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趙叔?”
白楊吃了一驚。
“你還活……你回來了?”
趙博文沖他咧嘴一笑,“我當然還活著。”
老趙十月下旬離家出發,一去十幾天,杳無音信,人間蒸發,正當所有人都以為他被當成神經病關進醫院的時候,他卻突然回來了,連個招呼都沒打,就這么突然出現在白楊家的客廳里,還帶了一幫人回來。
白楊進門換鞋,往客廳里打量一圈,好家伙,這包龍圖坐鎮開封府呢,趙博文端坐中央,張龍趙虎王朝馬漢分居兩邊,唯獨缺把狗頭鍘,一把藍色的訂書機壓在茶幾上,放大放大也能當鍘刀,趙博文離家之前豪言壯語要帶來千軍萬馬,白楊數了數,客廳里除了老爹、老媽、王叔和趙叔,他不認識的人有兩個。
兩個中年人大馬金刀,并排坐在沙發上,穿著黑色的衛衣,起碼也是展昭御貓那個級別的角色,一只貓就夠令人聞風喪膽了,這一次性來兩只御貓,一人手里端著一次性的紙杯正在喝茶,另一人手里捏著厚厚的材料,白楊在看他們的時候他們也在打量白楊,兩人湊近趙博文不知耳語些什么,老趙抬頭看了白楊一眼,沖著他們點點頭。
白楊換了鞋子背著書包就往房間里走,趙博文也起身跟過來,趙博文一動所有人都動了,他們都聚了過來。
看來他們是在等自己。
“你的千軍萬馬呢?”白楊把書包扔在床上,扭頭問趙博文,“趙叔,說好的千軍萬馬呢?怎么就來這幾個人?”
“有千軍萬馬也不能全部帶進你家客廳里啊,楊楊。”趙博文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你不會相信我搞定了多少人,完成了一個多么龐大的工程,用阿基米德的話說,給我一個支點,我能撬起地球……我真的撬起了地球。”
白楊認真地看了他一小會兒,趙博文臉上帶著笑,但確實消瘦憔悴了許多,黑眼圈都深了。
“這些天你都到哪兒去了?趙叔,給你發的消息你都看到了嗎?”白楊問。
“第一個問題暫時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得保密兩個小時,等到十二點后才能告訴你。”趙博文說,“你發給我的所有消息我都看到了,說實話你提供的信息給了我們很大的幫助,干得好,楊楊,全世界的人都要感謝你。”
說著,他拍拍少年的肩膀。
“那你從哪兒回來?”
“這個也得保密。”趙博文擺擺手,“十二點之后才能告訴你。”
“謎語人滾出我的房間。”白楊撇嘴,趙博文這么神神秘秘的,保密就保密,不說就不說唄,只保密兩個小時是什么道理?
為什么要等到十二點之后?
“我們說正事,電臺情況怎么樣?”
“一切正常。”白楊回答。
“BG4MSR那邊呢?”
“也一切正常。”白楊說,“這段時間我們都在花時間構建數據傳輸系統,已經接近成功了。”
“這個我聽你爸和老王說了,你們做得很好。”趙博文指了指書架上的725業余無線電臺,“現在聯系BG4MSR,我們都在等你回來干這個呢。”
白楊越過趙博文的肩頭,往房間門口瞟了一眼,老爹王叔他們都在門口杵著,兩位展昭目光如電,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他點點頭,在椅子上坐下來,戴上耳機,接通電源,打開電臺,像往常一樣開始呼叫BG4MSR。
“誒?天氣?”
半夏一愣。
她探頭往外面瞄了一眼,“天氣很好啊。”
“好,BG4MSR,現在到一個可以看到夜空的地方去,OVER。”
“夜空?”
半夏不知道對方要做什么,按理來說今天晚上是要進行圖像傳輸測試的,可BG4MXH說測試推遲了,推遲到明天,今天晚上有更重要的事要辦——更重要的事就是到外面去?半夏不理解,不過她還是照辦了,女孩拿著對講機,離開房間,爬上閣樓,坐到屋頂上。
十一月深秋的夜風很涼,女孩把身體探出來,瑟縮了一下,裹緊了身上的衣服,然后小心翼翼地在房頂上找了個位置坐下來,抬起頭可以看到天鵝絨般的遼闊天穹。
“好了,BG4MXH,我現在可以看到天空了,然后呢?”
半夏問。
“然后……看星星?”
女孩瞪大了眼睛。
她不明白這是要做什么,那么一本正經鄭重其事地把自己叫出來,就是讓自己坐在屋頂上看星星?
白楊也不知道這是要做什么,這是趙博文的指示,老趙在他的背后吩咐——讓她出去,讓她找一個可以看到夜空的位置,讓她抬頭看星星,但他不解釋這是要做什么,神神秘秘,老神在在,胸有成竹,捉摸不透。
“我要看多久?”
“一直看,直到天上的星星掉下來,OVER.”
白楊把趙博文的話原樣復述。
“天上的星星掉下來?是流星嗎?”半夏很好奇。
“可能吧,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趙叔這么說的,OVER。”
“趙叔知道今天晚上會有流星嗎?他能預知未來?可是現在也不是有流星雨的季節啊……啊啊啊……啊啾!樓頂上風好大,好冷。”
半夏抱著膝蓋,坐在屋頂上,夜風很大,吹得發絲翻飛。她仰起脖子望著天空,頭頂上的星空像是一大張黑色幕布上撒的鹽粒,女孩開始在這張大幕布上找自己熟悉的星座,她首先找到了秋季四邊形,秋季四邊形由仙女座和飛馬座組成,這兩個星座里的四顆星星共同組成一個巨大的方形,它是深秋星空的標志。
“BG4MXH,你知道飛馬座廣場嗎?”
“飛馬座廣場?”白楊問,“那是什么?OVER.”
“就是秋季四邊形,飛馬座和仙女座的四顆星星組成一個四邊形,像個廣場一樣,就叫飛馬座廣場。”半夏挪了挪位置,斜斜地仰躺下來,“這四顆星星都有名字,老師講過,不過我已經記不起來了……找到秋季四邊形,就能找到仙女座,然后沿著仙女座的延長線,能找到英仙座,每年八月份都會有英仙座流星雨,我和老師很多年前看到過,BG4MXH,你沒看過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南京的燈光太強了。”白楊說,“這么強的燈光,哪里能看到流星雨呢?OVER.”
半夏怔怔,“燈光也好啊,那么多燈光,像是大地上的星星。”
“BG4MXH,你說為什么會有流星雨呢?”
“是因為彗星,OVER。”
“彗星?”
“一種天體,有一個很小的核,一條很長很長的尾巴,它會周期性地造訪太陽系,會在自己的軌道上拋灑物質,這些物質進入地球的大氣層,就變成了流星雨,OVER.”白楊解釋。
“那它從哪里來呢?”
“太陽系的外面,很遠很遠的地方,OVER.”
“有多遠?”
“很遙遠很遙遠,遠到我們一輩子也不可能觸及。”白楊說,“OVER.”
“我在,OVER。”
“你說世界為什么這么大呢?”半夏問,“居然有些地方,是我們窮極一生也不能觸及的。”
“不是世界太大,而是人太渺小。”白楊說,“OVER。”
半夏想了想,NG4MXH說的是對的,她就很渺小,和腳底下這宏偉磅礴的大地比起來,頭頂上這遼闊無垠的星空比起來,她都是渺小的。
渺小的人獨自擁有這無限大的世界。
半夏裹緊了衣服縮在屋頂上,把手縮進袖子里,屁股底下的磚瓦硬邦邦的,她有點后悔沒帶一個枕頭上來墊著——她想既然能帶枕頭,那不妨把床鋪被褥也一起帶上來,縮進暖乎乎的被窩里,那才是最舒服的。晚上天臺的風大,風能迅速帶走體溫,女孩的鼻尖和臉頰很快就凍得有些麻木。
“好冷。”
“好冷啊……我能回去多穿點衣服嗎?”
“再堅持一下,BG4MSR,馬上就到時間了,OVER。”
“我還要等多久?”半夏問。
“她還要等多久?”白楊摘下耳機,扭頭問身后的趙博文,“她很冷,想回去穿衣服。”
“讓她再堅持一下,回去穿衣服可能就錯過了,那我們所有的努力就全部前功盡棄。”趙博文也有點焦慮,他扭頭沖著門口的人喊:“具體時間!報一下具體時間!”
門口的一位展昭翻開手里的文件,“預計時間11月14日晚23:55至15日00:10過境江蘇省南京市,中天高度88度!”
白楊和趙博文同時把視線聚焦到鬧鐘上,現在的時間是晚上11點49分。
“讓她往天上看,它在她的頭頂上!”
趙博文湊過來壓低身體和聲音,白楊能看到前者的額頭明顯在冒汗。
“我在。”
“抬頭!抬頭往天上看!它在你的頭頂上!”
頭頂上?
半夏一直仰著頭,頭頂上仍然是沉寂的星空。
她什么都沒看到。
“什么都沒有?”
“什么都沒有。”白楊點點頭,“她什么都沒看到。”
“那再等等……再等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趙博文越來越焦慮,鬧鐘的分針指向55分,已經到了預定時間,可BG4MSR那邊無任何異狀,分針指向0點,BG4MSR那頭仍然沒有任何異狀,趙博文開始在房間里打轉了。
“是哪里出問題了嗎?”趙博文來回踱步,自言自語,“這個誰也說不準,畢竟過了這么長時間,如果有誤差也正常,它可能早個幾小時,或者晚個幾小時……”
所有人都在看趙博文,老趙一個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可其他人不知道他為什么如此著急。
“再問問什么情況,楊楊,再問問。”趙博文說。
“問了,一切正常。”
白楊每隔一分鐘都會問一次,時間已經到了十二點二十分。
“BG4MSR,有什么情況么?OVER.”
“沒有情況。”
“沒有情況。”
“沒有情況……我能回去了嗎?這里真的好冷,我想回去穿衣服。”
“等等!再等等!再讓她等等!”趙博文大吼,張開五指,“我數五個數!一定會來的!五——!四——!”
“三——!”
“二點九——!二點八——!”
白楊搖搖頭,“趙叔,你這么數,能數到明年去。”
“二!一!”趙博文老臉一紅,“它來了,不信你去問。”
“BG4MXH,BG4MXH,你那邊有什么情況嗎?”白楊重新戴上耳機,發出呼叫。
“什么情況都沒有,我現在只想回到我那溫暖的小窩里,回到我那暖乎乎的小被窩里,那里才是天……天吶!”
耳機里突然爆發出女孩的驚呼和尖叫,白楊噌地一下就坐了起來。
趙博文驟然停步。
“天吶,我的天吶!”
“BG4MXH!BG4MXH!流星!你看啊,是流星!”
半夏張著小嘴,仰頭望著天空,在她的頭頂之上,一條長長的流星劃過蒼穹,它是如此明亮和耀眼,出現的一瞬間就蓋過了漫天璀璨的群星,它來得如此突然,令人猝不及防,仿佛神明在夜色天鵝絨般的背景上用鋒利的刀劃開了一道狹長筆直的口子,迸射出白色天光。
第一道流星從出現到消失過了足足五秒,它的余跡殘留在大氣中久久不散,緊接著讓女孩震驚到失聲的景象出現了,在流星到來的方向,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乃至更多的流星劃破黑暗,女孩從未見過如此密集如此明亮如此氣勢磅礴的流星雨,它們劃過天空時大地仿佛都被照亮,流星是藍色的、紫色的、紅色的、綠色的,它們像利劍像長槍,氣勢如虹橫貫飛馬座和仙女座下的空域,仿若神明用毛筆沾滿顏料,在秋季的天球上重重地抹下恢宏豪邁的一筆。
流星從半夏頭頂上掠過,在天空那頭轟然炸開,變成五顏六色妖嬈盛放的大花。
女孩呆呆地站在樓頂上,看著璀璨的花朵一簇一簇地在空無一人的城市上空爆開,她忽然流下淚來。
在一個深秋的夜晚,半夏看到了人類歷史上最壯觀的煙火。
它不是從地上升起,而是自九天之上浩蕩降臨如閃電刺破長空!
這一夜的零點二十分,離家二十年的游子自遙遠的四億公里之外歸來,再入大氣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