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輪開山門。
萬法峰上張燈結彩,而數十里外的悟道峰卻是一片愁云慘霧。
峰巔的道宮正殿之中,幾個老頭老太面面相覷的坐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沉寂了許久,正中那位鶴發童顏的老者才嘆了口氣,喃喃道:“那萬家的小丫頭面相陰薄,哪里有半點母儀天下的樣子...唐王怎會選中了她?”
他身旁,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人,用力捻著頜下的一縷青須,掐斷了許多都渾然不覺,悶悶不樂的說道:“宗主,如今去糾結這些還有何用?先想著這次開山門怎辦吧!
明日就要登天梯了,至今山下也就小貓兩三只,悟道宗開宗萬年,何時見過這么凄涼的場景?”
話音剛落,兩人身旁一位老嫗就跳了起來:“什么怎么辦?傅關師兄就是性子太軟,那萬岳萬千山都騎在咱脖子上了,難道還能忍?
白湖、巴郡原本就是咱們的地盤,他萬法宗憑什么收錄那里的孩子?
叫我說,直接就去萬法峰,將那些趨炎附勢的兔崽子們揪回來!”
唐國三宗九派十八洞,三宗其實本為一體,名為三仙天門,只是在萬年之前由于某種變故而一分為三,悟道、萬法、望仙,隨后便各自占據了三峰之一。
這些年來,三宗之間雖然沒起什么大的沖突,但攀比之心卻從未斷過。
但畢竟曾經一體連枝,傳承下來的規矩也都差不多,開山門三年一期,時間也是同一天。
原本大家實力差不太多,在凡俗間也各有各的地盤,每次開山門,規模也相差不大。
但這次,卻出了點事...
兩天前,唐王忽然降旨,正式冊封萬法宗少宗主萬妙妙為唐國太子妃,萬法宗宗主萬岳為護國真人。
這一下,就將悟道宗和望仙宗的聲勢給完全壓制了下去。
要知道,如今唐王的壽元已近千年,太子不日就將繼位。
也就是說,萬妙妙即將母儀天下,而萬法宗自然也是雞犬升天。
在萬法宗刻意籠絡和宣傳下,原本準備參加另兩個宗門開山門大比的年輕人,一窩蜂的涌去了萬法峰。
如今,還留在悟道峰下的,也只有那些宗門弟子在凡俗間的嫡系血脈了。
那位鶴發童顏的老者嘆了口氣:“麻婆師妹,都那么大年紀了,你這脾氣還是這樣...揪回來?如今唐王特使就在那萬法峰上,你去揪個給我看看?
狄烈那老家伙脾氣也不比你小吧?你見他們望仙宗有什么動靜了?
其實每次開山門,真有資格入得仙門的弟子也有限的很...這一次,就且讓他們得意去吧!無非是折點面子而已...”
麻婆冷笑了起來:“這一次?太子年紀比咱們還小上幾歲,如今已是心動巔峰,日后成了金丹大能,壽元千許...難道他在位一天,咱們就別開山門了不成?
等數百年后,咱們這幫老家伙都死光了,悟道宗也就絕了苗裔,傅關師兄,你又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
“你...”
傅關被她說的面色鐵青,正想說話,外頭便響起了鐺鐺鐺的鐘聲。
午時到,山門開!
山腳,一座白玉牌樓下,有數百人聚集在一起,個個神情緊張,翹首等待著。
一個身披獸皮的男子正站在人群中,靜靜的看著牌樓上方的兩個大字——悟道!
他雙目很亮,鼻若懸膽,但滿臉胡須,很難分辨出年齡,但看那魁梧如山的身形,應該也小不到哪去。
正值午時,山上傳來了陣悠揚的鐘聲,牌樓正中,有道道光暈閃起,隨后,露出了背后原本被云霧遮擋的石梯,參天而上,直至云深不知處。
這如同仙跡般的景象引起了聲聲驚呼,但很快,一群人便又噤聲屏氣,肅穆而立。
幾位身著青色道袍的悟道宗弟子自那石道上踏云而來,當中一位雙目一掃,暗自嘆了口氣,但還是收拾了心情朗聲說道:“山門已開,走過這悟道天梯,抵達道宮,便能上照蓮臺...
在下悟道宗武廣,預祝各位得入仙門!”
“武廣?二十七年后,迎我上山的,也是他!而后在豐元24年,隕于和萬法宗的比斗中...”
那獸皮男子便是沈煜,只是如今身形高大了許多,三年前的舊人見著都未必認得。
他用余光朝著武廣看了看,便又將注意力放在那牌樓之上。
十二年后,唐國太子繼位,建元為豐,豐元24年,是崇光仙帝入悟道宗后第九年,也正是那一年,悟道宗滅,三宗歸一。
崇光仙帝那時修為尚淺,不得不忍辱偷生,遠遁異國,直到金丹境才重回故地,但卻已物是人非。
三年時間,沈煜的改變不僅僅在外表上,更是在靈魂和性格上。
也不知為何,每一次使用仙識,他對如今身份的代入感就會越強一分。
那種感覺,就有如莊周夢蝶。
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
幸好,自己前世的記憶猶存,讓他緊緊的鎖住了那一絲最后的清明,這才沒有徹底迷失。
但是,也漸漸的習慣了用‘我’來稱呼那段記憶。
簡單的介紹了一下,幾位悟道宗弟子便站到了牌樓旁,看著身前一位位年輕人朝著悟道梯而去。
武廣臉上雖然掛著淡淡的微笑,心中卻是唏噓不已。
悟道宗開宗至今,開山門最多一次九千七百人,最少那次也有兩千五百人,但這次,才兩百七十一人...
他身旁站著的,是一位面目英俊冷傲的年輕人。
和他一樣,青色道袍的袖口上,也有一道銀色的滾邊,此時正皺著眉頭看著人群中的某人,半晌之后,終于忍不住開口道:“等等...”
此時,已有大半人走過了牌樓,正朝著悟道天梯行去,剩下的那些都是微微一愣,也不知他在喊誰。
“你...說的就是你,過來!”
他聲音倨傲無禮,充滿了一種高高在上的俯視感,武廣朝他瞥了一眼,喉結蠕動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沒有發聲。
人群中,沈煜將目光自‘悟道’兩字收回,緩緩的低下了頭,眉頭緊皺,轉身朝著那年輕人看去。
看見這牌樓,他似乎泛起了一點特殊的記憶,還在那冥思苦想,卻被人打斷,自然有些不快。
身旁,傳來了幾聲輕笑。
“這家伙,看來要被趕下山了...”
“也是,仙門哪里是他這種人能來的地方?看那一身打扮,莫不是山下的獵戶,正好見著這里人多,跑來湊熱鬧的?”
“估計是,百余里外就有幾個村子,生活的都是些茹毛飲血的野人,他估計就是打那來的...”
“哈哈,野人?野人都跑來了...”
沈煜的身材實在有些出眾,站在人堆里宛如鶴立雞群一般,先前便有不少人注意到他。
這些人都是幾天前就到了悟道峰下,互相之間也算面熟,唯有沈煜是剛剛來到,完全是張陌生臉,穿的又破爛,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只是他一臉胡須看上去有些兇悍,表情又冷淡,眼看著就要開山門,沒人愿意節外生枝而已。
“看什么看!”
見他眼神不善,那年輕弟子臉上露出了一絲怒意,冷冷低喝了一聲,朝著山下指了指:“你走吧!”
“走...?”沈煜靜靜的朝他看著,開口問道:“我...我為何要走?”
三年沒開口了,他的聲音有些結結巴巴,說了幾個字方才連貫了起來。
見他話都說不利索,那年輕弟子更是不屑,冷笑道:“我悟道宗開山門,雖然有教無類,但也是有些要求的,第一條便是壽元要在二十以下...你不符!”
沈煜眉頭緊皺,朝著身邊看了看,隨手指了一位:“那他呢?”
被他指著的,是一個留著寸許短須、穿著文士短袍的男子。
打扮的倒是挺干凈,但看那眼角的魚尾紋,至少也有個三四十歲。
被他一指,立馬惡狠狠的瞪了沈煜一眼,滿臉堆笑的朝著那年輕人和武廣拱了拱手。
年輕人目光一掃,冷笑道:“他?他乃我悟道宗長輩后裔,自然不同!可你這樣的野人,哪有資格破例?下山去吧!”
“哈哈,我說吧,連這位小仙人都說是野人了!”
“小仙人說的沒錯啊,這種人都能上山,沒得污了悟道宗的仙意!”
“嘿嘿,還和人比?石文乃是仙師后裔,雖然年紀大了些,不過骨子里可是有著仙人血脈的!”
旁邊的笑聲愈發響亮了起來,武廣在旁清了清嗓子,低聲說道:“石之師弟,隨他去吧,壽元過了,上了照蓮臺自有長輩分辨...就爬一下天梯其實也無所謂...”
石之皺眉道:“武師兄,開山門乃是我悟道宗這三年第一大事,宗主讓我們來主持天梯初選,也是信任我們,又怎能壞了規矩?”
“那石文是你俗世的叔父,年紀都過三十了,難道就不壞規矩了?”
武廣暗罵了一聲,剛想再勸說幾句,耳邊卻又聽見一句淡淡的冷笑:“聒噪!壽元幾何,上了照蓮臺才會知道...你還真當自己是火眼金睛,光憑著肉眼就能斷定了?”
沈煜根本懶得和他多說,直接轉身朝著那牌樓行去。
他動作不快,但步子很大,力氣也不小,輕輕推搡了下,前方的人群就紛紛避開,幾步就走入了其中。
“這家伙,脾氣倒是不小。”
武廣看著他背影,嘆了口氣:不過照蓮臺乃是石家那位長老坐鎮,你就算真的壽元未至,也登上了悟道梯,回頭石之師弟說上幾句,還是要被趕回去的。”
悟道天梯和護山大陣相連,見沈煜已經開始登梯,石之一時阻攔未及,一張俊臉更是寒霜密布,狠狠的瞪了他背影一眼,便不再多言。
想了想,又將石文喊了過來,輕輕在他肩頭拍了幾下,又溫言勉勵了幾句,不動聲色間,便已給他下了個清風術。
沈煜聽到石之這名字的時候,便已給他下了死刑,此時根本就沒把這小子放在心上,只是背著手,一步步朝上走去。
云煙縹緲此山中,一行天梯入仙門。
入世第一步,便從悟道宗走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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