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在李信說出這些話之前,這位剛剛坐穩帝位,“迫不得已”平定了西南的太康天子,從來沒想過去超越先帝,更沒有想過去跟那個姬家歷史上最為耀眼的武皇帝比肩。
他就只想老老實實的當好自己這個皇帝。
但是李信這段話,反倒是提醒了他。
是啊,先帝沒有解決的西南問題,朕解決了,這件事未來記在史書上,朕比先帝也就不差多少了。
如果朕再能把北邊的殘周給徹底解決了,就能把國土往北邊最少再開拓一千里,到時候朕雖然未必比得上武皇帝,但是還真的就可以遠超先帝了!
問題是,這個計劃如何才能行得通。
天子皺著眉頭認真想了想,隨即下定了決心。
沒有什么好猶豫了,如李信所說,如今大晉國富民強,兵強馬壯,只要等到一個合適的機會,自然就可以橫推北邊的殘周。
現在的殘周一盤散沙,固然不會成什么大患,但是如果放任不管,幾十年后如果宇文諸部被統一到一起,倒真有可能威脅到大晉的北部邊境。
沒有道理把隱患,留給后世子孫。
太康天子心里這樣想。
想到這里,他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沉聲道:“長安你說的不對,先帝是我大晉的圣天子,武皇帝更是我大晉幾百年一出的雄主,無論如何,朕也是及不上他們半分的。”
說道這里,他頓了頓之后,緩緩的說道:“但是北邊的宇文諸部,也已經休養生息了三十多年,再這么放任下去,恐會遺禍子孫。”
李信深深低頭,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陛下圣明。”
他跟天子提出這個事情,有一部分的確是為了給大晉掃除隱患,但是他也有一份私心。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如今西南這只飛鳥在太康天子心里已經落袋,平南侯府這只肥兔子也已經入腹,李信這一把良弓,很有可能成為天子的敵人,所以為了緩和矛盾,給自己制造一些斡旋的空間,李信就要人為的給他再制造一些飛鳥,一些狡兔。
而北邊殘余的宇文諸部,就是最好的飛鳥。
這些鮮卑族人,以游牧為生,常年與弓馬為伴,幾乎是天生的精銳騎兵,很難真正消滅掉。
北周時期,這些鮮卑高層沉迷享受,髀肉橫生,有些人連馬也不會騎了,才被葉晟這桿長矛一下子捅了一個通透,但是三十多年前他們被打散之后,已經恢復了游牧生活,如今再想要去消滅他們,是一件非常難以做到的事情。
不過如果太康天子真的做成了,那么他還真能遠超承德圣天子,成為大晉有史以來,為數不多的幾個開疆拓土的皇帝。
不過這些都是皇帝的事情,暫時跟李信是沒有關系了。
天子拍了拍李信的肩膀,沉聲道:“長安,朕心里清楚,朕不過中人之資,與先帝相比都要遜色良多,朕本來不該有這些念頭,但是有你在,朕便可以多一些野心了。”
“你要幫朕才是。”
李信低頭沉聲道:“陛下,北伐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單單準備就要好幾年的時間,而且本朝名將輩出,不管是葉家還是種家,都要勝過臣不知道多少。”
說到這里,李信頓了頓。
“不過如果朝廷準備好了,陛下有用到臣的地方,臣義不容辭。”
天子笑了笑。
“有長安這句話,朕便可以放手去準備了,長安你是朕的福將,有你在,什么事情都可以做的成。”
李信搖頭連道不敢,接著起身對著天子作揖道:“陛下恩赦了李鄴幾個孫兒死罪,臣代他們謝過陛下恩德,方才臣在偏殿侯見的時候,見到了以前在羽林衛的老上司侯將軍,此時他應該還在候著,臣的事情已了,這便告退了。”
天子猶豫了一下,隨即笑著說道:“說起侯敬德,朕還有一件事情忘了跟長安你說。”
李信垂手而立。
“臣洗耳恭聽。”
太康天子拉著他重新坐了下來,笑著說道:“用不著這么嚴肅。”
“西南被長安你平定,大兄也不幸薨逝,那個曾經被你我捧上大都督府的裴進,也就沒了威脅,而且這個人才四十多歲,就棄置不用未免可惜,所以朕這幾天召他見了幾次,他也愿意效忠朕,因此朕準備讓他先接手你在禁軍的位置,做一段時間觀望觀望。”
“反正禁軍有侯敬德看著,出不了什么大事情。”
李信恭聲道:“禁軍是陛下刀劍,自然應該陛下圣斷,臣沒有任何意見。”
天子搖頭笑道:“畢竟是接手你的位置,好歹你也說兩句。”
李信猶豫了一下,隨即緩緩開口道:“裴大將軍這個人,固然能力出眾,但是他從前是禁軍都統大將軍,現在更是大都督府的右都督,讓他自降兩級去做一個二品將軍,恐怕他心里會不舒服。”
天子笑著說道:“他已經賦閑兩年多了,在大都督府里憋的快瘋了,現在莫說一個二品將軍,就是讓他去帶一個折沖府,恐怕他也會低頭答應。”
靖安侯爺沉聲道:“他答應是他的。”
“按著臣的意思,裴大將軍可以去帶右營,但是他的品級要高一些,陛下可以給他一個從一品的武散官,讓他兼任禁軍右營將軍,這樣這位裴大將軍,就會對陛下心服口服了。”
天子點頭微笑:“還是長安你心思縝密。”
“那便按長安你的意思去辦,回頭朕給他再加一個散官。”
李信起身,再次告辭。
“諸事已畢,臣告辭了……”
天子這一次沒有留他,任由他緩緩退出了未央宮。
天子一個人坐在書房的帝座上,看著李信遠去的背影,目光復雜。
而離開未央宮的靖安侯爺,此時心里也有些復雜。
這一次,他提出“北伐”,是為了轉移太康天子的注意力,同時把這個國家機器的目光放到北邊去,如果天子真的把這件事推行下去了,那么不出意外的話,再過三五年時間,就又有一場大戰要再起了。
到時候,不管是葉家還是種家,還有自己這個朝堂新貴的李家,都會被卷進去。
李信雖然做了這件事情的推手,但是事情最終會發展到何種方向,他是一點也不清楚的,唯一清楚的事情是,如果天子聽了他的話,那么未來最少五年時間內,李信是可以跟天子和平共處的。
想到這里的時候,他已經走出了永安門,坐上了陳十六的馬車。
上了馬車之后,李信緩緩吐出了一口氣。
“不要回家了,去一趟陳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