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通聯,半夏立即從抽屜里翻出陳舊發黃的地圖,這是一張2020年版的南京市交通旅游圖,老師留下來的,二十年的老地圖,不知道經過多少人的手,被翻折得破破爛爛。
她把地圖攤開在床上,然后手持小臺燈,湊近了用手指著地圖上的字,一點一點地找。
她要找到這樣一個地方,那里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證明她生活在2040年。
在地圖上,被填充成淡粉色的區域是秦淮區,秦淮區是個不規則的四邊形,秦淮區北邊一大塊橢圓形綠色是紫金山,紫金山西邊的藍色菱形是玄武湖,半夏首先找到了自己住的地方——苜蓿園大街66號,梅花山莊。
在比例尺1:100000的地圖上,梅花山莊小區只是指甲蓋那么一丁點大的地方,梅花山莊緊挨著一條一毫米寬,五厘米長的南北向直道,那是苜蓿園大街,再往北苜蓿園大街與中山門大街相交,中山門大街是粗壯的主干道,有兩毫米寬,被填充成淡黃色,蜿蜒著橫貫半個南京地圖。
半夏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挪動,從梅花山莊出發,沿著大路一直向北,一個一個地認著那些地名:
江蘇中華文化學院。
這是什么地方?看上去不像能幫得上忙,下一個。
海月花園。
不對,這是個小區,已經被燒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斷壁殘垣,如今被一大群猴子占據了。
東南眼科醫院。
不對。
苜蓿園地鐵站?
不對。
衛橋新村。
不對。
下馬坊遺址公園。
不對。
省地震局?地震局里會有證據么?
還是不對。
女孩跪坐在床上,趴得累了,直起身子休息片刻,用力眨了眨眼睛。
房間里光線昏暗,僅有的光源是吊在書桌上空的小節能燈,以及她手里的小臺燈,小臺燈藍色的塑料外殼,底座上有一塊小小的太陽能電池板,把它放在陽臺上曬一天就能充滿電,是老師從垃圾堆里翻出來的小玩意,見還能用,就一直留下來用了,這東西有一圈LED燈泡,一共六個,但是能亮的只剩下一半,在這樣的光線條件下認字很困難,特別是地圖上的小字只有蚊子腿那么大,能看清很不容易。
半夏決定換一條路線。
從梅花山莊開始,往南走,到月牙湖。
再到君安東苑。
接下來是明湖大酒樓。
最后到光華路。
一無所獲。
半夏舒了一口氣,偌大的南京市,肯定有什么地方保留有足夠多的證據,可以證明她生活在2040年,但遺憾的是南京市太大了,大到很多地方都鞭長莫及,靠一雙腿和一臺破自行車,半夏最多離開居住地二十公里遠,再遠就沒法保證一天之內能來回,她不敢在外面過夜,那很危險。
如果有汽車就好了,或許在秦淮區的某個旮旯里還有那么一兩輛能動的汽車呢?總會有車逃過了自己和老師的搜索,沒有被取走電瓶。
半夏默默地想。
不過有車她也不會開。
這個世界經歷過一段混亂的日子,那個時候她還很小,所以印象不深,如今回想起來,半夏只模模糊糊記得猩紅色的夜空,月光下巨大的黑影像蜘蛛一樣在大地上游走逡巡,老師帶著她東躲西藏,她見到的人類越來越少,越來越少,最后一個都沒有了。
“究竟什么地方能有證據呢……”
半夏接著趴下去,睜大眼睛。
地圖上的主干道是女孩的主要移動軌跡,為了安全起見,半夏只能沿著大路行動,不能深入小巷道或者居民區。
從梅花山莊出發!
苜蓿園大街!
中山門大街!
南京博物院!
南京博物院里會不會證據?畢竟里面都是老古董,沒有餐具的時候,老師曾經去南京博物院里找過鍋碗瓢盆,那些放在玻璃柜子里的陶器瓷器,如果能用,老師就全部搬了回來,比如說有一個“明代景泰青花仕女踏青圖罐”,現在就擺在廚房里用來腌咸魚,還有一個“洪武釉里紅歲寒三友紋梅瓶”,現在用來放熏肉。
還有一件銀縷玉衣,老師當初也想搬走,說這寶貝放在那兒讓老鼠啃實在可惜,但她又不知道這東西帶回去能干什么,只好找了個玻璃柜把它裝進去,然后立在南京博物院大門口當門神,希望能嚇走闖進去的動物。
這些東西年證明她在2040年么?
恐怕不行,因為2019年它們也存在。
下一個。
“明故宮。”
不行。
再下一個。
“中山賓館。”
中山賓館?半夏仔細回憶了一下。
哦,原來那一片焦黑的地基是中山賓館。
南京總醫院。
西安門。
毗盧寺。
半夏的眼睛都要看花了,也沒找到能起作用的地方。
究竟什么樣的地方會保存有大量證據?
首先得有明確的時間標記,其次要有明確的事件記錄,然后時間和事件還得一一對應,這樣才是有說服力的證據,可以證明她生活在2040年——只有足夠數量的雜志、年鑒和報刊才能證明半夏所說的是真的。
哪里有大量雜志和報刊?書店?不對,書店不會保存大量多年前的舊報紙,書店里只有垃圾小說。
半夏的目光沿著地圖上那條土黃色的主干道緩緩移動,那是中山東路,她很熟悉,半夏經常坐在明故宮門前的臺階上,看著水牛和鹿浩浩蕩蕩地經過中山東路。
“你想不想去看書?多看書對你有好處。”腦子里又回響起老師的話,“雜志報刊什么的都有,你要是想看我們就去搬一點回來……”
半夏忽然就看到了它,一行小小的黑色仿宋字,它悄悄地躲在繁雜的地圖中,毫不起眼,但半夏知道自己找到了。
總統府。
不,在它下面。
“南京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