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安,來,咱倆好好的喝一杯。”夜晚的郢城早已經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只有為數不多的地方還亮著燈,雖然郢城比薊城要更大,更繁華,可是晚上卻無法與薊城相比,因為薊城是沒有宵禁的,晚上商家照樣正常營業。
關上了門,郭晗看著對面的人,笑吟吟的道。被他稱做老安的人,是這家客棧的老板,當然,他亦是國安局在楚國的坐探。
“數年辛苦,終于有了結果,今兒個我高興,老安,今天咱們要一醉方休。”郭晗笑逐顏開地道。
“你能一醉方休,明天可以大睡,我可還要起個大早干活呢!你盡興,我隨意可好?”安杰笑道。
看著安杰,郭晗放下了杯子,“老安,你有多少年沒有喝醉過了?”
聽著郭晗的話,安杰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斂去,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這才道:“應當是七年前吧出發的哪一天吧,上司陪我好好的喝了一頓,第二天出發的時候頭痛的厲害。”
“真是苦了你們這些人了。”郭晗同情地道,都是干著探子的活兒,但對方與自己相比,可真是太苦了一些,自己光明正大地行走在陽光之下,交往的都是達官貴人,吃香得喝辣得,四處都能玩得轉,但安杰這樣的坐探,卻永遠也見不得陽光。
安杰笑了笑:“離鄉七年,說起來日子不苦,就是心里苦啊。哪里敢喝醉,生怕醉了說出一些不應該說得話來,事事都是小心翼翼,前兩年還好,這幾年隨著咱們大漢的強勢崛起,楚國的鬼影也強大了對我們漢國國安局人員的排查,越來越不好混了。”
“你出來七年,沒有申請調回去么?”郭晗問道。
“好不容易混出了樣子,你也瞧見了。我這客棧規模,檔次在郢城也算是有數的了,怎么走得了,就算我想走。上頭也不會讓我走啊,想來只有等到有一天大漢的軍隊打進這座城市的時候,我才能重見天日吧!”安杰嘆息道。
“有付出就有回報,至少,你現在可是少將了。比我可強多了。”郭晗笑著舉杯道。
“希望我能有命活到能穿上那身漂亮的禮物的時候,來,不說了,老郭,咱們喝一杯。”安杰舉起杯子,與郭晗碰了碰,一仰脖子,一飲而盡。
“你當然能穿上那身禮物,說不定過幾年咱們打過來后,你肩上的星星又要多一顆!”郭晗含笑道。
“你已經成功說服了范拙吧?”替郭晗將酒杯滿上。安杰問道。
“當然,不僅僅是說服了讓他游說黃歇,打消對我們大漢出兵的計劃,更成功地將綢緞的價格降了兩成,又將我們新開發出來的繅絲與織緞的新技術,他高興得很吶!”郭晗得意地道:“這世上,就沒有比見錢眼開的人更好對付得了!”
“你倒真是什么都不誤,順便將生意也做了!”安杰苦笑道:“不像我們羅,掙一點辛苦錢!”
“你現在很辛苦么?”郭晗笑了起來,“老安。你不會以為這僅僅只是一樁生意吧?”
“怎么說?”安杰立時便察覺到了郭晗話里的意思,頓了一頓,又搖頭道:“算了,這不是我該問的。”
郭晗兩手一陣亂搖。“不不不,這一次來的時候,上頭已經授意我將這一個計劃透露給你知道,因為接下來的事情,有很多需要你接手了。”
安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盯著郭晗。不再說話。
“我們大漢一向對新技術的封鎖是極為嚴密的,可是這一次為什么如此爽快地便答應向楚國出口這兩項最新的技術么?”郭晗笑問道。
“這也正是我不解的事情。”安杰道。
“這兩樣東西,其實早在兩年之前便已經研制出來了,而且是專門制對楚國,有目的的開發出來的。研制出來之后,因為時機尚不成熟,便一直封鎖著消息,兩年的時間,終于到時候了。”
“你把我說糊涂了!”安杰搖頭道。
“在很久以前,大漢便開始制定一個針對楚國的計劃。”郭晗抬起頭,仰望著屋頂,思緒已經飄到了從前。“這個計劃的制定者是大王,蔣議政,嚴議政,當然,還有曹部長,我是在這個計劃形成之后,第一批進入這個計劃的諜報人員。那時的我,還是一個小小的綢緞莊的老板呢,每天能賺到一兩銀子便笑得很開心的那種。”
“現在你可是日進斗金!”安杰笑道。
“那不是我的,那是國家的。”郭晗舉了舉杯,輕輕地啜了一口,“想要一統中原,建立一個統一的國家,最難對付的其實不是大秦,而是楚國,這是大王的斷語,因為相對于秦國的窮兵黷武,只需他們打上數場敗仗便可能一蹶一振,但楚國不一樣,這個國家地域廣闊,人丁眾多,雖然財富不均,但老百姓遠遠還沒有到吃不上飯的地步,社會矛盾相對較小,而對于一個社會結構穩定的國家,想要從外部打破他,是很難的。所以這個計劃便是針對楚國最為富裕的湖廣地區。目標便是讓楚國的這個區域亂起來。”
“這……”安杰瞪大了眼睛,看著郭晗,“我不明白,綢緞生意怎么與搞亂這個地區有什么關系?”
郭晗嘿嘿一笑,“關系大了。你在郢城,沒有發現現在郢城已經開始從我們大漢大量進口米面了么?”
“這個倒是有的,我一直以為這是咱們大漢的糧價低的緣故。”
“不,這是因為楚國的湖廣地區糧食產量已經不足以供應了,你知道這些地區那些良田現在都在做什么嗎?”
安杰搖頭。
“現在絕大部分都種上了桑樹,養上了蠶。”郭晗得意地道:“現在想起來,大王的高瞻遠矚當真讓人嘆為觀止。咱們大漢百姓富了,你知道為什么大王大力倡導穿綢衣嗎?”
“我一直以為這是大王要強調的人破除那些不許百姓穿綢衣的舊俗,強調人人平等的意思。”安杰兩手一攤。
“那你可大錯特錯了,因為我們需要大量地從楚國進口綢緞,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地抬高價格,這些年我們從楚國進口的綢緞所花費的銀子以及所賺的銀子,說出來都嚇你一跳。”
“直接說重點!”安杰敲敲桌子。
“這就是重點啊!”郭晗笑道:“因為巨大的利潤,楚人開始在湖廣地區毀掉良田,種植桑樹,以期更多的生產出綢緞賣往我們大漢。這便是他們的糧食開始出現供應問題的原因所在。”
“原來是這樣,這可當真是陰險之極啊!”安杰下意識地道,看著郭晗笑而不語,方才意識到自己失言,“是高明,高明。不過雖然這些地區糧食不足,但這對楚國而言并不致命啊!”
“當然,這只是第一步,我們已經順利做完了,第二步,我們便是壓價,除低綢緞的銷售價格,進口更多的綢緞,讓更多的漢人穿得起綢衣,當然,更多的,我們將通過海運向外銷售,這會讓楚人更多的毀去良田,種桑養蠶。”
“可是這樣的辦法,未免也太慢了。”安杰想起自己還不知道要在這郢城要呆多長時間,不由有些頹喪。
“所以便有了第三步,更新式的機器,降低他們的成本,你知道最新式的繅絲機與織緞機的效率嗎?”
“一個人能頂上以前十個人干得活!”郭晗笑道。“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安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經商良久,腦袋里自然也是充滿了生意經,“人工費用的下降,會極大的降低成本。”
“不錯,不過這是對范拙這樣的人說的,對于那些靠這個手藝吃飯的人,哪又如何呢?”郭晗反問道。
安杰往深里想了一層,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原來最大的關鍵便在這里,這兩樣機器的出現,將效率提高了十倍,原來一千個人干得活兒,現在一百個人就能干完,那剩下的九百人怎么辦?他們會被活生生的砸了飯碗,而在楚國湖廣地區,以這個行業求生的人有多少,安杰也模糊地知道一個大概。
“你現在明白了嗎?這些人被砸了飯碗,大量的良田被種上了桑樹,這些人拿什么求生去?”
“亂!”
“當然,當然會亂,誰沒了飯吃,都會憤怒,幾個人沒飯吃,可以當乞丐,但成千上萬的人沒有飯吃,去哪里乞討,數年之前,與你一齊出發的人中,有許多人,現在便在那個地方,做著這些工作呢!他們將是亂源的制造者。”郭晗微笑道。“楚國不出亂子,我們給他造一點亂子出來。”
“楚人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么?”安杰問道。
“嘿嘿,如此高明的計策,即便如黃歇,恐怕也沒有看明白吧,等他明白過來,一切都晚了,而且真到了那個時候,你覺得像范拙這樣的人會因為有人造反便放棄那高額的利潤嗎,他們能想到的,一定是鎮壓,是殺一儆百。”郭晗高高的舉起酒杯,向著安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