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誠最近被各種煩人事兒折騰得心累,今天恰好借接車厘子出院的機會,才提前下班散散心。
辦完手續,潘潔穎開車,送車厘子回住處——顧誠因為那晚無證飚車送醫,被罰一年之內不得考駕照。
雖然如今車厘子已經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但畢竟是當年顧誠親自從東夷延攬來了。人家一個妹子為你遠赴異國打工,總不能出了事兒不管。
上了車之后,顧誠才想起一個問題:“后來也沒聽說你買房租房,最近住哪兒呢?”
車厘子傷情初愈,臉色還有點蒼白,倒是很像夷劇里那些絕癥女生的扮相。說話反應也還有些慢:
“還住公司宿舍啊。那屋還剩4人住,一個女生在公司里找了本地的男朋友,搬出去了,還有就是……金成澤被逮了。”
原來,她一直住在當初傳奇娛樂剛開張時,在錢塘西郊買的那套“湖畔花園”公寓里。90方不到的房子擠四個人。
而去年10月份孫正意的錢到位后、顧誠就買了東部軟件園的新辦公樓,公司早就鳥槍換炮搬地方了,她們上班還得每天趕大半個小時的公交車。
只能說她生活方面比較大條吧,不太講究。
“公司都搬遷三四個月了,你怎么也不換地方。這樣吧,公司旁邊有套小房子,原先給姐讀書的時候住的,送你了。雖然不大,但是挺方便的。”
顧誠提到的,自然是他穿越之初花了20萬買的表姐學校旁邊那套房子,那兒離公司近得多,地段也繁華些。自從顧誠一家搬去白馬公寓,這套房子一直空著沒處理。
以顧誠如今的身價,這種房子自然不叫個事兒。金成澤被抓時,顧誠把追回的非法所得半數獎勵給了車厘子,那筆錢也有百來萬了,所以車厘子也犯不著矯情拒絕20多萬的房子。
潘潔穎一腳油門開到地方,帶車厘子上樓認識一下,然后就把鑰匙交給車厘子。房子里的東西,除了幾件私人物品收拾了一下,其他自然都留給車厘子了。電器家具都很齊全,拎包入住就行。
車厘子一看,就知道這里是顧誠的“故居”,心里暖暖的。
收拾完一切,顧誠看天色還早,便提議說:“時間還早,我們出去一起吃個飯吧,算是祝賀車姐出院。”
車厘子微笑著并不反對,反正顧誠說啥就是啥。還是潘潔穎心細,埋怨了顧誠一句:“哪有剛出院的人大吃大喝的,外賣叫幾個清淡的菜,我去買點東西熬粥吧。”
說罷,潘潔穎戴上帽子墨鏡,下樓買了菜。顧誠就在屋里陪車厘子聊天。
雙方都有意避開尷尬的話題,自然一聊就聊到工作上去了。
顧誠第一次在車厘子面前提到了金成澤案的不少細節:前前后后利用修改數據庫權限,賣游戲裝備收了幾百萬黑錢,以及如何和杜銘勾結的套路……
說著說著,顧誠忍不住感慨:“一直以為只有搞實業‘供應鏈管理’麻煩,容易出‘采購吃回扣’的事兒。沒想到連做內容產業都能滋生那么多內部腐敗。有時候想想也挺無力的,管理上的事兒我真是不在行。”
顧誠三四十年后見識到的那套內容產業管理經驗,放到如今根本就不管用。因為眼下的數據分析透徹程度,比數十年后根本就是云泥之別。
要不是這次出了事兒,他壓根就沒想到問題的所在。
相比之下,車厘子雖然也不怎么懂管理,但對內容產業內部腐敗的見解卻比顧誠深。她淡淡地說:
“這種事情很正常的吧,內容產業的‘供應鏈’只會比實業更難管。原先我在WEMADE那一年,就見識過無數項目組之間私下里結好上司,或者公司內的推廣團隊,獲取更多資源。
這世上,像你一樣咬死了一款游戲運營,堅信這款游戲肯定會賺錢的老板,幾乎是沒有的,也虧得你賭對了。但要是將來你需要運營好幾款網游,你覺得他們還會忍得住不用潛規則爭奪公司的公共資源么?”
顧誠被這個簡單的道理說得啞口無言。
確實,除了他這樣的“先知”,知道“傳奇”必然會火,所以才會無條件地傳奇。
而正常人做生意的模式是怎么樣的?肯定是鳥槍法先試水幾個項目,看哪個長起來了、哪個撲街了。長勢不錯地再追加資源,就跟風投的天使輪、ABC輪一樣。
而在大型的游戲運營商內部,肯定會有模棱兩可的公用資源、渠道資源。這時候渠道給誰,就必然會產生腐敗。就像某些不入流的站里,大神們都得平時多請客幾次大保健,以便關鍵時刻拿“給某幾候選個人中的任何一個都不算原則錯誤”的推薦位。
(當然更多正規的大網站還是很廉潔的,大家不要想歪。)
顧誠公司開了一年半,都沒把內部紀律檢查部門的籬笆扎牢,竟然還沒出事兒,也全虧了他至今只有一頭現金奶牛——要是有好幾頭相互之間爾虞我詐奪資源,傳奇娛樂早就被內耗折騰得不輕了。
顧誠聽得那叫一個冷汗涔涔而下。
聊到這兒,潘潔穎已經買完菜回來了。洗切一番,丟進鍋里熬粥,然后加入了顧誠和車厘子的話題。
潘潔穎是學MBA的,管理方面腦子活,相互啟發之下,很快想到了一個目前生意中的隱患:“對了,阿誠,你說的那事兒,游戲領域目前應該不明顯,畢竟我們就一個游戲,不用‘奪嫡爭寵’。但是叮鐺網方面呢?會不會有網站管理層和掛靠的獨立音樂人之間……出現什么臺面底下的交易?”
顧誠神色一肅:“說具體點兒。”
潘潔穎理了一下鬢發,拿出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打開網站指點給顧誠看:“獨立音樂的銷售,有個最大的問題,就是展示。因為音樂不像圖書和電視,沒法用文字描述,如果不讓觀眾先聽聽看的話,根本沒法知道喜歡不喜歡。
至今為止,我們對獨立音樂的推廣渠道,依然是靠全國三萬多家網吧老板——在預裝了網吧老板支付平臺客戶端的機器上,我們提供了一個加密的本地樂庫,沒法拷貝沒法復制,把所有和叮鐺網簽約的獨立音樂人的歌,都放在那個樂庫里。
網吧老板們每天做生意的時候,就在那兒用大音響循環公放目前正在推薦的唱片。去網吧消費的網友如果聽了覺得好聽,才會問網吧老板唱片名和歌手名、決定是否購買。”
這種推銷手段,其實是很原始的。正如過去的年代,音像店賣唱片,也是靠店老板在門口放個大音響,調到最大音量放歌,吸引別人購買。只不過如今因為支付寶系統的建設,全國數萬家網吧老板扮演了三四年前的音像店老板們的角色而已。
顧誠原本對于這種渠道宣傳模式并不覺得有什么問題,但是經歷了金成澤的中飽私囊了車厘子的剖析之后,再聽到這段話時,顧誠的感想就不一樣了:
“你是覺得,有可能有獨立音樂人和網站的編輯合謀,調整樂庫的排列順序、或者是用別的手段干擾全國數萬家網吧‘平時放哪些音樂更多一些’的概率?”
潘潔穎會心地點點頭:“就是這個意思——傳統音像店時代,全國所有店老板的播放行為是隨機的,或者自發覺得哪個火放哪個。而現在他們拿到的樂庫,是我們提供給他們、統一的。要是有人在這里面做手腳……”
顧誠瞿然而起,雷厲風行地問:“快,立刻查一下過去幾個月叮鐺網的銷量榜!把銷量前50個的獨立音樂人統統挖出來,我親自一個個聽聽看,有沒有明顯水平太爛的。”
潘潔穎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急啥,把車姐家當公司呢。這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好好吃完了飯再說!”
顧誠給高大松打了個電話,問他要報表,然后三個人一邊喝粥吃菜一邊等。
喝完粥之后,顧誠打開電腦一看,郵件已經來了。他略微聽了一遍最紅的一些歌,就覺得很可能有問題。
有幾個音樂人本來名聲也不響,實力看上去也不咋滴,但銷量卻明顯高于同等水平的人。
不過,沒喲逮到實打實的證據之前,顧誠也不好說什么。
潘潔穎見顧誠臉色難看,勸道:“要不先這樣吧:以后要求所有獨立歌手的作品,無論有多火,都得得到平均的推薦試放量。如果他們確實賣得好、值得更多的宣傳資源的話,也讓他們自掏腰包申請,或者等我們的數據監控手段進一步升級……”
顧誠點點頭,暫時同意了表姐的想法。
不過他知道這些都是細枝末節的技術處理,關鍵是他需要對公司的內部管理動一下手術了。
李老板本人那么有情懷,最后度娘卻成了賣假藥的,上到副總裁都一批批地腐——二十年后的那個例子,可謂是“內容篩檢產業管理不善”的反面教材。
馬風需要彭蕾,顧誠也需要這樣的賢內助。
他想了想,有氣無力地商量:“姐,我看你運營也不是很懂,要不以后專心做人力資源管理吧。我需要一個人,幫我肅清一下公司內部的蒼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