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楊在草稿紙上畫了一個圓,接著在這個圓中間畫了一只眼睛,最后給這個圓加了六條昆蟲似的長腿。
他盯著它看,在腦中將它復原,為它3D建模,讓它在紙面上慢慢地立起來,它應該是怎樣的形象呢?
一只獨眼蜘蛛?
還是一只長著六條長腿的大眼珠子?
這六條腿是均勻分布成一圈,還是左右各三條地對稱分布呢?
立在紙面上的小眼珠子吧嗒吧嗒地爬動起來,它爬行的速度很快,從草稿紙的這頭爬到那頭,然后跳上數學課本,翻過筆袋,還想爬上不銹鋼的保溫杯,可它的嘗試失敗了,不銹鋼杯外表光滑且沒有落腳點,它往垂直的杯壁上攀了兩步,骨碌骨碌地滾落下來,這一摔像是把它摔暈了,它搖搖頭,還想卷土重來,但一只如來神掌突然從天而降,“砰!”地一下驚天動地,將這個小東西按滅在塵埃里。
白楊陡然從幻想中驚醒,緊接著一個人的體重壓在他的肩膀上。
“這是什么呀?”何樂勤好奇地探頭,把白楊桌上的草稿紙捏起來,“你這是畫了個啥?”
“人類的天敵。”白楊回答。
“人類的天敵?”何樂勤把草稿紙倒過來,盯著看了半晌,“這玩意也能叫人類的天敵?它能扛得住一發尾翼穩定脫殼穿甲彈嗎?”
“看過EVA沒有?”白楊把草稿紙從他手里抽回來,“這是第十九使徒,它有AT力場,穿甲彈打不穿。”
“痞子應該找你去當導演,走走走去上廁所。”
何樂勤把他拉了起來。
BG4MSR找到了老師的草稿本,這是一個重大發現。
他們本以為老師沒有留下來任何資料,但顯然老師也未必記得自己用過什么東西來打草稿,《西游記》就是漏網之魚。
不過這只是草稿紙,而非筆記本,所以信息是零散殘缺而混亂的,需要仔細研判。
白楊讓BG4MSR從頭開始翻閱那本《西游記》,老師留下的任何線索都不要放過,她隨手畫的一個圈都可能蘊含深意。
“小白羊,你最近在忙啥呢?”
何樂勤站在小便池前放水,目視前方的藍色標語:往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
白楊和他隔著一個空位,“問這個做什么?”
“你最近不太對勁,下了晚自習就火急火燎地往家里趕,都不等我和嚴哥了。”何樂勤扭頭看了他一眼,“沉迷什么呢?”
白楊左右環顧一圈,等到廁所里的人都走了,才開口說:“跟你說過的,忙著拯救世界。”
“還沒拯救完呢?”
“拯救世界,那能是容易的事嗎?”白楊說,“我要是失敗,那地球就宣告GG,高考咱們也都不用參加了。”
“那你趕緊失敗。”何樂勤哼哼,“簡直是造福全國高三學生,能取消高考,你就是我們的大恩人,我們給你立碑。”
“那好,我撂擔子不干了。”白楊說,“你給我立碑。”
他隨口和何大少拌嘴,思緒卻飄飄忽忽的,白楊愈發地感覺到,自己的大腦已經被與BG4MSR相關的一切給擠滿,除此之外,他的大腦不再思考任何問題,平日里做作業看到題目只覺得眼熟,腦子卻一片空白,白楊不知道這是不是正常的,他的大腦仿佛不再屬于他自己,它像一臺計算機一樣被什么人征用了,一天二十四小時永無止息地轉動,思考的問題卻與他本人無關。
復雜混亂的信息在腦中滾動,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即將就要擠破腦殼。
他自己都停不下來。
白楊覺得遲早有一天,自己的大腦要突然爆開,然后從里面蹦出一個已經毀滅的世界。
“好好思考一下,怎么對付第十九使徒,它是毀滅世界的罪魁禍首。”
白楊閉上眼睛,大概只有在放水的時候才能得到片刻寧靜。
聽著淅瀝的水聲,就像聽雨一樣平靜。
“對付使徒,應該制造初號機。”何樂勤說,“再挑選幾個自閉少年駕駛員,你覺得我有這個潛質嗎?”
“你哪里自閉了?”
“只要可以駕駛初號機,我可以自閉,別說自閉了,精神分裂都沒問題,我什么都不求,只求有個明日香那么漂亮的搭檔。”
“你這不正撒尿嗎?”白楊說,“低頭照照自己。”
何樂勤往下一低頭。
“臥槽。”
“怎么了?”
“太大了。”
半夏坐在桌前,翻開手里的《西游記》,為了防止有遺漏,她老老實實地一頁一頁往后翻,老師當年是隨手把這本書攤開打草稿,漢字也好,公式也好,都相當凌亂,沒頭沒尾的,理解起來不是一般的費勁。
“第151頁,第十二回,玄奘秉誠建大會,觀音顯像化金蟬。”半夏握著手咪,“這一頁有兩個英文單詞,Xuan,Zang。”
“好,Xuan,Zang,我記下了。”白楊在紙上記下來,然后微微一怔,“大小姐,這不是英文單詞,這是漢語拼音,是玄奘的漢語拼音,OVER.”
看來老師閑的時候也會干些不知所謂的小事,比如說給《西游記》標注拼音。
“第152頁,這一頁有一個很大很大的問號,有一頁紙這么大。”
“好,一個很大的問號。”白楊又在紙上畫下一個大大的問號,“OVER.”
他在記錄老師留在書上的草稿,這些意義不明的文字或者公式僅憑半夏白楊個人是無法全部讀懂的,白楊要做的是把它們完完整整地記下來,等趙博文回來之后,把它們交給更專業的人研究和判讀。
“哇,這是一幅畫。”
“什么樣的畫?OVER.”
“畫得好潦草,我看不太出來這是什么……”半夏把桌上的書轉了個角度,“是太陽嗎?”
在《西游記》的第153頁,老師用黑色中性筆畫了一副很大的涂鴉,在紙面的上半部分,她畫了一個太陽——或者說月亮,筆跡潦草,反復涂抹,如果不是整幅圖中還有其他構成部分,甚至會讓人以為這只是老師無意識地連續畫圈圈的結果,能讓半夏看出它是天體的原因,是它還在向外放射光線,細密的直線從那個圓上輻射出來,射向四面八方。
在紙面的下半部分,老師畫了一條平直的線條,這大概是地面。
地面之上有方形的建筑,密集的高樓,全部涂著凌亂的陰影。
半夏看出來了,這是在黑色太陽或者月亮照耀下的城市。
還有人。
小小的火柴人,很多小火柴人,可半夏忽然有些疑惑,她盯著紙上的涂鴉,一個一個地看過去。
這些小人都有一個肉眼可見的明顯異常。
是老師畫錯了嗎?
為什么他們都沒有頭?
目前的生活有些出乎白震的預料,他好不容易成立了一個看上去高大上的逆轉未來拯救世界業余無線電緊急通聯指揮部,就名字長度來看,起碼相當于一個北美防空司令部再加一個美國國防部高級研究計劃局,可從指揮部成立到現在,他干的全部都是華強北二手電子市場奸商的活。
“如果攝像頭用海康威視的,那就接網口。”王寧搬只小板凳坐在他對面,手里捏著轉接線,“要么就用USB的,接USB口,哪個更好?”
“看哪個好搞。”白震回答。
“做圖像傳輸的話,得先把中繼拔下來吧?”王寧問。
“是的,畢竟電臺就那么一個手咪插口,得把中繼換下來才能把主板接上去,接法倒是差不多。”白震點點頭,“它不能同時具備遠程控制和圖像傳輸的能力,魚和熊掌不可兼得,至少目前不能。”
通著電源的賽揚3150工控主板正掛在墻壁上,上面插滿了轉接線。
“你前段時間回過老家了嗎?”王寧忽然問。
白震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后點點頭,“怎么了?”
“你家老房子還在啊?”
“當然在了,好好的呢。”白震說,“我還加固了一遍。”
“老白你說,要是這一切真的最后全部完蛋了……”王寧探身過來,指了指四周,“挖個地下室躲起來能有用嗎?”
“你這就好比是在問,海嘯的巨浪拍下來了,我在沙灘里挖個坑縮進去有用嗎。”白震說,“你覺得能有用嗎?”
“可你不也在挖?”
“我有什么辦法,我們這種小魚小蝦,不挖坑能有什么辦法?”白震聳肩,“你還想上天吶?”
“我打算去你那邊買棟房子。”王寧說,“你幫我看著點。”
“鄉下宅基地,不能賣的,手續辦不下來。”
“私下里買賣都行,我又不要房產證,只要使用權,反正最后房產證也是廢紙一張。”王寧說,“我也得挖個坑。”
“那最好挖深一點,咱們要是住得近,底下還可以聯通。”白震從茶幾底下摸出電烙鐵,“知道戰壕工事怎么挖嗎?”
王寧嘆了口氣。
“你說這都什么逼事兒啊,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來個世界末日?它就不能等我死了再來?”
“99年那陣子,不也是到處嚷嚷世界末日嗎?”白震又從茶幾底下摸出一卷焊錫,“接受現實吧啊,現實生活就是這么不講邏輯。”
雖然都說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著,普通小民們總能從縫隙中找到生存空間。
可王寧白震已經提前知道了結局,他們清楚這是一場逃不開的災難,在災難中無人可以幸免。
“多準備物資,吃的喝的用的。”白震說,“真到了社會停止運轉的時候,什么都不好找,說不定要回歸原始生活。”
“就算準備再多物資,又能堅持多久?”王寧問,“我們下一代怎么辦?你兒子我兒子他們怎么辦?”
“都到這兒份上了你哪里還能考慮那么多?你還妄想能過下班喝點五糧液周末去洗個腳的生活呢?做好艱苦奮斗的心理準備。”白震說,“日子再苦總比掛了強吧?多活一天是一天。”
“不行,不行,這樣行不通。”王寧搖頭,“用***的話說,投降主義終歸是行不通的,熬得過初一熬不過十五。”
“***什么時候說過這話?”
“反正這個行不通,我們得御敵于外,把它們消滅掉,這才是正確的戰略。”王寧態度強硬起來。
“你知道我們要對付什么樣的敵人嗎?三四層樓那么高的大眼珠子,長六條長腿,三步跨過護城河,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白震說,“飛機坦克在它面前就像是紙糊的,這樣的東西要怎么打?”
“你怎么知道它刀槍不入?”
“未來的人知道它們刀槍不入,因為他們都死了。”
王寧窒住了。
他也知道未來的人類失敗了。
軍隊被全面毀滅,什么都不剩下,這說明有碾壓性的實力差距,在這樣巨大的差距面前,做任何準備都是徒勞的。
想想那顆懸于頭頂之上的巨大黑月,那就是絕望。
人類怎么可能有能力抵抗這樣龐大的力量呢?
如果這不是事實,王寧絕對不會相信人類的未來會有兩顆月亮,這不講道理啊,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神,王寧真想去和神明嘮嘮,你們怎么能這么不講道理呢!我們快快樂樂平平安安地過日子,怎么突然有一天就冒出來一顆黑色的月亮呢!
“老老實實跟我去挖坑吧,趁早挖,挖深一點,往下挖個幾十米,發揚地道戰的優良傳統。”白震說,“盡人事,聽天命。”
“武器什么的你能搞到嗎?”王寧問,“比如說120火。”
“想什么呢,我到哪兒去搞120火。”白震白眼一翻。
“這也就是國家禁槍,要是不禁槍……”
“不禁槍你也搞不到火箭筒,你去中東跟游擊隊做交易,或許能搞到107火箭炮。”白震說,“不過這東西你也運不進來。”
兩人閑扯歸閑扯,手上的工作倒是都沒停下來過。
王寧讓小朱找來一臺能進博物館的飛利浦CRT顯示器,碩大的一個屁股,擺在茶幾上。
BG4MSR沒有找到可用的液晶顯示器,她說插上電之后屏幕不會亮只冒煙,唯有兩臺沉重的CRT顯示器可能還有用,于是王寧白震指示她把顯示器外殼拆開,放在外頭暴曬。
陰極射線顯像管顯示器內部有高壓,不能受潮,所以在通電之前必須把潮氣給去了。
“除了折騰這些電子垃圾之外,我們還能做些什么?”王寧把顯示器扶正,吧嗒吧嗒地按上面的按鈕。
“只有這些了。”白震無奈地說。
逆轉未來拯救世界業余無線電緊急通聯指揮部剛成立時,他們還躊躇滿志,誓要為拯救全人類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可整天泡在垃圾堆里,隨著時間推移,兩人都愈發意識到自己的能力有限——兩個禿頂掉頭發中年肥胖的大叔,說破了天又能做些什么呢?
就算末日在一日一日地接近,他們也只能窩在屋子里折騰電子垃圾。
這是小人物的悲哀。
越往下干越感到無力,此時王寧和白震只能寄希望于外力,希望有人能帶來轉機,能帶來強大的助力,能帶來一線生機。
“老趙這個逼人……他究竟什么時候能回來啊?”
(作者君閑話:為新增盟主加了一章的篇幅,算是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