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力強，用的東芝那個什么無刷電機，這邊坐墊也是定制的，全面改造了一下。”

“還換了比亞迪電池，大容量，三百多公里不算事，本來還想裝兩個，考慮到重量什么的，就放棄了。”

在小城街道上，王子俊坐著輪椅，許青繞到后面，試著推了兩步。

聽著王子俊絮絮叨叨，他忍了忍沒有再問這是怎么回事。

已經這樣了，問也沒什么用。

“真厲害。”他迎著王子俊的目光點點頭，順著王子俊的話夸贊。。上次王子俊眼里亮著這樣的星光時，還是興致勃勃地說他的汽車的時候。

還不到三十的年紀，兩條腿就出事了，看著昔日好兄弟坐上輪椅，許青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明明上次見面還好好的。

去年時意氣風發，逢人便炫耀他的兒子，怎么會變成這樣了？

“這個比車好，不用找停車位！”王子俊拍打扶手，身子側過來半圈，扭頭驅趕：“去，不用推，我還有電。”

“好，我不推。”

許青點點頭，放開輪椅，看王子俊擺弄扶手上的方向鍵，沉默片刻,不由有點心酸。

“這個毯子，折起來蓋在腿上,鋪開能蓋住全身,看……”

王子俊抖抖那塊布,示意許青退開一點，然后不知道按住哪里,輪椅的靠背便斜下來，他半仰在上面，側頭朝許青揚眉。

“找個有太陽的地方,我直接這樣一躺，就能睡一覺。”

許青咧咧嘴，配合地點頭。

世事無常，能這么樂觀也不容易。

“唉,提前享受到這種生活，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王子俊嘆息，把靠背調回原位,又按動按鍵,往前走了一下，停下來道：“逛逛？”

“逛逛吧。”

“那你過來推，不然我怕你跟不上。”

“嗯。”

許青沒有多言,如果是手動走還行,按動開關自動的話,速度比一般行走快一點。

“上次你還說什么都沒意思，一副郁郁的模樣，現在有意思了吧？”

“有意思了。”王子俊笑道。

“唉,總要經歷一些事。”

午后的陽光落在兩個人身上，許青在后面慢慢推著王子俊走在街上，心態不知不覺變了很多。

“我之前閑著沒事,在這里逛了一大圈，發現哪哪都那么好,比以前開著車舒服多了。”王子俊伸手指著遠處道：“我才發現，人啊，最好慢下來，坐在輪椅上,和坐在車里,看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

“也算有得有失吧。要不要喝點東西？”許青問。

“不用了,撒尿不方便,怕人給我把輪椅偷了去。”

“哪有人那么缺德……”

一邊說著話，到了前面臺階，許青停下腳步四處張望，想看看能不能找個熱心小伙一起把它抬上去。

輪椅本身不太重，王子俊坐在上面他就沒辦法了。

然后王子俊從輪椅上下來，一彎腰把輪椅提到臺階上，然后又坐回去。

許青驚呆了。

“走啊。”王子俊催促。

邊上路過的幾個行人也忍不住側目，懷疑自己剛剛眼花了，那個坐輪椅的自己跑下來抬了？

好家伙。

直接好家伙。

許青下意識地望望四周，視線落回王子俊臉上。

他懷疑自己沒睡醒。

“不是……你……特么……”

“大驚小怪，我要坐這上面你抬得動嗎？”王子俊瞥他一眼。

狗蛋啊！

許青心態崩了，一把拿住王子俊胳膊給他拽起來。

“你腿怎么了？！怎么了？”

“哎呦，別敲，我沒事啊，我也沒說自己腿壞了。”

“沒壞你坐個幾把輪椅！”

許青忍不住爆粗口，這貨是不是有精神病？

“誰說沒壞就不能坐輪椅？我花了那么多錢自己改裝的……”

王子俊跑到輪椅上，按動開關，嘟嘟往前跑了。

許青在后面邁開步子追。

“你別鬧！再鬧小心我開輪椅撞你！”

走到紅綠燈前，許青總算明白怎么回事了，這玩意就是王子俊找的新玩具。

只有一個輪椅的空殼子，其他的馬達電池什么的都是自己找人改裝的。

可電動可手搖，電力充足，馬力強勁，能從早上出門開到下午，到處亂竄，完事還剩很多電。

“你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我以為你得什么絕癥了，開著輪椅到處瞎跑。”許青氣得嘴皮子直哆嗦，認識這么個狗東西。

“差不多，要不是這輪椅我真得絕癥了。”王子俊老神在在地坐著，毯子蓋在腿上。

“你自己溜逛吧，我回去了。”

“別啊，陪我逛逛，要不讓給你坐一會兒？”

“滾！”

“說真的，要不要給你搞一臺，這玩意坐著真帶勁。”

“我……”

許青張了張嘴，有些無力地擺手。

“我很正常，謝謝。”

“走走，一起喝咖啡去。”

王子俊死活拽著他，上午的時候一個人逛夠了。

到了星巴克，王子俊點了超大杯，捧在輪椅上，慢慢開到靠窗的桌前，朝許青挑挑眉：“自帶椅子，怎么樣？”

許青懶得搭理他。

“會不會對那些真的那什么的人有些不尊重？”頓了一下，他比劃道。

“有什么不尊重？”王子俊詫異。

“遇到臺階你都能自己下來搬了。”許青現在還覺得魔幻。

誰特么見過開輪椅的碰到臺階自己下來把它搬上去？

“我難道不是個廢物嗎？”王子俊問。

許青無言以對……好端端的，坐上輪椅了，這么說也確實沒毛病。

一起喝了下午茶，王子俊全方面炫耀了一下他的寶貝，包括坐在上面玩游戲，在路邊想停就停，想走就走，干什么都方便。

然后開著輪椅找手機上的導航，看樣子，他是打算就這樣開著輪椅回去。

回到家。

姜禾正拿著自己的筆和本子在陽臺上研究花。

許青摸著腦袋坐在沙發上，琢磨了很久，拿手機找出王子俊他老婆的微訊。

王子俊幫宋慧宣傳過畫畫，也讓許青幫忙轉發過，他在影評末尾也掛過宋慧的廣告，彼此之間不太熟，也不算陌生。

猶豫片刻，他組織措辭發過去。

「嫂子，王子弄了個輪椅你知道嗎？」

宋慧回得很快，「他開著輪椅找你玩了？」

「嗯……他好像有點不太對勁，有沒有考慮過找一下心理醫生」

「早都找過了，這是他緩解壓力的一種方式」

通過和宋慧交流，許青知道王子俊的輪椅不是才弄的，一周前就鼓搗好開著出門了。

前兩個月這貨憔悴的不成樣子，去看了醫生，結果是有抑郁傾向。

昨天再去復查，已經沒什么問題了。

簡單說，這家伙在抑郁前夕，愣是把自己治好了，靠著一把精心改裝的輪椅。

許青拿著手機，感覺無槽可吐。

有錢人真會玩兒，抑郁和坐輪椅比起來……真說不好哪個更嚴重。

“和哪個小妹妹聊天呢？”姜禾站在露臺上，從窗戶里探出頭。

“我……”許青歪了歪頭，好像哪里不太對。

“像不像那個什么，熱戀期的小女孩？”姜禾趴在窗臺問。

“像，但是我勸你不要再學了。”

“嘿嘿，有沒有嚇一跳？”

“我宣布，學習現代計劃終止，你再學亂七八糟的就完了。”許青把手機扔到一邊，過去捏捏姜禾的臉，“你現在是即將當媽的婦女，不是少女。”

姜禾從窗戶外探頭的樣子像只王八。

“那個狗大戶怎么了？我見你推著他不知道去哪了。”

“他什么事也沒有，純粹閑的。我差點以為我是主角來著，和我沾邊的人都沒好事。”許青從客廳里繞到陽臺，幫著姜禾侍弄花草。

當時見到王子俊開著輪椅，心里五味雜陳。

結果這貨是裝的。

“他說送我個輪椅，我沒要……真的有點毛病，領先同齡人五十年，早早把兩條腿舍棄了。”

“開著玩？”姜禾驚訝。

“嗯……除了不用找停車位外，我實在想不出比汽車好的方面。”許青百思不得其解這個東西究竟有什么魔力，竟然讓王子俊如此著迷。

“現代人真好玩。”

姜禾扔下結論，把灑水壺放到一邊，摸著腰坐到藤椅上。

隨著時間推移，她的肚子越來越大，雙胞胎比同期孕婦都大一些。

好在有習武的底子，除了行動有些不便外，倒是不怎么累，也沒太多毛病。

如果是在她那個時候，現在背著筐下田都沒問題——但時代變了，姜禾覺得自己得裝得累一些，和別人一樣才好。

不然別的孕婦都這兒疼那兒疼，她抱著劍上躥下跳，不合適，真的不合適。

晚飯吃完。

姜禾在露臺上乘涼，吹著晚風，開始揉著手喊肩膀酸。

“你揉的是手腕，不是肩膀，如果想表現肩膀酸的話，應該揉肩膀才更有說服力。”

許青出來幫她捏肩，雖然知道小老太太是裝的，但誰叫她是孕婦呢。

只要告訴她，自己知道她是裝的，她也知道他知道她是裝的，然后還會幫她捏就好了。

夜空繁星點點，屋里的燈光從窗口映出來，露臺不用開燈也有些光，反而開燈的話會有些太亮。

暗悄悄的環境里吹著風，仰望頭頂星空，許青有了小時候陪爺爺一起坐在村頭乘涼的感覺。

“光速是每秒幾十萬公里，我們白天看到的是八分鐘前的太陽，對吧？”姜禾被他捏著，舒服的小聲哼了幾下，望著遠處星星，開口道。

“嗯，對啊。”許青也不記得具體數據，反正有好幾分鐘就沒錯了。

他有些驚訝姜禾的記憶力，能準確說到八分鐘……一會兒要查查是不是隨便說的。

“那如果再遠一點，是不是就能看到十分鐘前的太陽？”

“要遠很多吧。”

“相對來說，站在太陽上，看到的也是十分鐘前的地球。”姜禾拿手指點著下巴思量。

“如果你能站在太陽上的話。”許青隨口道。

“那……要是超級超級遠，遠到好多萬倍，是不是就能看到幾百年前的地球？”

聽到姜禾的話，許青抬眼望望夜空，“理論上來說……你應該沒那么好的視力，而且地球也不會發光，中間還有很多星星會遮擋。”

“哦。”

“如果這些條件都成立，你還得瞬間去遠好幾萬倍的地方看地球……有那種能力的話，你已經可以秒天秒地穿梭古今未來了。”

“我不是已經穿梭了？”

“……你說的好有道理。”許青搖頭笑笑，頓了一下道：“想家了？”

去到超級超級遠的地方看一千年前的地球，大概只有她才能想得出來吧……

“沒有。”

“就是想了。”

“好吧……其實是突然感覺那些事離我好遠了，和上輩子一樣。”姜禾輕聲道。

“很正常啊，你看，假如你六歲開始記事的話，到十八歲，這是有記憶地生活了十二年，然后從十八歲到現在，是四年多——在現代沒你那時候那么枯燥，各種眼花繚亂的信息，又有網絡，用這里四年覆蓋你之前的十二年，簡直太容易了。”

“好像做夢啊。”

“你無法夢到你沒見過的東西，所以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是這樣嗎？”姜禾有點驚訝。

“都沒有素材，怎么夢？除非你見過但是忘記了。”許青笑一聲，“又學到了吧？”

他隱約記得，當初青春期第一次做不可描述的夢時，夢到了一堆馬賽克……

“你們江湖人是不是會在包包里帶個木牌牌？如果你想的話也可以找人做一個，我沒什么忌諱的。”

“不會，你電視看多了。”

這個蠢家伙總把古裝電視當現實。

姜禾望著遠空，微風吹來，她裹了裹衣服，低頭摸自己得肚子。

藤椅輕晃兩下，發出微微的聲響。

這一年，十一月秋末，許青在照顧懷孕的姜禾，從露臺回屋里，拿桶打上熱水，幫她泡腳放松。

江城的另一個角落，王子俊被兒子扯著頭發，把他放在肩頭，哼唱兒歌。

漆黑的街道上，秦浩騎著小電驢，在趕回家的路上，心里是樓上亮著的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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