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臉上的怒色亦是不曾稍減,瞧了我一眼,憤憤然道:“他……他怎么突然發起瘋來?”
我喟然長嘆:“問世間情為何物?他方才聽了瘦頭陀給你傳的口信,心里便一直耿耿于懷,鄧大哥對你……對毛大姐一番情義,唉——”搖頭不已。
太后瞧著鄧炳春,眼神變得有些迷離,臉上變幻不定,忽然嘆道:“冤孽!冤孽!”狠狠跺了跺腳,對我歉然道:“屬下突感不適,要失陪了。副座使倘若覺得累了,請到東廂房歇息,屬下已命人打點好一切。”末了,正欲起步,突然又加了一句:“麻煩副座使對我師兄代為照顧。”
我笑了笑,道:“放心吧,你只管去。”
太后微微頷首,自回寢室里去了。走得幾步,剛繞過屏風,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又停下腳步,偏頭看了看,然后再次舉步,消失了身影。
她的舉止神態,我看在眼里,心里隱隱覺得不妥,卻一時想不到究竟哪里不妥,皺了皺眉,也就不再想了,瞧著鄧炳春喃喃道:“鄧大哥,人的感情本就是一柄雙刃劍,感情順利,自然心情愉悅,整天就像吃了蜜糖;倘若不順,那就傷心傷神,傷己傷人。所以呢,感情不可太過執著,手放松一點,心放開一點,或許會更加好一些。”
我知道鄧炳春不會回答,說著說著,仿佛不是在說給他聽,倒像是說給自己聽,眼神變得遙遠,自言自語地續道:“尤其是當一個女人,根本不值得你去愛的時候,你又何必為她朝思暮想,妒恨成狂呢?”
良久,我慢慢收回目光,輕輕嘆了口氣,忽然發現本來出著短促粗氣的鄧炳春,竟然平靜了下來,額頭的青筋不再洶涌地跳動,胸膛的起伏也變得正常了。
他瞪著前方,臉上卻有茫然之色,似乎正細細回味著我方才說的那番話。
我微微一笑,道:“眼下形勢嚴峻,我就先不給鄧大哥解穴了,等你穴道自開的時候,你大概也想得明白了。”
我如此說,并非擔心鄧炳春又大吵大鬧,惹來麻煩,而是自己根本就不會解穴,當下也不理鄧炳春懇求的目光,架著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挪到偏廳椅子上坐下。
我舒展了下筋骨,在鄧炳春身后坐下,省得再瞧他的眼神,笑道:“咱們就別費事了,今晚便在這里休息吧。”
此刻,深已很深了,外面早已聽不到捉拿刺客的喧鬧聲,我確實也累了,趴在桌子上,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不知何時,我驀然驚醒,揉了揉朦朧的眼睛,柔和的燭光下,只見鄧炳春端坐在前面,似乎一直就沒有動過,我瞧了瞧窗外,天色才朦朦亮,不由心想:“他媽的,有這些人在身邊,老子覺都睡不安穩!”
我一時沒有了瞌睡,看鄧炳春樣子,穴道還沒有自動解開,不禁暗暗佩服假太后功力深厚。我不欲在鄧炳春面前顯露自己的弱點,便又趴在桌上假寐。誰知這一趴下,居然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外間響起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似乎還有人在說話,我赫然醒了過來,一抬頭便瞧見兩人已站在門口。
那人見我突然醒來,似乎吃了一驚,瞬即笑了笑,奇道:“副座使怎么不到廂房里歇息,卻在這里受罪?”正是太后到了。
我心道:“我若到你安排的地方去睡,多半已見不到今天的太陽。”站起身來,迎上兩步,口中笑道:“形勢逼人,何必如此講究。”看向跟在太后身后那人,問道:“這位是?”
太后身后那人身著宮女服,卻并非如我這樣的男兒假扮的宮女,而是個真正的女人,年紀在三十歲上下,圓圓的臉,胖乎乎的手,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
太后笑道:“她就是柳燕。”
柳燕從太后身后走了出來,襝衽一禮道:“屬下柳燕,見過副座使。”
其實不用太后介紹,我已猜出了她的身份,微笑道:“大家自己人,何必如此多禮。”
柳燕盯著鄧炳春,皺眉道:“師兄,他怎么了?”
我心中一動,她有此一問,顯然太后并未完整地告訴她昨晚所發生的事。向太后瞧去,只見她也微微皺起眉頭,似乎也沒有想到鄧炳春的穴道此刻還沒有解。
我干咳一聲,笑道:“哦,鄧大哥昨夜因殺不了小桂子,情緒一直不太穩定,太后點了他的穴,就是怕他闖禍,我也有此顧慮,便沒給他解穴。”
太后看了我一眼,立刻道:“是啊,宮里如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出不得絲毫差錯,我也是逼于無奈,只好委屈師兄他了。”
我將包袱甩給太后,太后跟著行騙,自然是不怕鄧炳春將實情說出來,畢竟那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瞧鄧炳春的神色,對我們的謊話,即便是能開口說話,亦是聽之任之。
雖說如此,柳燕仍是滿臉狐疑,走過去給鄧炳春解開穴道,道:“師兄,怎樣?”
鄧炳春瞧了太后一眼,淡淡地搖了搖頭,低著頭活動起來胳膊大腿。
我見氣氛有些尷尬,趕緊岔開話題,道:“對了,柳大姐是才回來的么?不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出宮去辦呢?”
柳燕笑道:“還不是因為寶經的事情。”
我眼中閃著光,道:“哦?”心中微微冷笑,料知她和太后串通一氣,不會對我說真話,也懶得多問。
柳燕笑道:“是啊,除了已知的兩部寶經,屬下等在宮中探到第三部寶經的一絲蛛絲馬跡,便出宮了一趟。”神色突然一變,失望道:“不過可惜,只是捕風捉影,沒有絲毫實際進展。”
我心中冷笑不已:“女人真他娘是天生演戲的料!誰面前不說假話?偏偏在老子面前說假話!你們這些龜兒子、龜婆娘要想騙得了老子,那真是笑話奇談了。”淡淡一笑,也不說話。
太后和柳燕對望一眼,似乎都覺得我這人深不可測,難纏得緊。
我又瞧了瞧天色,心中回憶起書中情節,書中交待,宮中闖來刺客后,第二日,也就是今天,韋小寶見了皇上之后,便會出宮會吳應熊,那么,我還有機會再偷偷見見方怡。一念及此,心中霍然躍動起來。
忽聞太后說道:“昨夜屬下出去后回到慈寧宮,副座使怎么就不問問那小桂子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