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農歷月份剛剛進入臘月,此刻距離春節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東北H市,指蓋一般大小的雪花,悠然從空中飄落,城市中年味十足。小商小販冒著嚴寒,站在推車旁的燈泡下,雙手插在袖筒里,一邊跺著腳,一邊吆喝道:“對聯,財神爺,大福字,最后兩捆勒,給錢就拿走!”
贛水路,福源酒店里。
戴胖子,魏然,段天三人坐在窗口位置,一邊抽著煙,一邊嬉笑的聊著天。
“呵呵,老戴,你媳婦懷的是哪吒啊?啥時候生啊”
段天穿著白色的高領羊絨毛衣,右手邊的桌子上,擺著個愛立信GH398手機,笑呵呵的沖戴胖子問道。
在這年代,大哥大還沒完全普及之時,段天能拿一個小巧的愛立信,由此可見,戴胖子團伙在這幾年,已經有冒頭的趨勢,不知不覺中已經成了混子中的高富帥。
“快了,快了!!”
戴胖子每次被問到媳婦和即將出生的孩子之時,胖嘟嘟的臉蛋子上,總掛著矜持的微笑,小眼睛中也老泛著讓男人情不自禁護.臀的深情目光。
“你到是加把勁兒啊!沒事兒的時候,晚上多催催你媳婦!年前生了得了!”
魏然也賤嗖嗖的插了一句。
“滾犢子!都九個多月了,人家大夫不讓晚上瞎“催”!”
戴胖子笑罵了一句。
“哈哈!”
段天,魏然頓時一笑。
說話間,包房門就被推開,外面走進來兩人,領一頭一人四十多歲,禿頂,身材偏瘦但卻穿著一身寬松的滌綸西服,里面配著棗紅色的針織毛衣,腋下還夾著一個,不知道是皮的,還是革的黑色公文包。
此人名叫劉禿子,某鞭炮廠廠長。
“戴總!”
劉禿子進屋以后,面帶微笑,沖著戴胖子點了點頭。
“呵呵,你好啊,劉總!坐,坐!”
戴胖子沒有起身,插著雙手,隨口應了一聲。
“哎呀,我說劉總!你這錢兒越摟越多,咋頭發越來越少呢?!我看現在你出門,都不用帶手電了!太他媽亮了,都晃眼睛,哈哈!”
段天站起身,熱情的拉過了劉禿子,一邊同他開著玩笑,一邊拽著他坐在了戴胖子的旁邊。
“你懂什么,這叫貴人不頂重發!是不?劉總?”
戴胖子翹著二郎腿,依舊語氣清淡的調侃了一句。
“我算不上貴人,頂多算個小買賣人!有煩惱了,還得找戴總這樣的能人幫襯幫襯!”
劉禿子寒暄了一句,隨即沖門口喊道:“服務員,上菜!”
十分鐘以后,一桌子菜肴擺上,眾人象征性的寒暄了幾句,隨后切入正題。
“戴總,我的事兒,段天兒都跟你說了吧?”
劉禿子臉色微紅,扭頭看向戴胖子,隨即試探著問道。
“恩!”
戴胖子抽著煙,輕微點了點頭。
“戴總,我這廠子忙忙碌碌一小年,就等著過年這一個多月,開鍋吃飯呢!你無論如何,也得幫幫我!”
劉禿子補充了一句。
“恩!”
戴胖子面無表情的再次點頭,但依舊沒接話。
“戴總!我劉禿子做人做事兒,一向是先鋪關系,在辦事兒!”
劉禿子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隨即打開黑色公文包,從里面掏出兩個裝錢的牛皮信封,擺在了桌面上。然后右手輕拍著錢,低聲沖戴胖子說道:“戴總,鞭炮的事兒成與不成!咱也不是一頓飯的關系!以后,只要你有事兒找到我,而且只要我能辦,那咱就是百里的馬力,也給你跑出個千里的態度!你看行嗎?”
“呵呵!”
戴胖子撓著鼻子一笑,低頭掃了一眼牛皮信封,隨手順手就給段天的愛立信手機拿起來,并且像是聊家常的沖段天問道:“你這電話多少錢來著?”
“忘了,過生日朋友送的!”
段天隨口答道。
“你這朋友真有錢,這玩應可不便宜!”
戴胖子一笑。
“大哥,這都什么年代了!農村的灶坑都換成煤氣罐了!一個電話,還有多大人情咋的?”
魏然撇嘴插了一句,隨后沖著劉禿子笑著問道:“劉總,你啥時候二婚吶?要是有這個想法提前告訴我!到時候,我給你隨兩萬塊錢份子!哈哈!”
聽到魏然的話,劉禿子臉頰潮紅,右手摸著牛皮信封里面的兩萬塊錢,隨后補充了一句:“戴總,這樣!鞭炮你先賣著,回頭你賣多少,過來跟我們會計算賬!我按利潤的百分之三十給你分成,你看行嗎?”
“咕咚!”
戴胖子聽到這話,端起酒杯,喝了杯里最后一口白酒,隨后吧唧吧唧嘴說道:“我試試吧!”
說完,戴胖子拿起外套,就搭在了手上。
“要走啊?”
劉禿子站起來問了一句。
“我還有點事兒,你們先吃著吧!”戴胖子點了點頭。
“這個你拿著!”
劉禿子拿起裝著兩萬塊錢的牛皮信封,就要塞進戴胖子兜里。
“哈哈!”
戴胖子一笑,伸手擋了一下,隨后拍著劉禿子的肩膀,干脆的說了一句:“老劉!咱們接觸的時間短,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戴胖子的性格!我這個人,愿意交有數的朋友,掙沒數的錢!這兩萬塊錢,我要拿了,那我戴胖子三個字,就值兩萬!人吶,要給自己定價了,那就不值錢了!對吧?”
“對,對!”
劉禿子一笑,連連點頭。
“你們喝著!鞭炮的事兒,小天運作!遇到坎,他會給我打電話!”
戴胖子扔下一句,轉身就走了。
一周以后。
魏然,段天,章偉民,歸攏了一幫搞承包農貿市場,和夜市兒市場的朋友吃飯,隨后幾家合伙,直接讓劉禿子的的鞭炮,流通進了全市起碼百分之四十的市場。
同時,戴胖子找到了幾個在企業單位上班的領導朋友,以年貨購買的形式,給劉禿子拉到了一筆接一筆的“團購”大單。
百分之三十的分成,再戴胖子的能量和關系下,利益越滾越大。
臘月初八。
道外北街的農貿市場里。
兩三輪車的鞭炮和煙火拉了進來,車上跳下了一個剃著光頭,身材魁梧的大漢,隨后沖著攤主問道:“郭三子,你他媽啥意思啊?!貨是你要的,我都出廠了,你說不要就不要,你玩我呢?”
“老六啊!我都跟你說了,貨我都接了,是戴胖子送過來的!你說,我能咋整?我敢不賣么?再說,他給的價格也不貴,比你的還便宜點呢!”
攤主無奈的解釋道。
“你他媽挺大個人了,說話怎么跟放屁似的呢?!你接誰的貨,跟我有啥關系?我就問你,我這貨,是不是你親自去廠里訂的!”
老六拎著個修車板子,氣勢洶洶的喝問道。
“老六!我就是一個賣鞭炮的!你說,你難為我干啥?你有沖我輪板子這個魄力,那你咋不找戴胖子說道說道呢?!你今天就是給我干死,別人不還賣戴胖子的貨嗎?”
攤主皺眉回道。
“放你媽了個.P!來,你把戴胖子叫來,你看我敢不敢跟他說道說道!”
老六扯著攤主的脖領子喊道。
“操.你.媽的,我看誰要說道說道!?”
就在這時,躲在市場里打麻將看攤的魏然,領著四個人就從門市房里沖了出來。
“你誰啊?”
老六一梗脖子,扭頭沖魏然問道。
“你啊?!就你要說道說道,是嗎?!來,我給你找個地方,你想咋嘮都行!”
魏然一把掐住老六的脖子,扯著他就要往胡同里拽。
“我.操.你.媽!搶我飯碗,我他媽整死你!”
老六嗷的一聲,扯脖子就跟魏然撕扯了起來。
這邊剛一發生沖突,三輪車上的老六小舅子,還有老六媳婦等人蜂擁著沖了下來,混亂之中,老六小舅子一失手,用捆鞭炮的撬棍,一下砸在了魏然腦袋上,當場就見血了。
魏然氣的剛要還手,派出所警察就到了。
而因為鞭炮產生的這種經濟糾紛,在每一年過年時候都天天發生著,因為這個東西利潤太大了。
所以,派出所同志的處理方法也很簡單,在調節了幾句以后,問魏然想不想報案驗傷,但魏然干脆的說了一句:“不用了!”
四十分鐘以后,眾人散去,派出所的人也走了。
魏然捂著腦袋,指著老六說了一句:“操.你.媽!市場就這么大,三天內,我要不把你扒拉明白了!那我算白活了!”
“我他媽等著你!”
老六梗著脖子回了一句。
“大兄弟,你別跟我家老六一樣的!他脾氣不好.!”一直拉架的老六媳婦,挺著個大肚子沖著魏然解釋道。
魏然連頭都沒回,轉身就走了。
當天晚上。
魏然給戴胖子打了個電話:“老六,要在市場里跟咱爭一爭!我腦袋上挨了一下!”
“有一個老六,就有第二個!找他!”
戴胖子干脆的回道。
“我明白了!”
魏然直接掛斷了電話。
三個小時以后,魏然從農村取回兩把五連發,帶著四五個人,開著一天面包車,滿城開始抓老六,但卻沒有找到。
第二日一早。
魏然在家睡覺時,一個朋友找了上來!
這個朋友拿了一萬塊錢,遞給魏然并且說道:“老魏啊!六子肯定跟你們拼不了!!他就那個操行,比驢還牲口!整急眼連他哥都打!你看,你就別跟他一樣的了唄!”
魏然頭上纏著紗布,沒有說話。
“老魏,這事兒算給我個面子,行嗎?”
朋友拍著魏然大腿,笑呵呵的又補充了一句。
“我問問老戴吧!”
魏然無奈,隨即拿著大哥大撥通了戴胖子的電話。
“咋了?”戴胖子問。
“老六找人說和!給我送來一萬塊錢!”
魏然直接說道。
“不是錢的事兒,也不是他服軟的事兒!錢不能拿,繼續找他!”
戴胖子沉吟一下,干脆的回道。
“恩!”
魏然掛斷了電話。
戴胖子這么做,有他的難處,因為市場很亂,而魏然的腦袋還挨了一下,所以,這事兒如果戴胖子這邊,一點動靜沒有,悄默聲的就把錢收下了!那以后,還得有起刺兒的!
五天以后,一個朋友跟魏然遞點,告訴他老六所在的位置。
當天晚上,魏然,段天,章偉民,帶了三車人在市區邊緣的一個農村里堵到了老六。
磚瓦房里,老六和媳婦,正在朋友家里吃飯。
魏然等人闖了進去。
“吃著呢?”
段天一進屋,背手問道。
“我.操,魏然!”
老六一激動,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隨手抄起啤酒瓶子,就要走過來。
“你跟我嗚嗚喳喳,干.你.媽.了.個.B!”
魏然皺眉罵了一句,隨即從軍大衣里掏出鋸斷的五連發,直接懟在了老六的腦門上。
“嘩啦!”
后面的人緊跟著沖了進來,當場就把桌子掀翻,隨后數把片刀,架在了老六和他朋友的脖子上。
“你還嘚瑟嗎?”
魏然單手插兜,槍口頂住老六的腦袋,皺眉問道。
老六額頭冒汗,腿肚子有些哆嗦,但嘴上依舊很硬的說道:“操,你想咋地?!”
“我他媽告訴你,以前你咋給別人擠出市場的,今天,我就咋給你擠出去!!操.你.媽,你打我腦袋一下,我要你一條腿!咱們誰也沒算欺負誰!?”
說完,魏然槍口對著老六大腿就要開槍。
“大哥!大哥!我們不爭了,我們不在市場買鞭炮了,你放我家老六一馬,你看,我家孩子都快生了.!”
老六媳婦,拽著魏然胳膊哀求著說道。
“你起來!”
魏然皺眉說道。
“你別求她!上一邊去!我看看他咋崩我的!”
老六完全就是一個滾刀肉,一點不服軟的喊道。
魏然一撇嘴,伸手就要扣動扳機。
“啪!”
老六媳婦一個嘴巴子扇下來,隨后指著老六罵道:“都啥時候了,你還嘚瑟!!別說話了,行嗎?!”
“你他媽滾一邊去!”
老六被扇的一急眼,伸手就甩了一下媳婦。
“咕咚!”
懷著孕的老六媳婦,身體一失重,直接撞在了啤酒箱子上,兩箱子酒當場就從柜子上方砸了下來。
“啊!”
一聲慘叫,老六媳婦捂著肚子,大腿兩側瞬間被鮮血浸濕。
眾人愣在原地。
老六的孩子,因為戴胖子的窮追猛打,而在媳婦肚子里流產,魏然最后沒有開槍,而是在二十天后,因為持槍斗毆投案自首。
三個月以后。
戴胖子的孩子出生,但由于先天性心臟衰弱,在高級護理產房中,掙扎了數十天后夭折。
醫院門口,戴胖子坐在車里,捂頭痛哭。
“老戴,咱還年輕,孩子還能有你想開點吧!”
段天皺著眉頭勸了一句。
“我不會在有孩子了老天就沒給我安排孩子...不會再有了!”
戴胖子趴在副駕駛上流著眼淚,聲音無盡悲痛。
打這兒以后,戴胖子身邊的女人,一直沒怎么斷過,他自己身體也沒啥毛病,但就是一直都沒要孩子。
別人勸他,他總是用尷尬的笑容,和淡然的話一句帶過。
可誰都不知道,戴胖子在護理箱中,拿出來已經斷氣的兒子時,看著他青紫色的面孔,是何種心情。
這種事兒,在戴胖子的生命長河中,發生一次就夠了,他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第二次!
或許很多年后,他能想開!
也或許這種陰影會伴隨他一生!
是非對錯,無人能說清楚!
報應如果有,那肯定跟所謂的“天道”,所謂的信仰沒有一毛錢關系,因為,它只存在與人的心里,你看見它,它就有,你看不見它,它就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