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園里,李信一個人待了很久。
一直到下午的時候,他才緩緩走出自己的屋子,沐英與趙嘉兩個人,都在外面靜靜的等著。
見到李信出來,沐英沒有多說什么,趙嘉則是走了上去,低聲道“侯爺…?”
此時,李信臉上的表情已經恢復了平靜,他雙手攏在袖子里,緩緩開口“天子召我回京。”
趙嘉皺眉道“這個時候,京城那邊還沒有消息,侯爺你回京太危險了。”
此時,周圍就只有他們三個人,李信也用不著避諱什么,他閉上眼睛,聲音有些低沉。
“天子說,他要死了。”
沐英臉色大變,這位黑臉將軍滿臉愕然。
“怎么可能,姬家的皇帝才多大年歲……”
相比于沐英的吃驚,已經有過心理準備了趙嘉要顯得沉穩許多,他低聲道“或許是哄騙侯爺你回京。”
天子初見李信的時候,是在承德十七年的冬天,那時候他二十三歲,他在承德十八年的年末登基,那時候二十四歲。
如今是太康九年,算一算年紀,他剛好是三十三歲。
這個年紀,哪怕是在平均壽命相對較小的帝國時代,也不應該死,但是這個年紀在皇帝這個職業里,不算特別短命。
就拿李信那個世界來說,明孝宗弘治帝三十六歲,明武宗正德帝三十一歲,到了天啟皇帝那里,更是只有二十六歲。
皇帝這個職業似乎有傷命格,除了幾個命硬的,其他都活的不是很長久。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氣“我想回京城看一看。”
沐英有些急了,他沉聲道“侯爺,無論如何要派人去京城里看一看情況再說,侯爺上一次能從京城里脫身,已經是僥幸,如果再回到京城里去,便不可能這么容易出來了。”
他面色嚴肅。
“再說了,如果姬家的皇帝真的……活不久了,那他臨死之前,說不定會拉上侯爺你一起……”
靖安侯爺面無表情。
“你們說的這些,我方才在房間里都已經想過了,但是無論如何,我也要回去一趟。”
不像天子那種優柔寡斷的性子,李信從來都非常有主見,一旦決定的事情,便無可更改,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悶聲道“如果天子真的命不久矣,那么京城此時正是權力更迭的時候,錯過了這個時候,我等便被排除在了大晉權力核心之外,再想進去,恐怕就只能用強了。”
說到這里,李信頓了頓。
“若天子這封信是詐我,有你們在西南,我性命無虞,我家人也不在京城,沒有什么可怕的。”
靖安侯爺閉上眼睛。
“若天子真的是詐我,那么我這一次回京城,就算是斷了天真的念想,以后便不會再想什么情分了。”
沐英低著頭,臉色不太好看,但是李信已經決定的事情,他也不敢開口,只能暗自咬牙。
反倒是趙嘉,比較了解李信一些,他沉吟了一番,開口道“侯爺打算什么時候走?”
“明天罷。”
靖安侯爺雙手攏在袖子里,緩緩開口“明天我從錦城出發,趕去劍閣,帶著謝岱還有他手下的羽林衛一起回京。”
“算起來,謝岱他們也在劍閣被軟禁了三四個月了。”
趙嘉沉默了片刻,隨即微微嘆了口氣。
“明白了,我這就去安排車馬。”
沐英也對著李信低頭抱拳,準備退下。
李信見他不太高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強一笑。
“沐兄放心,我這個人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沐英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
“承德年間的時候,我也在京城,就在羽林衛里,當年壬辰宮變的時候,我還跟侯爺一起沖了宮禁,幫著姬家的皇帝登基了,我明白,侯爺在心里還是把當初的那個魏王殿下當成了朋友。”
“朋友要死了,所以侯爺要回京城看一看。”
說到這里,沐英抬起頭看著李信。
“侯爺重情義,對于我或者說對于西南來說都是搞事情,但是侯爺不要忘了,侯爺在京城有一個朋友,在西南有更多朋友。”
說到這里,他退后兩步,對著李信長長一揖。
“多余的話沐英便不說了,希望侯爺平安。”
聽到這個黑臉說出這番話,李信心里也頗為感觸,他伸手重重的拍了拍沐英的肩膀,臉上露出一個笑容。
“沐兄放心,我家那個兒子還要拜沐兄做干爹,沒做成這件事,我不會死。”
沐英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
第二天一早,一輛玄黑色的馬車,出現在錦城門口,陳十六駕車,車廂里就只有李信一個人。
城門口,一個一身白衣的讀書人,已經等候了許久。
陳十六提醒了李信一身,李信掀開車簾看了看,隨即邁步走了下去,走到趙嘉面前,笑著說道“幼安兄向來喜歡睡懶覺,難得今天起來這么早。”
趙嘉苦笑道“一晚上沒睡,干脆就在這里等著,送一送侯爺。”
李信左右看了看,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大黑臉,有些詫異。
“怎么沐兄沒有來。”
“他估計是有些不太高興。”
趙嘉無奈道“說句實話,侯爺你這個時候冒險進京去,不管是沐英還是我,都是不同意的。”
趙嘉看了李信一眼,直言道“任何一個人,在侯爺你這個位置上,恐怕都不會回京。”
“那是你們城里人。”
李信笑著說道“我是永州的鄉下人,我們鄉下人重義氣。”
趙嘉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略微猶豫了一番之后,開口問道“侯爺,長公主她們,是否需要……”
聽到這句話,李信皺了皺眉頭。
他這趟進京,的確會有失落在京城的風險,甚至會有生命危險。
他沉默了一會兒之后,走近了兩步,在趙嘉耳邊說出了一個地址。
然后他退后,對著趙嘉作揖道“如果此去真有什么不測,家小便托付給幼安兄照撫了。”
“我可沒有本事照顧你那一大家子。”
趙嘉聲音都有些發抖了,但是他還是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你的家里人,你自己照顧。”
李信微微一笑,瀟灑轉頭。
他剛走到馬車面前,準備上車,趙嘉突然邁步追了上來。
李信停下腳步,笑著看向趙嘉。
“幼安兄還有事情囑咐?”
趙嘉點了點頭。
這位喜穿白衣的讀書人,面色復雜的看了李信一眼,幾經猶豫之后,終于咬牙說出口。
他聲音很低。
“侯爺,你要是碰到了生命危險……”
“就把天雷交出去,以天子的性子,多半便不會殺你了。”
靖安侯爺啞然失笑。
“那你們不就死了?”
趙幼安沉默無言。
李信搖了搖頭,邁步上了馬車。
隨著陳十六一聲鞭響,馬車緩緩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