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擅自退兵
京都,二條御所。
一名身材高大的老者,穿著吳服,手握刀柄巍然在長廊下徐徐走來。
這位老者須發皆白,年歲幾乎有七十高齡,但是精神卻是十分健旺,即便行走之時背心挺得筆直。
此人雖是年紀老邁,但年輕時也是一名掌握生殺掠奪在手的人物,此刻去離大權久矣,但是虎威不減當年。
他目光十分迫人,并且帶著一絲冷酷無情之色。
一旁二條御所的近侍徐徐在前帶路,這名老者步伐有力,來到一間偏殿之前,隨即將腰間的武士刀解下交由近侍。
紙拉門推起,殿內之中戴著高高立烏帽子的足利義昭,正在提筆寫信,見了這位老者微微一笑。
這名老者向足利義昭叩拜之后,隨即步入殿中,在足利義昭面前正坐。
足利義昭將信寫完之后,將筆一擱,抬起頭,笑著對這位老者言道:“左京大人,近來戰事紛起,京都中有宵小出沒,治安十分混亂,閣下是否考慮搬到二條御所來住呢?”
那名老者呵呵一笑,傲然言道:“公方殿多慮了,區區幾個毛賊還不在吾的眼底。”
足利義昭笑著言道:“幾個毛賊或許沒什么,只是我聽聞織田家那邊似乎要對閣下有所不利。”
老者聽此眉頭一挑,但隨即哼哼冷笑幾聲,露出幾分不屑,言道:“臣下一心為朝廷奉公,若織田家要對吾動手,即是無視朝廷。”
足利義昭聽此微微嘆了口氣,言道:“眼下朝廷今日還剩有幾分權威。信長這個逆臣,囂張猖狂更甚三好,松永。所以還請閣下小心,若是你出事了,我亦無法向令郎交代了。”
老者隨即言道:“公方殿,請你暫時忍耐,信長的日子不會多久了。”
足利義昭搖了搖頭。言道:“左京大人,有所不知。朝倉家寫信于我,聲言大雪堵路,通行不便,義景公已經決定退兵返回越前。而淺井家聽聞朝倉家退兵,亦決定回兵坐守小谷城。”
“混賬。這是背叛!”
老者氣得須發皆張,亦不顧在足利義昭面前失儀,大聲言道:“當初我武田,朝倉,淺井三家共盟,誓言東西進兵。共擊織田家,若是他們二人退兵,豈不是由武田一家獨戰織田信長。”
足利義昭見這老者在自己面前無禮,雖眉頭微微一皺。但還是忍耐下來,言道:“所以我正準備寫信,勸說朝倉家不要退兵,可是朝倉義景未等我之答復,居然自作主張,率大軍退兵。這真是可惡。”
老者聽聞之后,冷哼一聲言道:“吾兒率五萬大軍上洛,已正在路途之上。不日就會攻入信長之老巢尾張,織田家覆滅就在旦夕。可是朝倉,淺井兩家皆是鼠目寸光。不識天下大勢,難道他們不知,當初若非吾兒出兵上洛,替他們解圍,恐怕這幾人的首級已在信長面前擺著,眼下退兵,不僅是背信,還是忘恩負義。”
足利義昭看了對方一眼,解釋言道:“可是我聽朝倉義景說,眼下武田家大軍,連一座二俁城,都遲遲不能攻下,師老疲憊,恐怕已錯過進兵的良機。”
那老者臉色一變,言道:“朝倉義景昏庸無能之輩,他哪里懂得什么兵法了,他之言如何可以信得,公方殿,吾兒是天下善知兵法之人,更勝于老夫當年,他怎么會犯師老于城下之錯誤。”
足利義昭目光一亮,言道:“難道武田大膳另有所謀?”
“不錯,”老者沉聲言道,“吾兒正是誘引信長率領主力,從美濃出陣,往遠江救援德川,如此織田老巢空虛,朝倉,淺井兩家可以乘機擊之。如此信長首尾難顧,必然大敗!”
“原來如此。”足利義昭恍然大悟。
老者言道:“現今朝倉,淺井一退,我武田于美濃攻略的飛驒越中軍團,南信濃軍團,必然會遭到信長的大軍分割包圍,到時恐怕……”
足利義昭無可奈何地言道:“那不如我立即寫第二封信,讓朝倉家來年春暖花開后,重新進兵。”
“春暖花開,”老者冷笑一聲,言道,“那恐怕太晚了。”
這名老者自然就是武田信玄之父,武田家前任家督,當年被信玄放逐甲斐的武田信虎。
眼下信虎在京都之中,以大名身份擔任幕府相伴眾,同時亦為武田與幕府秘密牽線搭橋,作為暗中聯絡溝通。
因為朝倉家的擅自退兵,導致信長包圍網撤了一邊,形勢對武田家眼下而言大大不妙,一時之間,足利義昭,武田信虎二人悶在房內,皆是沉默不語。
“公方殿大人,從美濃傳來戰報!”
“念!”
足利義昭此刻亦無心看什么戰報了。
“喔!十一月二十五日,武田軍飛驒越中軍團四千八百軍勢,出兵攻打加治田城。”
武田信虎言道:“加治田城由齋藤利治把守吧,此人是齋藤道三的末子,有幾分他父親的本事。”
這名稟報的側近,言道:“正是,此城城主正是齋藤利治,并且城中守兵有一千五百人,武田軍還未攻城之時,卻遭到織田家柴田軍團五千五百軍勢的背后伏擊!”
“柴田勝家!”足利義昭自然聽過這位織田家第一猛將的名字。
足利義昭聽了言道:“織田軍有七千軍勢,武田軍又是遭到前后夾擊,腹背受敵,那么此戰恐怕的兇多吉少了。”
足利義昭略通兵法,心知在此情形之下,劣勢兵力的武田軍恐怕難以支撐。
“回稟公方殿,事實上恰恰相反,武田軍在加治田城下,以少勝多大破織田軍,僅僅是柴田軍團死傷即超過兩千多人,精銳武士戰死殆盡,是織田家自上洛以來,前所未有的的慘敗!”
“什么?”足利義昭頓時訝然。
足利義昭言道:“你說武田軍居然勝了?”
足利義昭將書信從屬下手中接過,重新看了一遍,確認無疑。
一旁武田信虎,笑道:“公方殿,若換做他人,我尚不信,但是飛驒越中軍團是吾兒麾下頭號李曉所統領,所以一點也不意外。”
足利義昭點點頭言道:“李曉,明國之人出仕武田,我聽說過,這可是相當不易。令郎可以不拘一格降人才,這實在令我佩服。既然如此,左京大人,此戰之勝對大局可有幫助?”
“當然有,”武田信虎自信地言道:“李曉此戰一敗柴田,足以令織田軍喪膽,乘勢攻取加治田城后,可以實現奧美濃,東美濃貫通。”
武田信虎手邊沒有地圖,但是一切情況卻了然于胸,可見武田父子皆是當世一流兵法家。
現在武田信虎言語中,自有一股睥睨天下之氣,言道:“而下一步,李曉與秋山信友軍團實現會師之后,肯定會聚兵從東美濃南下尾張,而吾兒會亦會率軍從遠江攻入尾張,若是兩股合流,織田家根本之地尾張國就危在旦夕了。”
接著來的話武田信虎并未說出,只是在心里言道:尾張國一失,如此武田家就可以攻滅織田家,到時候可乘機上洛,到時或將這愚昧之公方殿玩弄股掌,或將室町數百年天下連根拔起,亦在太郎你一念之間,到時為父會在京都等你,看你率大軍上洛完成我武田家二十代家督之夙愿。
想到這里,武田信虎一雙虎目閃閃發光,顯然是志在必得。
足利義昭與武田信虎又商議了一陣之后,武田信虎起身告辭。
足利義昭目送武田信虎而去,眼中露出一絲森然,這時身后傳來紙拉門由里見推開的聲音,一人緩緩步出,站在足利義昭身后,言道:“信虎此人太過狂傲了,絲毫不將公方殿下放在眼底。”
足利義昭聽得是近臣暹慶的聲音,嘴唇邊微微一笑,言道:“他脾氣素來如此,沒什么好怪罪,何況……”
足利義昭一改方才溫和之色,冷哼一聲,言道:“何況,我故意在他面前裝作軟弱可欺的樣子,亦是通過他之口,讓信玄以為我容易能夠掌在手,便對我不加提防。至于信虎,信玄二人之野心,難道我還不知道嗎?”
“原來如此。”暹慶聽了這才恍然大悟。
足利義昭轉過身來,言道:“若讓信玄勝了信長,他就是第二個信長,做得絲毫未必有他好。所以我必須暗中留手,反正信玄與信長已扯破臉皮,盡管讓他們二人拼個你死我活好了,這樣就可以坐收漁利。”
元龜三年,岐阜城。
大殿之中,織田家眾家臣正在進行軍議,討論是剛剛朝倉家退兵之事。
織田信長正盤膝地坐在主位上,鷹目低垂,他一合折扇指著大將瀧川一益言道:“彥右,這次你做得很好,這次你收買了朝倉義景身邊幾個近臣,讓他們勸說朝倉家退兵,現在義景這樣笨蛋,已聽從了意見,率大軍返回越前,如此愚昧之人,也敢與我信長爭奪天下,真是可笑。”
說完織田信長放聲大笑。
瀧川一益與織田家眾將亦是轟然大笑。
瀧川一益言道:“這一切都是主公籌謀之功,眼下朝倉已退兵,淺井家亦不能自保,主公,我們可以從北近江前線抽出部分兵力,來回身迎戰武田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