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裹著雪,打在身上,和小刀子相仿,沒一會兒,羊皮襖就吹透了。
阿三從睡夢中驚醒,他摸到了懷里,抓著一把肉松,閉著眼睛就扔進了嘴里,仔細咀嚼著,蛋白質提供了能量,阿三從地上爬了起來,撣了撣身上的雪,一掉頭,看了看還在寒夜之中,瑟瑟顫抖的人群。
大家都擠在了一起,就好像寒冬中取暖的企鵝一樣,互相從對方的身體上汲取絲絲溫暖,有人睡著了,有人還在低聲哭泣,還有極少數的人,他們已經再也醒不過來了。
“走,趕快走,不能再睡了!”
阿三狂暴地踢著地上的人群,越來越多的人被叫醒了。
寒風暴雪,讓他們不寒而栗。
“大家伙聽著,雪越來越大了,咱們要是不走,就會被凍死在地上。而且雪晴了,就會留下腳印,俺答的人馬就會追上來,咱們去不了大明,還會落到俺答的手里,他會怎么對待逃跑的奴隸,你們比我清楚!”
阿三說著,親自領頭,兩千多人只能跟著他,在風雪中艱難前行。在他們宿營的地方,有十幾個人永遠留下了,他們的嘴角竟然還帶著一絲幸福的笑容,他們的魂兒飄飄蕩蕩,回到了阿三嘴里的天堂,那里有美食、美酒、暖洋洋的房子,還有屬于他們的婆娘……
逃跑是艱難的,在雪地之中,頂著強風暴雪,每走一步,都要消耗巨大的體能。一直到了天光放亮,雪小了很多。
阿三帶著幾個人到了一處山崗,四處看去。
站在阿三的身邊,有一個四十來歲的人,他摘下了狗皮帽子,從頭頂冒出絲絲的白氣,惶恐地搖頭跺腳。
“完了,我們迷路了!”
“什么!”阿三驚得跳起來,抓著他的脖領子,大聲責罵道:“你飯桶,你說過什么,不是最熟悉地形嗎,不是什么都知道嗎?為什么走錯路了,你會害死所有人的!”
向導也沒有辦法,他咧著嘴,跟吃了苦瓜一樣。
“誰知道你半夜走啊,那么黑的天,還有風雪,誰能找得到路!”
“還怪老子了,要是不走,早就被俺答包了餃子!”
阿三在山頭轉了幾圈,突然神色凝重,盯著向導:“告訴你,走錯路的事情,不許告訴任何人,你要裝著高高興興,繼續帶路,敢露出一點破綻,老子宰了你!”說著阿三掏出了手里的匕首,在向導的腦門上蹭了兩下,幾乎把他嚇得半死。
無可奈何,向導強作歡顏,在前面帶路,大雪足有一尺多深,原本很多的溝溝坎坎,都被雪覆蓋了。
從表面上看,一點異常沒有,一腳踩下去,就可能摔一大跤。
隊伍前進的非常慢,負責開路的戰馬已經摔死了五匹,到了中午,他們才走出不到二十里。
年輕力壯的還好,老弱婦孺都幾乎崩潰了。從懷里掏出僅有的肉干,麥子,就著積雪,胡亂填了填肚子,繼續行軍又開始了。
下午他們走得甚至沒有上午的時候快,沿途不斷出現騎馬的人,無法確定是俺答的人馬,還是普通的牧民。
總之每一次看到,他們就提心吊膽,拼命快走,可是越是著急,就越容易出錯,在經過一條河流的時候,誤以為河面結冰很厚了,結果走到了河中心,突然冰層崩塌,有十幾個人掉了下去。
阿三根本沒有想過去救他們,那么冷的河水,滿是冰雪,必死無疑。
他們也沒有搭橋的工具,只能繼續沿河北上,一直找到了一處相對淺的地方,才順利過河。
可是此時天色已經黑了,從家中離開,已經到了第五天,由于風雪,偏離了原定的路線,計劃之中的補給沒有得到,朝廷的救兵也沒有發現。
隊伍當中,已經不像是剛剛開始的時候,那樣興高采烈,自信十足了。更可怕的是他們攜帶的干糧已經消耗光了。
阿三巡視了一圈,選出了八匹老馬,當眾斬殺,將熱乎乎的馬肉分給了所有人,他還下令將那些沒用的壇壇罐罐全都扔掉,每個人只帶著御寒的衣物,還是吃的東西,剩下的什么都不用擔心,大明朝廷都會準備好的。
阿三可以明顯感覺到,回響已經不如昨天熱烈,顯然糟糕的情況已經讓大家的信心動搖了,他們不再滿腔熱情,轉而開始懷疑,猜忌,不再相信那個天堂一般的美夢。阿三雖然沒讀過書,可是他沒事的時候,總喜歡去聽評書,尤其是歷史演義,是他的最愛。
他突然想起了劉皇叔攜民渡江的一段,不由得一縮脖子,他可不認為隊伍之中,會有忠心耿耿的趙子龍。
事實上跟隨著他的奴隸,除了幾個曾經認識的舊相識之外,其他的都是硬塞過來的。就連那個向導也是晉商派來的,并不可靠,阿三怕他跑掉了,悄悄在兩個人的手脖子上系上了繩索。
到了第二天早上,阿三突然十分興奮,他早早起來,讓人支上幾口鐵鍋,把糧食放進去煮了一大鍋粥,又當著所有奴隸的面,將懷里帶著的肉松都扔了進去,粥熱熱乎乎,香氣撲鼻。
阿三抱著一個碗,細流吸溜地喝著。
“大家伙放心啊,今天咱們就能趕到長城了,一路上上也沒有俺答的追兵,老天爺還是保佑咱們的!”
阿三為了展示他的信心十足,把喝光的粥碗給砸碎了,鐵鍋也扔了,輕裝上路,老弱婦孺騎著馬,身體差的抓著馬尾巴,一行人繼續在阿三的指引之下,艱難前進。
這個晚上,他們死去了五十幾個人,按照這個速度,下一個晚上就會有上百人離開,或許更多。
他們都是一群堅強的人,還在頑強的撐著,甚至沒有太多的怨言,可是每個人的目光之中,都多了一絲懷疑的神色,特別是阿三。雖然阿三的朋友極力告訴大家伙,他的左手只有四根指頭,失去的一根就被俺答砍掉的,他曾經的確和大家一樣。
但是這些人越發嗤之以鼻,他們認為馬奴阿三就是漢人編出來的故事之一,就好像那些傳說和詩詞一樣,都是騙人的。
不過在心底兒的深處,他們還存著一絲念想,在俺答的手下,已經到了地獄,還能更糟糕嗎?
就在這股勁兒的支持之下,他們繼續前行,一直走到了下午,傳說中的長城沒有看到,接應的人馬也沒有出現。
雪后的天氣更冷了,阿三的鬢角卻冒出了汗水,向導苦著臉偷偷告訴他,這里他以前并沒有來過,也不知道該怎么走,當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阿三發誓,真的想掐脖捏死他。要不是擔心那些奴隸會用同樣的手段對付他,阿三絕對已經動手了。
隊伍已經到了幾乎山窮水盡的時候,突然從地面上傳來一陣陣的馬蹄聲,阿三猛地站起身,回頭看去,落日的余暉之下,一伙騎兵正在瘋狂沖過來,來的方向正是他們的背后。
等來等去,明軍沒有出現,反而是俺答的人馬來了。
一瞬間阿三閉上了眼睛,淚水從眼角劃過,別了,我的指揮使的夢!別了,丑婆娘!
也不知道她會像戲文里那樣,苦守著家門,替自己教養兒子,支持門戶,還是改嫁他人?阿三覺得其實改嫁也沒什么不好,要是能讓他的兒子過得好一些,不至于餓死,香火延續,血脈傳承,他似乎就要比草原上絕大多數的奴隸都要幸運一萬倍。
他閉著眼睛好半晌,沒有等來奴隸瘋狂的叫嚷,也沒有騎兵的喊殺,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三猛地睜開眼睛,轉身看去。下一秒,一陣響如爆豆的聲音,幾乎炸開了耳膜。從東北方向,沖出了一支騎兵,他們的戰馬十分高大,沖擊速度驚人,就好像是一道閃電,快速撲向追殺過來的騎兵。
俺答的部下倉皇調轉馬頭,對沖了過去。
雙方離著越來越近,那一隊明軍率先出手,他們將舉起了火銃,槍聲響過,成片的敵人像是割麥子一樣,整齊地倒下去,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
為首的一員大將,穿著黑色的甲胄,手里拿著一把寬大的斬馬刀,他的馬又高又大,比起蒙古騎士足足高了一個頭。猛地沖擊,兩匹蒙古馬被撞飛,他的刀快速揮動,幾乎兩個膀子沒有晃動,人頭就飛了起來,等到他沖過去,一腔熱血,才迸濺而出。
明軍瘋狂沖殺進來,俺答的人馬快速潰敗,死傷慘重,偏偏天色越來越黑,明軍出現的東方已經一片青色,隱隱約約有火把閃動,再往天上看去,飛鳥驚起,都不敢降落。
有埋伏!
所有的蒙古騎兵都萌生了一個念頭:跑!
說時遲那時快,俺答的部下瘋狂逃走,地上留下了差不多二百具尸體,明軍追了一陣,才轉回來,為首的大將縱馬如飛,到了阿三和奴隸們的面前。
“你們哪里來的?”
阿三急忙跑了出來,他從懷里掏出了一份官防,送到了對方的手里。
“下官是苑馬寺的牧監,將軍叫我阿三就行。”
對方一聽,有看了看官防上的大印,突然哈哈大笑,從馬背上跳下來,給阿三來了一個結結實實的熊抱。
“某家李成梁,如今在李中丞的麾下,充當騎營的游擊,實不相瞞,我這匹馬就是從小站馬場來的,沒準還是三爺喂養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