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來說中年危機還是挺讓人焦慮的,不再是二十啷當歲,沒有用不完的精力,不如年輕人那樣適應社會的新興行業,最主要的是,有了家庭和孩子的牽絆,比光著腳天不怕地不怕的時候要考慮的多得多。
許青的中年危機,不太一樣。
這貨絲毫沒有無業游民的自覺,每天到處溜逛溜逛,抱著平板也不知道看什么東西,仿佛是給自己放了個假。
如果不是還有影評號可以支撐他,姜禾甚至要懷疑這貨要準備屈服于她,一起來搞夫妻檔,把花店做大做強了。
連續十幾年的創作,一朝解放,他甚至紅光滿面的。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許青捧著保溫杯很淡定,小口抿一下,繼續在平板上劃拉。。
“你要搞個大事?”王子俊仔細在他臉上看來看去,試圖看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沒有大事,對了,你這個輪椅借我玩兩天?”
王子俊:“??你為什么忽然想玩我的輪椅?”他甚至覺得許青出來就是為了借他的輪椅。
許青示范地抬起雙腿,解釋道:“主要覺得雙腳離地,有利于我的思維運轉,像這樣。”
“然后也可以隨時在外面曬曬太陽吹吹風,抱著筆記本玩,那倆崽去上學,我一個人在家太閑,去店里人來人往又麻煩,所以在外面最好了,鬧中尋靜,如果有個輪椅隨走隨停,簡直再合適不過。”
王子俊懵逼了片刻,狐疑地離開輪椅,把寶座讓給許青,看許青捧著保溫杯坐上去,莫名感覺這貨好像和輪椅更搭。
想到許青的事,他忍不住道:“咱那什么……視頻那玩意不做就不做了,別想不開。”
許青懶得理他,在輪椅上四處瞧瞧,現在王子俊已經不像前兩年那么癡迷輪椅,只偶爾無聊了才坐出來轉一圈,不過對輪椅的改造從沒停止過。
甚至加了自動導航,還有車載cd,耳機和內置音箱都有,功能全開的話……
想了想那種場景,許青腦海里浮現的是多年前名叫殺馬特的種族,騎著摩托車,后座放著低音炮從大街小巷呼嘯而過。
“文藝復興啊。”許青拍了拍輪椅扶手。
王子俊問:“復什么興?”
許青指著他頭發道:“你應該把頭發染成紅的。”
“嘁。”
借了輪椅的許青開著它嘟嘟嘟在江城逛了半天,出現在姜禾店外的時候,宮萍和姜禾都愣了一下。
“他是不是……這里有點問題?”宮萍遲疑著道。
“男人總是會有些奇怪的想法。”
姜禾淡定道,這個家伙連屎都吃,玩玩輪椅也沒什么奇怪的。
“你是打算做什么?”她見許青開輪椅過來,才出聲問道。
“我來接冬瓜,帶它兜兜風。”
許青抱過冬瓜放到腿上,又準備開出去。
“開車不好嗎?”
“還得找停車位,在路邊被開罰單,有什么好的。”
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宮萍一肚子槽吐不出來。
正常來說,不應該是開車過來,接姜禾兜風?
為毛是開著輪椅接冬瓜兜風?
看許青開著輪椅離去的背影,宮萍收回目光,和姜禾對視一眼。
“別看了,快學,九朵的要這樣擺,不然會顯得散亂……”姜禾催促一聲。
不當回事的模樣讓宮萍大開眼界,這是一對兒什么神仙夫妻。
姜禾的手指特別靈巧,也或許是手熟的緣故,幾朵打好刺的花加上包裝紙,在她手里擺弄擺弄,扎好系帶,立馬就變得高檔起來。
精致的花捧出現在姜禾手上,看她認真而專注的表情,一縷秀發垂在耳側,宮萍恍惚了一下。
“我要是個男人肯定會愛上你。”
“說什么呢?”姜禾有些哭笑不得,“學會了沒?”
“哎呀,真的,心靈手巧,又長得好看,不行了,我快彎了。”
宮萍放下手里的包裝紙,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想摸摸冬瓜,卻想起來冬瓜被那貨開輪椅抱走了。
“他會不會是被打擊到了,有了些問題?”
“想多了。”
姜禾繼續整理著花束,許青肯定是有什么陰謀,說不定正琢磨著放個大假好好玩一下,之前出去玩的時候,還要提前備一些視頻。
“看他現在無所事事,總不能你開花店養他吧?”
“為什么不能?”姜禾笑問,停下動作想了想,繼續道:“他其實都沒閑下來過,正好可以休息一下。看起來像沒什么事,其實手里一直拿著平板在記東西。”
當初在她最狼狽的時候,許青伸出手,現在……
姜禾打量著手里精致的花束。
誰能看得出來,她其實是個什么都不懂的文盲老太太?
“而且就算真沒事做了,我養他又怎么樣。”
“讓許青知道該感動死了。”
“不,他會說讓我死心吧。”
開輪椅真是最舒服的享受——尤其是在這種不冷不躁,微風吹拂的春日下午。
慢悠悠的,行走在路上,不同于開車時需要時刻關注路況,走幾步就有紅綠燈和堵車,目標性很強地要去哪,或者停在哪里。
坐在輪椅上,就和散步一樣,可以漫無目的地游走在街頭,看路邊熟悉的風景,停在樹下休息,拿平板看看新聞,路過奶茶店過去喝一杯,隨走隨停。
還可以感受到街頭的嘈雜,有種身處繁華,卻冷眼旁觀的疏離感,坐著輪椅,這種心情更為明顯。
他并沒有和王子俊說笑,比一個人靜靜坐在公園長椅上,更有利于思考……
人是需要常常思考一下的,每一天都在改變,每一天都會經歷很多的事,像海浪一樣有起有浮,隔一段時間便反思總結歸納一下,讓自己好好沉淀沉淀,再遇到類似經歷時才能有更好的表現。
寧靜才能致遠,這個寧靜,指的是心靈上的寧靜,能夠把握自己,然后再把握其他的事。
許青抱著貓,很容易就感受到寧靜,這種愜意比在家吹空調還要舒服,甚至有點昏昏欲睡。
睡著了可不行,怕冬瓜傻乎乎跳出去玩迷了路,他抱著冬瓜按動輪椅,嘟嘟開到旁邊的奶茶店,要了兩杯金桔檸檬,想了想又加一杯。
奶茶店的小妹對這個坐輪椅的帥哥有點同情,旁邊的情侶也適時地表示先做他的,照顧一下殘疾人,盡管許青推辭了好幾次,他們依然堅持。
考慮到如果站起來造成的影響,許青考慮再三,有點羞愧地接受了他們的好意,王子俊那樣的輪椅哥只要有一個就行了。
把三杯金桔檸檬的袋子掛在輪椅旁,許青往回開過去,到了花店,卻發現已經只剩姜禾一個人兒,那個老女人不在了。
“今天的花包夠了,沒有給她學習用的了。”
“買多了。”許青覺得浪費很可惜。
“那我喝兩杯!”
姜禾咬著一杯的吸管,還要另一杯。
以前塑料吸管變成紙吸管,后來又變回了塑料的——因為那東西實在反人類,搭配紙吸管的同時還要送一個塑料戳子,用來戳開薄膜之后再插吸管。
非常神奇,如果不是許青親身經歷的話,大概會被他當成蘇聯笑話。
“你為什么要開這個?”姜禾輕輕踢了一下輪椅。
“不要踢,踢壞了怎么辦。”許青不滿地開著輪椅出去,到花店旁邊曬太陽。
“這有利于大腦運轉,人在雙腳離地的時候會想的更多,這是科學研究證明的,你想想,是不是晚上睡覺時容易想很多?就是因為你的腳離開地了。”
他一本正經地胡扯,姜禾瞅著他不說話。
要是以前說不定還能被這貨忽悠一下,現在不可能了。
“我就是天命。”許青啜一口金桔檸檬,舒服地嘆口氣。
有奶茶,有貓,有老婆,還有輪椅,齊活了。
姜禾抱著胳膊倚在店門口,聞言撇撇嘴,“天個屁。”
“唉,咱們結婚這幾年,不是忙著照顧倆娃,就是忙著弄你這花店,好不容易閑下來了,還想帶你去玩玩。”
“他倆怎么辦?”
“給我爸他們帶幾天沒事。”
許青低著頭劃拉平板,想帶姜禾看個演唱會,這玩意他都沒去過現場,不體驗一下可惜了。
打開網站看看,過氣的撲街歌手開演唱會,竟然搶不到票,這就很離譜。
“許……青?”
一道遲疑的聲音,好像不敢確定似的。
“嗯?”
許青回過頭,不由怔了怔,旋即笑了,“差點沒認出來。”
“有點不敢認。”朱婷婷眼神復雜地看著許青身下的輪椅,沒想到他如今是這副模樣。
“這是姜禾,這是朱婷婷,老同學。”遇到老同學,許青給叼著吸管喝奶茶的姜禾介紹了一下。
“你好。”
姜禾笑著打聲招呼,然后歪歪頭,好像在思索什么,目光從許青身上飄過。
“你好。”
“這是我媳婦。”許青指指姜禾笑道。
朱婷婷怔了一瞬,又仔細看姜禾一眼。
“回江城了?”
“沒,來江城出差。”
“哦,挺好,還能回來看看。”
兩個人隨口說幾句話,姜禾的金桔檸檬喝完了,空杯子里的吸管發出吱吱聲,便扔掉空杯子過來拿許青輪椅上掛著的另一杯,接著有些猶豫要不要給這個女人,客氣一下。
“你們開的花店?”
“嗯,都不喜歡上班,只能做做生意才能維持生活這樣子。”許青坐在輪椅上抱著冬瓜,轉頭幫姜禾拿吸管戳開,“有需要的話……給你打八折。”
姜禾見來客人,把手上的杯子塞給許青讓他拿著,轉身過去賣花。
“你都已經結婚了。”
“孩子都快上小學了,姐弟倆天天打架。”
“你不會還沒結婚吧?”
“說什么呢,這是什么?”朱婷婷翻翻眼皮,豎起手掌,露出手指上的戒指。
“恭喜恭喜。”
許青回頭看看,姜禾這個守財奴好像從來都舍不得戴她的金戒指,早知道給她弄個不銹鋼的拿去干活戴。
“要什么?”姜禾回到店里,一邊問,一邊看外面倆人,見許青回頭看過來,她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
“百合。”
“二十八。”
挑一束百合遞出去,姜禾重新看向店外,許青在低頭摸冬瓜,不愛說話的模樣,反而那個女的拎著包在手上晃,沒有走的意思。
等付過錢送走人,她出來從許青懷里拿回自己得金桔檸檬。
“你的腿……”朱婷婷終于還是忍不住問,曾經那個開朗的大男孩,不過才三十來歲,就已經坐著輪椅在花店門口待著曬太陽,看上去落寞非常。
“被我打的。”姜禾放開吸管出聲道。
“咳,我得去接孩子放學了。”許青把冬瓜遞出去,順便拿小指勾勾姜禾的手背,朝她擠擠眼睛。
開著輪椅倒車,轉向,這一套熟練無比——都是王子俊設計的好,操作簡單又流暢。
咕嚕嚕……
輪椅行在人行道的水泥板上,發出微微的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