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書本走出教室,李謙下意識地就裹了裹自己身上的棉服。
進入十二月,天氣越發冷了下來。
站在走廊里,李謙出神地看著校園里已經落光了葉子的老槐樹,久久不動。
“老李,中午你不會真不去吧?”路斌從教室里出來,見李謙站那里發呆,就開口問他。
嗯,本來在剛入學的時候,李謙做過短暫一天的小隊長,所以大家都習慣叫他“李隊”,但后來,因為大家分到了一個宿舍,排過年齡之后,同宿舍的人又開始叫他“老二”,但不得不說,李謙盡管看著臉嫩,是跟他們同齡的,但說話做事之中,有些成熟的部分,實在是讓人沒法注意不到。
于是慢慢的,李謙自己沒說什么,但宿舍里的幾個兄弟反倒覺得叫他“老二”神馬的,顯得有點輕佻,反正李謙給他們的感覺就是,嗯,對這個人,總覺得要多尊重一點、多一點客氣,所以,也不知道是誰的起的頭,反正到后來大家就開始叫他老李。
李謙回過神來,扭頭看看他,笑道:“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還有點事兒。”
這時候宋玉品也出來了,就怪笑著說:“想好了哇,這次宿舍聯誼可是我死活求了孫玉婷好幾天,她才幫忙攛掇起來的,錯過這個村兒可沒這個店!她們宿舍里,可全是美女啊!”
李謙笑笑,“真不去了,有事兒,以后再等機會吧,倒是你們,多努力啊,爭取摟回來兩個!”
宋玉品怪笑著,“哈哈,哥們一定努力!”
說話間,同學們一塊兒嘻嘻哈哈的往前走。李謙的腳步有點慢,漸漸就落到了后面,路斌故意放慢腳步,等了他一會兒。兩人并排走了幾步,他問:“你最近幾天都有點心不在焉的,怎么了,出什么事兒了嗎?”
李謙扭頭看看他,笑笑。搖頭,“我能有什么事兒!沒事兒!”
說話間,他抬手拍拍路斌的肩膀,“中午你們加油,別丟了咱宿舍的范兒!”
其實是真的,李謙什么事兒都沒有。
工作室現在蒸蒸日上,齊潔最近開始帶著人往外跑,據她說,跟好幾家影視公司聯系過了,對方也算是給了積極的回應。雖說暫時還沒拉來什么活兒,但工作室終歸是開始往影視配樂這方面伸手了。而五行吾素那邊的練歌也相當順利,第一批六首歌,已經全部通過了李謙的認可,第二批的四首歌,也已經大差不離,可以說,下一步隨時都可以進錄音室了。
廖遼的合約還沒到期,但跑完了全部十五場商演的她,跟長生唱片那邊已經沒有什么業務關系了。也就正式開始到李謙工作室這邊每天點卯。后來嫌門口給她掛的牌子“廖遼休息室”不好看,那丫頭居然沒跟任何人吱聲,自己偷偷找地兒做了一塊一模一樣的牌子,只是把牌子上的字改成了“音樂副總監”。然后給換了上去。而且居然是過了好幾天才被工作室的工作人員給發現,一時間,不管李謙還是齊潔,都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
然后,嗯,李謙點了頭。干脆就真的把她那塊牌子給留了下來。
她現在正處于一邊休息,一邊時不時的跟公司里幾個音樂人討論討論自己的新專輯的時期,閑的了不得,恨不得天天拉著李謙陪她逛街。
所以……真的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作為一家開張不過兩三個月的小工作室來說,李謙工作室眼下的狀態,讓李謙自己也沒有什么不滿意的。
至于學業,別看他這個學期似乎很忙,又是開工作室啊,又是幫五行吾素做專輯之類的,但一個學期快上完,他還一節課都沒落過,成績也都相當好。
但是,他最近就是覺得心情不好。
說不出來為什么,也似乎毫無緣由,但就是心情不好。
而且,是很不好。
實話說,最近幾天,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矯情。
明明一切都那么順利,還有什么值得不高興的?
冬天的順天府,即便沒有風,也很冷。
李謙推了自行車,把自己的毛線帽子捂緊了,手套也帶好,然后才騎車回家。
入讀順天電影學院,他真的就是想學點自己感興趣的東西而已,并不想惹來什么是非,甚至都不想惹起誰的注意,所以,平常上學,如果不留在宿舍住宿,他也只是騎著自行車往返學校和家,而不會選擇開車。
只是,冬天騎車,有點冷。
等一路回到家里,耳朵幾乎凍僵,但身體倒是熱騰騰的。
房間里暖氣供的很足,李謙脫掉衣服洗了把臉之后,就自己燒水、沖茶,然后端著茶杯沖著外頭陰冷陰冷的天空發呆。
許久之后,茶水都涼了,他才想起來抿了一口。
然后,他掏出手機,撥出一個號碼去。
過了大概十幾秒鐘,電話那頭接通了,是許久沒聽到的曹霑的聲音。
“怎么想起來給我打電話?有事?”
“沒事兒,就是想問問你最近忙什么呢?”
“哦,沒忙什么,聽戲,看電影,寫了幾篇評論,然后,陪女人逛街!”
李謙沉默下來。
過了片刻,曹霑突然說:“遇到難題了?”
李謙笑笑,在電話這頭搖著頭,說:“沒。就是覺得……突然覺得有點沒勁。”
曹霑聞言,“嗯”了一聲,然后才緩緩地道:“做生意,跟做音樂,真的是兩碼事。至少我就不會做生意,總覺得那些事情太煩人了,還是單純的做點音樂寫點東西比較好。你呢,也是這樣才覺得沒勁么?”
李謙想了想,點點頭,說:“有這方面的一點因素,還有一些……嗨,大概就是那么個意思吧,不過其實我倒覺得不是主要的,畢竟現在工作室的日常事務。其實我都不管的,我其實就是在做音樂,但我還是覺得挺沒勁。”
電話那頭,曹霑停頓了片刻。說:“男人沒勁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去另外找個女人打一炮,就好了。”
李謙聞言失笑——這句話,上輩子他還拿來教過不少小老弟呢,沒想到這一世居然會聽到有人拿它來指導自己。
頓了頓。他說:“我原本覺得,開個工作室也挺好,能簽自己喜歡的歌手,幫他們做專輯,然后,還可以做一些可能不掙錢的東西,然后,嗯,還能掙錢的嘛,我雖然不是什么對錢有多熱愛的人。但多掙點錢總是好的。但是現在我覺得,盡管我把大部分事情都丟給別人去做了,但自己的工作室啊,哪里能完全不惦記?這一惦記,煩心事兒就多了,就開始覺得沒勁了!對了,你這些年老是一個人單干,是不是就因為這個?”
電話那頭,曹霑想了想才回答,“我不開工作室。純粹就是因為我不缺錢啊!我跟你還不一樣。不過,嫌累就關了就是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算搭進去一點錢,鬧明白了就好。就算是賠點兒,你多寫幾首歌不就出來了,實在不行,哥哥我給你兜底。”
李謙笑笑,說:“那怎么行!還是要做下去的,不為我自己。也得為別人!再說了,男人嘛,哪能說自己不行啊!”
曹霑聞言,嗤之以鼻。
“再diao的男人,一夜來上三四發,女人問你還行不行,你還能再硬起來?狗屁的一夜七次郎,都是吹牛逼的!當然,三分鐘繳槍的,或者天賦異稟的,你當我沒說!”
李謙哈哈大笑。
又閑聊幾句,掛了電話,李謙臉上的笑容漸漸消退,重又一個人坐在沙發上,開始愣愣地出神。
然后,他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李謙拿起手機,看清那個名字,臉上不知不覺就露出一抹笑容。
電話接通,她說:“根據我掌握的你的課程表,下午沒課是吧?過來喝酒!”
李謙想了想,說:“好。”
李謙的車子在大門口剛一聽下,周嫫就裹著件厚厚的羽絨服打開門跑出來,頭發亂糟糟的,笑容卻是說不出的甜美,“這次那么簡單就答應了?喂,這不像你啊!”
李謙笑著鎖好車,推著她進門,自己回身關好大門,也緊趕著往屋子走,“你趕緊先回屋里去,顯擺你不怕冷啊,穿個秋褲就敢往外跑,凍死你完事兒了!”
周嫫嘻嘻哈哈,其實真是凍得不輕,一溜煙兒跑回屋里,感覺到房間里那熱騰騰的氣息,這才覺得舒服些,拖了羽絨服,她又笑著說:“喂,過去我打電話叫你來喝酒,你平均每3.15次才會答應一次的,這次怎么那么痛快?”
李謙一邊脫外套一邊哭笑不得地看著她,“還3.15次?你數學不錯啊!”
周嫫毫無形象地哈哈大笑。
應該說,一旦拋開多愁善感神經質的那一部分,周嫫身上更多的其實是孩子氣,和男子氣。而且,她似乎從來都不在乎所謂形象這回事。
剛才吳媽正在廚房,這會子聽見動靜,也跑過來打招呼,“李謙來啦,沒覺得你會來呢,就只做了三個菜,這不,你說要來,小姐就催著我再多幾個菜,你們等著啊,這就出鍋!”
李謙來的次數多了,跟她也不客氣,就道了謝,然后問周嫫,“你最近不是開始錄專輯了么?錄音期間,你也敢喝酒啊!”
周嫫正伸手接過他的外套幫忙掛好,聞言特得意地說:“等著!”然后跑到茶幾上拿了個東西,蹦蹦跳跳跑到李謙面前,“當!當!”,炫耀一般拿著一個沒有任何包裝的CD盒,晃了晃,說:“一共五首,昨兒正式錄完的,還沒做后期呢!”
說話間,她拉著李謙走到沙發旁,把他摁到沙發上,然后跑過去把CD放進CD機里,按下播放鍵,笑著跑回來,坐到李謙身邊,小學生一樣,板板正正的。
音樂響起。
李謙翹起二郎腿。
但是,一段前奏都沒聽完,李謙就瞇了瞇眼睛。
然后起唱——周嫫就是周嫫,陌生的歌,陌生的旋律,陌生的歌詞,但哪怕是歌詞曲調都爛成了渣也沒關系,只要那是周嫫唱的,那就是好聽。
她的嗓音,空靈雀躍,像是一捧被掬起的泉水,順著手指的縫隙落到了山石上。
泠然作響,肺腑生涼。
但是……這并不完全是她過去的路子。
唱腔沒有問題,嗓音沒有問題,唱功就更沒有問題。
尤其是她在極高的音區的那一點半假音,幾乎是全憑著氣息在唱,她自己倒是游刃有余,但據李謙所知,國內所有的歌手加一塊兒,能唱到這個水準的,不足一個巴掌數。
甚至,往狠了說,國內能把歌唱出她這個味道的,就她一個!
只是,這不是她過去那種怪異和另類的風格。
有點偏商業化。
但偏偏,不知道是周嫫自己的想法,還是謝銘遠這位制作人的手筆,總之,她這首歌,在明顯偏商業、偏流行的風格中,又帶著那么一點點撓人心癢的小文藝范兒。
小提琴,加蘇格蘭風笛……有點詭異。
然后,第二首略好,有了些她過去的影子,但還是那個套路,只是偏流行的方向沒有那么重,那股子小文藝范兒也暫時不見,反倒是周嫫唱腔中的那一抹另類,被放大了出來。
這就比第一首要耐聽許多。
實話說,在過去的那些年,國內的都市情歌一直都不是什么主流,但周嫫卻能獨出眾人之上,成為國內歌壇獨樹一幟的都市情歌高手,甚至被譽為四大天后之一,靠的可從來都不是什么流行風格,她靠的就是自己的特立獨行的形象,和更加特立獨行的華艷嗓音。
而如李謙之類歌迷,最喜歡的也正是她的這一點特立獨行。
第三首……好吧,這就是純粹的商業流行風格了,只不過當這樣的作品落到周嫫手里,不消說,她還是唱出了獨特的韻味,讓這首歌聽起來似乎并不是那么的流行范兒。
等到五首歌全部聽完,李謙放下二郎腿,沉吟片刻,扭頭跟正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的周嫫對視著,問:“想聽好的,還是壞的?”
周嫫毫不猶豫地說:“好的。”
李謙點點頭,說:“你唱得很好,沒有問題,近乎零瑕疵。”
周嫫笑笑,一躍而起,“那就行了,喝酒喝酒。我前幾天特意去買了一箱西鳳酒,頂級的哦,據說是二十年陳釀,還一直都沒喝呢!”
等她拿了瓶酒過來,正好吳媽端著熱氣騰騰的火鍋進來,招呼李謙到飯廳去,李謙一邊起身,一邊笑著問:“你就不想聽聽不好的?”
周嫫訝然,一臉不解的模樣,“既然是不好的,為什么還要聽?”
這一次,反而是輪到李謙啞口無言。
這大周二的,俺再求幾張票唄?
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