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黑,便聽得外頭的風聲更大了些。便是已經閂上‘門’窗,卻還是聽得到松動的地方在悶悶作響,擾人清靜不說,想來明日一早又是滿室灰塵。
“這西秦的鬼天氣,可比不上咱們南楚半分的好。”
“就是。瞧瞧這些天,我一天便是抹三道香脂,臉還是吹皴了。”
紫柳過去端糖水的時候,便聽到兩個值夜的小丫鬟悄悄在那兒閑話。
輕咳了一聲,嗔一眼過去,兩個小丫鬟忙起身讓她坐,又賠笑認錯,“好姐姐,我們不是瞧著都歇下了么,才在這兒說幾句閑話打發瞌睡呢,一會兒就不說了。”
紫柳看她們這樣乖巧,倒是心中一軟,“也不是不讓你們閑話,只公主還沒歇下呢,到底要警醒著些。知道的,曉得你們不過說說這里的天氣,若是多心的,還以為你們抱怨公主不讓你們回去呢。”
兩個小丫鬟受教,忙忙的給她道了謝,表示之后說話一定要注意些,又把糖水端給她,關切的問了一句,“只公主怎么如今睡得這樣遲?只怕于身子也是不好的吧?”
紫柳聞言卻是嘆了口氣,也不想多說,只接了糖水,拿進里屋。
燈光下,馮辰香松松挽著髻,正在跟南楚來人說話。
“……父王真是老糊涂了,也罷,此事我知道了。你回去說,我會盡快趕回去的,讓他們稍安勿躁。”
來人退下,紫柳才奉上糖水,揭蓋前格外解釋了句,“請公主勿怪,咱們之前帶的燕窩都已經吃完了。這些外面買來的貨‘色’到底不比宮中。‘毛’多不說,品相也差。只難為小丫頭們挑得還算干凈,公主將就著吃兩口,潤潤喉吧。”
馮辰香蹙著眉頭,顯然心思不怎么在這盅燕窩上,端過來喝了,忽地問道。“那齊王妃已經到了八角鎮了吧?怎地還沒消息傳來?”
紫柳微頓。賠笑答道,“那么大老遠的過來,就是要鬧也沒這么快。不是說齊王府大夫人的侄‘女’這回也來了么。那葉氏再大度,只怕也會不高興的吧?”
聽及此,馮辰香的眉頭才松動了些,‘露’出一絲笑意。“說的也是,我就不信如此。那‘女’人還能裝什么溫柔賢淑。哼,他們齊王府‘弄’得我失了這樣大的顏面,難道以為本宮走了就完事了?休想!本宮不過略略施加些壓力,齊王府倒還識趣。知道派了齊王妃過為。這回就算她不想做什么,我也非‘逼’著她做些什么不可!”
紫柳聽著心中一驚,“公主的意思是……”
馮辰香卻不‘欲’多談。“你先下去吧,讓本宮再好生想想。總之走之前。本宮是一定要解決那個葉秋的!”
紫柳只得退下,轉頭再看一眼,卻見馮辰香美貌的面孔在燈下苦思時,竟是透出幾分‘陰’森的寒意。
她不覺打個寒噤,不敢多看的退了下去。只是心中卻暗暗萌生了退意,等到回了南楚,她就找個機會犯點小錯,離了公主身邊吧。哪怕給逐出宮中,嫁個平頭百姓,也比這鎮日提心吊膽的強。
八角鎮。
由陶家改成的留園里,簡氏已經歇了整整兩天了,可李雍還沒來見。倒是那位叫葉秋的村長,每日都會代她兒子來給她請個安問個好,說說話什么的。
可她是什么身份,憑什么代替她兒子?
簡氏心中原本就存著的火氣,如今給撩撥得更高了。
尤其柳媚兒還在旁邊煽風點火的道,“只怕是那‘女’人故意把消息扣下,不讓雍表哥知道。否則再怎樣,表哥又怎會連這點禮數都不懂,至今還不來拜見夫人?”
于是到了第三天,葉秋再度笑‘吟’‘吟’的來問好時,簡氏的臉就沉了下來,不客氣的道,“若是阿雍沒時間見我,我去見他就是。葉村長,你不會不行這個方便吧?”
“怎么會?”葉秋笑容不變,“只是山中簡陋,有些招待不周還請夫人不要怪罪。我這里還有事,就不作陪了。”
她召來一個年輕媳‘婦’陪她們進村,當真自顧自的走了。
柳媚兒見那年輕媳‘婦’,說話更加沒有了顧忌。
這媳‘婦’她們在這兩天已經認識了,熟些的人叫她裙子,不熟的便叫她潘嫂子,是個啞巴,卻照管著園中的吃食等事。做起事來一板一眼,想多拿棵菜煮個宵夜都要記賬,極是討厭。
可偏偏她是啞巴,就是想跟她吵架都吵不起來,柳媚兒很是吃了些癟,看著她就有火。
“夫人您瞧瞧,她這是什么態度?連陪也不陪,還‘弄’個啞巴來帶路,我看八成是心中有鬼!”
簡氏心中也是作如此想,不過她自恃身份,這樣的話也不好直說,便只帶著柳媚兒等人走了。
可走到半路上,車夫因為路不熟,又連日‘陰’雨,一下子滑進個泥潭里,怎么也拉不出來。
只得對簡氏道,“夫人,要不請你們下車,先把車趕出來才行。”
簡氏有些不悅,柳媚兒更加不高興,“這樣的泥地,叫我們怎么下來?”
陳管事便說,“讓幾個小廝過來背下夫人小姐吧。”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可柳媚兒還是不樂意,“什么臭小幺兒,就想背本小姐,哪有這樣的規矩?”
她這一說,簡氏也不好勸了。
姑娘家的名節當然要緊,可總不能老陷在這里吧?這會子,簡氏總算是想起一旁袖手旁觀的裙子了。
“你們村長叫你來指路,你看你這指的是什么路?”
裙子無法作答,倒是她身邊帶著的一個小姑娘說話了,“這路又沒指錯,是你們自己的車夫不會趕而已。要是我娘趕車,可從來不會掉到泥潭里。”
簡氏給這小姑娘嗆得無語,倒是旁邊陳管事再度上下打量‘花’裙子一眼。道,“這位小嫂子也會趕車?那你能不能幫忙想想辦法?”
‘花’裙子抱著兩只胳膊不語,潘迎‘春’替她道,“村長可只派了我娘指路,沒讓她趕車。”
這是明火執仗的要打劫么?果然是有什么樣的村長,就有什么樣的村民。
簡氏暗自翻翻白眼,命人拿了錠銀子。“那就請你趕一回。行不行?”
‘花’裙子接了銀子,扔給潘迎‘春’,上前招手讓那車夫下來。把車上踏腳的小板凳拿下來,擱泥潭里給馬兒墊腳,然后在前頭一提韁繩,大力一拉。
馬兒借力。往前猛地一蹬,終于踏出了泥潭。
只是車里人也沒打個招呼。簡氏一個不察,整個人倒仰著栽進車里,幸好后面有軟墊,倒也不曾怎么傷著。但些許皮外傷。總是難免。
只是柳媚兒更加倒霉,她正瞧熱鬧呢,給馬兒猛地濺起的泥糊了一臉不說。還因扒著車‘門’,生生的把那寸許來長的漂亮指甲折斷了三根。
“你。你怎么不先說一聲?”柳媚兒又氣又疼,可沖口而出之后,才覺自己無理取鬧。
人家本就是啞巴,讓她怎么說?
‘花’裙子撇了撇嘴,把韁繩還了車夫,沖著潘迎‘春’無聲的眨了眨眼,小姑娘捂著嘴,偷偷的笑了。
要這些人說村長壞話,還說她后娘的壞話,活該!
等進了仙人村,把人‘交’給村口放哨的士兵,‘花’裙子的任務就算完成了。領著潘迎‘春’,帶上自家的東西,就回家去看望芳嫂和弟弟了。
芳嫂如今對這個‘女’兒可不敢小覷。
原本裙子嫁了潘文,她就管不到了。等葉秋開了個留園之后,還把潘文‘弄’到山下去做廚子,更讓裙子做了廚房管事,這可是有錢又有體面之事,讓芳嫂如今見了這個‘女’兒,都得客客氣氣的。
她們這邊母‘女’團聚不必細敘,那邊簡氏跟著領路的士兵又走了好一時,才終于到了李雍囤兵之所。
這里跟數月前相比,又有了不少的變化。
山壁上開鑿了更多的窯‘洞’,但底下仍搭建著許多帳篷。生活區、訓練區規劃得井井有條,甚至在葉秋的建議下,李雍還讓手下士兵開墾了不少荒地,開始搞起了種植養殖等等副業。不說比從前清水營的條件強太多,甚至可以說是整個西秦,條件最好的軍營之一了。
可在京城富貴紅塵中打滾了一輩子的簡氏來說,這里還是太破了。這兒種著莊稼,那邊養著牲口,又臟又臭,她一路聞著隨身的小香囊,就沒有放下來過。
不過眼看著一隊隊士兵穿梭其中,忙而不‘亂’,簡氏心中還是有少許新奇的。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兒子“工作”的地方,從前只知道他在帶兵,卻不知道是如何帶兵。這會子看到來來往往的這么多人都是她兒子的手下,身為一個母親,她自然覺得有點自豪。可這些自豪終歸敵不過心中的失望,尤其等到走進兒子的帳篷,這失望就更深重了。
“怎么表哥就住在這種地方?”柳媚兒才掀簾進來,就難掩滿臉的嫌棄。
簡氏也有同感,兒子大小是個營長,位高權重的,怎么會住在這樣簡陋的地方?
不說能有王府那樣的大‘花’園,起碼總得有個山下留園那樣的大院子吧?難道說,兒子是因為葉秋,才放棄了清水營那邊舒適的住處,來到這個窮山溝?
那這樣的話,那姓葉的‘女’人也太失職了。居然讓她兒子住這樣的地方,簡直是沒有良心!
簡氏想著,心里對葉秋的怨氣更加多了一層,等到李雍來相見時,她一張口,就不客氣的說了。
“雍兒,你胡鬧夠了沒有?若是胡鬧夠了,便早些回你的清水營去。就為著一個‘女’人,你把家里爹娘都扔了不說,難道還要把祖宗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基業也扔下么?”
李雍忙得滿頭大汗還來不及擦,茶水也不及喝一口,沒想到就迎來他娘這樣一番話,是何心情,可想而知。
某豬:婆婆瞧不上咱們這兒。
某馬:別自卑,堅強點。
某豬:我正打算送客。
某馬:……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