔怔半天,忽然喃喃開口道:“聽先生這么一說,原來朝堂也很難。”
顧天涯點了點頭,道:“能從9萬石提到10萬石,已經算是古往今來少有的仁政,所以大唐皇族還不錯,最起碼不是心硬如鐵的人。”
十個兵卒連忙點頭,齊聲道:“您也是皇族,您的心腸最軟。”
顧天涯擺了擺手,笑道:“我可不算皇族,因為我不是駙馬,我和昭寧乃是以男娶女,而不是招為駙馬上門入贅。”
十個兵卒抓耳撓腮,突然靈光一閃想出說辭,道:“您是國戚。”
這次顧天涯哈哈大笑,點點頭道:“算是吧。”
這時那個兵卒再次翻動冊子,忽然又眼巴巴的看向顧天涯,道:“縣冊上寫著,博平已經不是上縣,因為隋末戰亂,導致人口縮減,現在…現在只能算是中縣,而您剛才說過,中縣只有2000戶。”
顧天涯臉色瞬間變得傷感起來,喃喃道:“6000戶,變成了2000戶,3萬人,只剩下1萬人,這還是身為州治之所的博平,其它兩縣的情況恐怕更加凄慘。”
那個兵卒舉起冊子,湊到跟前道:“咱們要去的那個五陽縣,冊子上寫著只有970戶人家,也就是說,現在連下縣都算不上了……”(注:五陽縣大概位于現今的山東聊城莘縣一代)
顧天涯拿過冊子翻閱半天,語帶苦澀的道:“竟然只有970戶人家,竟然只剩下22個村子,當年隋末大亂,百姓何等凄慘,老爹啊老爹,你和楊廣有大罪……”
他突然把冊子收起,然后仰頭看了看天色,沉聲道:“還有三十里路程,快馬只需半個時辰,諸位兄弟辛苦一些,咱們直接趕往五陽縣,可好?”
兵卒們齊聲應諾,各自輕輕一提韁繩。
顧天涯微微沉吟一下,緊跟著又道:“五陽縣的疆域很小,所以只設了兩個驛站,咱們將要駐守的驛站偏南,距離縣城稍微有一段距離,所以,今日先不去拜訪縣衙了。”
十個兵卒連忙開口,道:“就算距離很近,您也不需要拜訪,你是正七品職,下縣的縣令只有從八品,他得向您拜訪,才是禮儀之道。”
顧天涯嘆了口氣,道:“我只希望他能遵守規則就行。”
說著陡然舉起馬鞭,朝著坐騎輕輕一打,胯下戰馬嘶鳴一聲,趁著夜色沖刺而起。
十個兵卒連忙跟上。
這時代能騎馬的可不多見。
尤其還是十一匹戰馬組隊而行。
這已經可以稱之為小股騎兵,對于一個下縣來說乃是不小的大事。
當他們掠過縣城繼續向南的時候,城門口的兵卒早已伸長了脖子,然后急急奔往城中,可惜去的卻不是縣衙。
竟是去的一戶高門大院做匯報。
而顧天涯帶著十個兵卒一路馳騁,終于在半個時辰之后到達了目的,這里有一個小小驛站,孤零零的矗立在官道旁邊,由于此時已是傍晚,驛站的驛卒正準備關門。
但是當那個驛卒看到顧天涯等人,尤其是看到眾人身上穿著的娘子軍甲胄,頓時那驛卒狂喜出聲,沖著驛站里面急吼吼叫喚,道:“大哥…大哥,快來啊,是同袍,是前來換駐的同袍……”
呼啦啦!
眨眼間一群人沖出。
驛站不愧是軍事單位,里面的人反應速度很快。
可惜同樣也是十個兵卒,這十個兵卒的臉上卻帶著菜色。
顧天涯的臉上頓時陰沉下去。
他目光直直看向十個驛卒的領頭人,剛要發飆進行一番呵斥,但他眼中瞳孔猛然一縮,話到嘴邊忽然變成了溫和,緩緩問道:“怎么回事?你竟然餓的打哆嗦?其他九人還只是面帶菜色,你這個和縣令同級的驛長竟然餓的站不穩……”
他說著停了一停,這時才語氣變得冷厲,陡然暴喝一聲,發出雷霆怒火,咆哮道:“你告訴我,為什么會這樣?娘子軍雖然清苦,可是該發的糧食從未短缺,尤其是軍中各個驛站,每個月都有糧食配發,為什么,為什么你們竟然吃不飽?”
這一同霹靂雷火,發的對面十個兵卒人人傻眼。
他們并不知道前來換駐的是顧天涯,只以為是其他同級別的驛長過來,所以各自都有些納悶,這個同袍的脾氣未免太大了一點吧。
幸好顧天涯還帶著隨行之人,一個兵卒急急開口報名身份,大聲道:“這是顧驛長,咱們公主的夫君……”
顧驛長?
公主的夫君?
對面十個驛卒先是一呆,隨即感覺腦中轟然巨響。
二十萬娘子軍之人,誰沒聽過顧天涯的名字。
霎時之間,轟然有聲,十個兵卒一齊單膝跪地,臉上現出孩子見了家長一般的委屈,嗚嗚道:“大帥,我們苦啊!”
十個軍中漢子,沙場廝殺都不會皺眉,這時竟然人人含淚,臉上那種委屈讓人心疼。
霎時之間,轟然有聲,十個兵卒一齊單膝跪地,臉上現出孩子見了家長一般的委屈,嗚嗚道:“大帥,我們苦啊!”
這絕對是讓人欺負了。
但是誰敢在河北欺負娘子軍的兵?
世家?
不對!
世家為了向他示好,已經撇棄了河北道,據說還定下盟約,任何世家都不準碰觸河北道的利益。
那么,還有誰敢?
顧天涯突然臉色陰冷,他想起一個按說決不可能干出此事的勢力。
天策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