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李學之又在反對,張云生笑著說:“學之啊,老余的事也屬于特殊情況了,而且是他本人主動提出要進城的。想老余這樣默默在基層二十幾年的老鄉長,縣委十分關心啊。老余家的情況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了解,他老婆是個家庭婦女,常年體弱多病,三個兒女雖然都有工作,可單位都不怎么好,可老余從來都沒跟組織提過什么要求,工作兢兢業業,真是革命的老黃牛啊!所以老余一提出要進城,我是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也希望學之能再考慮考慮老余的實際情況嘛。”
李學之聽了有點默然,象余大力這樣埋頭實干的人,于情于理都應該滿足他的要求,可石橋實在是離不開老余,李學之思來想去,還是說:“張書記,我想還是我親自跟老余商量商量,做做他的工作,老余是有黨性講原則的好干部,會已大局為重的。如果我跟他談話后,他還堅持要進城,那再議,怎么樣?”
張云生說:“學之蠻看重老余的嘛!只是我就奇怪了,沒了張屠夫還會吃連毛豬?那石橋鄉就只有他余大力行?我看不見得吧!黃縣論能力水平,比余大力高的大有人在啊。”
李學之解釋道:“張書記,你的意思我很清楚,老余確實算不上什么高學歷干部,可老余是石橋鄉十幾年的老鄉長,群眾威信很高,也有非常豐富的農村工作經驗,加之實驗基地傾注了老余太多的心血,我就不相信他會舍得放下!”
張云生冷下了臉,說:“李縣長,既然你一定要堅持,那就去找他談談吧,如果老余堅持要走,那我也沒辦法。老易,還有什么要議的么?”
易立宏說:“今天基本上沒了,至于鄉鎮領導班子的異地交流情況,我還沒完全整理好,但也就這兩天可以提交書記會討論了。”
李學之初一聽鄉鎮領導班子還要異地交流,心里不覺有點擔憂:看來張云生是想通過此事來確立他縣委書記絕對領導的地位了,各鄉鎮情況迥然不同,貧富差距大,如果真要把他的親信勢力全安插到好位置,黃縣只怕沒安靜日子過了。有心想說幾句,可對怎么交流一點也不知情,都不曉得說什么好,正在猶豫,耳聽得張云生一聲散會,只得把記錄本收起,悶悶地出了門。
張云生冷眼看著李學之的背影出了門,對易立宏說:“老易,你等會走,我有事跟你說。”
易立宏等其他人都走了,關上門笑著說:“老張,今天初次接火,情況良好啊!李學之也沒什么太異常地舉動嘛。”
張云生丟了支煙給他說:“老易,莫太樂觀!李學之這人處處已大局為主,莫看他今天反映不激烈,那是因為今天變動的人情況都還可以。你的試探其實出了結果,王連山和余大力的變動他就很明確地反對,今天只是初議,真要定下來,我看不容易!”
易立宏說:“沒什么,六個正副書記我們有五票,就算是常委會上,我們也是絕對優勢,由不得他嘍!再說人事安排本就是縣委這邊的事,他管好政府不出問題,就行了唄。”
張云生呵呵一笑說:“你說得對,我也不知怎么了,老是擔心得很,心里只想一議就過,不想出什么岔子就好。”
易立宏哈哈一笑說:“老張,你的心思我明白。畢竟你現在是一把手了,當然不希望有人事事做梗了。我跟老馬他們都商量好了,有什么事我們出來頂,反正大的決議都要舉手的嘛,你是一把手書記,身份不同,不必要跟他羅嗦!”
張云生楞了楞:這老易看事還真見底,看來以后有什么事確實不應該直接表態了,我是一把手,是最終決策人嘛,是犯不著跟他羅嗦!唉,以前事事當先搞習慣了,以后是要忍忍,跟下面的人爭論,有侍身份嘛。想到這里,他笑著說:“你的想法不錯,我是不想看你們跟他爭論,畢竟我的話還是分量重嘛。以后我就不輕易開口了,開口就是定論。那你跟老馬他們可要配合好喲!”
易立宏連忙點頭,可心里卻說:老張啊老張,你以前事事跟老吳唱反調,自己當書記了,知道副職不買帳的滋味不好受了吧!嘴里卻說:“這才是一把手書記的風度嘛。以前老吳沒人支持,什么事都要自己去爭,爭不下就失去了威信,一把手就是要當機立斷,最忌諱優柔寡斷了。反正我是鐵了心支持你,老馬和老潘也比較齊心,老周也還知趣,就怕老王立場不穩,那人小算盤多。”
張云生說:“老王那人我一直很警惕他,這次成了排名最后的副書記,他心里是有氣的,但他最氣的應該是李學之,所以我想他暫時還不得出什么幺蛾子。老易,這開發區可得要抓在手里,魏華那人我越來越覺得看不透了,聽說初三他跟李學之一起到老吳家去的,他們是不是聯手了呢?”
易立宏閉目想了想,斟酌著說:“這魏華家財億萬,又有權力通天的岳父,只怕最讓他感興趣的就是政治上的成就了。要說他跟李學之聯手也不是不可能,都是對錢不感興趣的人,只怕都是想往上爬喲。”
張云生沒來由一陣煩躁,說:“哼哼,往上爬,哪個人不想往上爬?”他站起身來回走了幾趟,看著易立宏說:“老易,練超跟我說想去搞開發區,你覺得呢?”
易立宏搖搖頭說:“練超也找過我,我沒表態。可我總覺得他不是搞事的人。開發區可不是鬧著玩的。黃縣難得有這么好的機遇,怎么能讓別人搞呢?我看開發區由你親自牽頭搞!這事擱誰頭上都是撈錢的好機會。”
張云生說:“我牽頭是肯定的,但具體事宜還得有具體的人搞嘛。要不讓魏華具體負責?主要項目都是他搞來的,不讓他負責說不過去喲。”
易立宏說:“嘿嘿,真讓他負責,我們只怕都插不進手了喲,你想想,搞基建他家就是靠建筑發家,那家伙都是全套人馬,我們還有什么油水可撈?就算大輝的公司做點建筑材料生意,真要是賺多了,他魏華會樂意?千萬不能讓魏華負責喲!再說他主要負責招商引資,還兼了鄉鎮企業那塊,那還有那么多精力搞開發區嘛。我認為還是專門從縣委政府抽調人馬,成立開發區管理委員會,你當主任,具體負責日常工作的再定人選。”
張云生點點頭說:“老易,我們想到一起去了,急也急不好,慢慢再議吧。后天就是初八,我們一起去市委開會,有時間去魏華家看看,魏民那里也得去一趟啊。”
易立宏說:“那好,我去準備準備,這次市委又有新動作,我聽說是要精簡基層黨政機構,嘿嘿,又要鬧得雞飛狗跳了。”
話說李學之從縣委樓出來,簡單地跟張前江通了通氣,徑直上車去了石橋鄉,他想留住余大力。
到了石橋鄉政府,余大力接了政府辦電話后就一直在辦公室等李學之,他很清楚李學之火急火燎找他的原因。
在開人代會期間,組織部長孫林波專門找他談了話,內容就是縣委下一步調整鄉鎮領導班子,他屬于動一動之列,問他有什么要求,當時余大力表示立體山林養殖實驗基地尚在建設緊張階段,不想離任,只希望等基地完全搞好后,再動不遲,委婉地拒絕了組織部的建議。
后來易立宏又找他談話,余大力還是堅持想搞完基地后再動,易立宏笑著說:“老余啊,這次調整鄉鎮領導班子,你的去留縣委已經定了下來,按說組織部找你談話就行了,組織決定嘛,理解也得執行,不理解也得執行。可你是在下面鄉鎮工作了二十幾年的老基層了,縣委決定讓你進城,這是好多鄉長書記想都想不到的好事,而且你到林業局,雖然是副局長,可黨組書記讓你兼了,實則是享受正局長一級待遇。”
余大力雖然人憨厚老實,可也不是傻子,悶聲道:“易書記,我在石橋干了三屆鄉長了,我曉得我的農民干部,沒什么文化理論水平也不高,提又提不上,曾經因為老婆身體原因給組織提過幾次想進城,可都用石橋需要的原因拒絕了,當時你就是組織部長,應該很清楚嘛。其實縣委為什么一定要動我,我清楚得很,無非就是有了個實驗基地,有人想來摘桃子!如果說實驗基地走上了正軌,要我走我屁都不放個,可現在的情況我哪里能走呢?想來的人我都知道是哪幾個,也清楚那幾個人是什么鳥,所以我不想走!”
易立宏說:“老余,莫發牢騷,具體情況具體對待嘛。不瞞你說,張書記曉得你家的情況,為了讓你安心進城,還特意提出給你解決一個大問題!你最頭疼的問題!你小兒子不是一直在鄉里保險站當臨時工嗎?張書記準備把他安排進縣城管大隊,前提是你進城!”
這下算是點中了余大力的死穴。余大力這人在小兒子眼里是最窩囊的鄉長了,連兒子的不能解決工作,卻不說是他自己太沒出息,都二十五、六了連對象都找不到,成天在家跟老爺子拍桌子瞪眼睛,而余大力老婆也怪老公沒本事,提又提不了,進城也沒希望。
這么優惠的條件不由得余大力不動心,可又實在是舍不得石橋,真在猶豫當口,易立宏威嚴地說:“老余啊,不是組織不照顧你,如果你本人提出進城,一切就按張書記安排的辦,如果還是思想不通,那我也做到仁至意盡,你是組織的人,就應該服從組織安排!”只得違心到組織部提出進城要求。而張書記確實說話算話,小兒子已經到城管隊上班去了,他則專心等待組織部的一紙調令。
李學之見到余大力,顧不上客套寒暄,連忙問:“余鄉長,怎么突然想進城了呢?實驗基地怎么辦啊?”
余大力心虛地說:“李縣長,我在石橋已經整整當了三屆鄉長,其實早就想進城了的,都不知道打了多少次報告。這次新的縣委領導終于滿足了我的愿望,非常感激啊!組織上馬上就會調來新的鄉長,應該都比我水平高,實驗基地交給他們,我還是放心的。”
李學之問:“老余,鐵了心要走啊?”
余大力點點頭,沒說話,可怎么也掩飾不了眼中的寂落。
李學之失望地說:“老余啊,你今年四十八歲了吧,干了一輩子基層工作,是該歇歇了。老張呢?他還在基地?”
一提到老張,余大力的臉騰地火辣辣直發燙,說:“我剛才從基地過來,老張還在那里。”
李學之說:“聽說老張春節都沒回去,我也是來給他拜年的。小馬,你去基地把老張接來,說我專程來給他拜年請他吃晚飯。”小馬答應著出了門。李學之嘆息著說:“老張真不容易啊!”
余大力再也坐不住了,說:“李縣長,我去食堂叫炊事員好好準備幾個菜,你坐會啊!”說話起身就走,逃也似地出去了。
李學之默默地望著門外陰沉的天,一時心亂如麻:老余走得真不是時候啊。想來石橋當鄉長的只怕多如牛毛了,現在沒幾個鄉鎮財政情況好的,想來的人只怕都是沖著實驗基地有幾個錢,真正能想民于實的人少之又少啊!縣委定的兩個人,都是平時表現一般、毫無建樹之人,還有人事局人選王連山,這都不符合用人制度的,難道真是有錢權交易買賣官帽之事?要真是那樣,張云生肯定會不擇手段地強制任命,猜測是否正確,就看下次的書記會了。
正在胡亂思索,小馬接著老張回來了。李學之快步迎出去,替老張開了車門,真摯地說:“老哥哥,學之來給你拜年了!小馬,你把東西提出來給張主任。”
老張哈哈直笑連說不敢,兩人進了辦公室,老張欣喜地說:“老弟,恭喜你榮升縣長啊。很多人揣測你會落選,可我對你非常有信心,象你這樣正直無私的干部上不去,可就是共產黨的悲哀了。”
李學之說:“老哥哥,我們都對黨和國家充滿信心,龍生九子各不一樣,何況中國十二多億人口,五千萬黨員呢?肯定會良莠不齊了,正常現象嘛。倒是老哥哥這樣心系農村農民的知識分子、科研人員稀罕得很啊!為了石橋的百姓,你可是春節都沒回去,我跟你一比,差得多了。”
老張搖搖頭說:“老弟啊,你可別妄自菲薄,我在石橋也呆了一段時間了,人雖老可眼睛還亮,這鄉政府里大小干部七、八十人,除了老余等幾個外,就沒什么人安心本職工作了,想的就是吃喝玩樂,李縣長,你任重道遠啊!”
李學之苦笑著說:“連老余也要走嘍!”
老張瞇眼一笑說:“可以理解,如今這石橋鄉有錢了不是?自然有人會鉆山打洞地要來了。老余是實在人,有錢只會用在刀刃上,不會去大包小包甚至現票子地送領導,當然得騰位子了。”
李學之尷尬地說:“老哥哥,你可是夾槍帶棒地啊,我知道現在有些風氣不好,但也不至于那么嚴重吧!”
老張說:“老弟,我當你是好朋友才吐肺腑之言,不是你請我吃飯,我才懶得跟那些老爺派頭十足的人羅嗦哩!”
這時余大力走了進來,很熱情地招呼老張:“張主任,今天李縣長請客,我就知道你會來。”
老張說:“大力啊,你倒瞞得緊,你是李縣長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你要上調哩!”
余大力坐在椅子上搓著手,不好意思地說:“老張,不是我瞞你,八字還沒一撇,怎么好到處說呢!以后來的新鄉長肯定比我有能力,也省得你老是說我憨了。”
老張哈哈大笑道:“大力啊,你可真會開玩笑,你才不憨哩,要不然也不會跑得比兔子還快!唉,你走了,我又少了個說話逗趣的人嘍!”
李學之說:“老哥哥,真想老余留下?那我可就真把老余留下了。”
老張說:“我無所謂了,換誰來我還是老樣子,這實驗基地是我的心血,我不會輕易讓別人來糟踐的。大力啊,我還得感謝你,農民們還是很信任你的,走之前再多跑幾戶人家,好生再勸勸,免得農民少了收入啊。”
余大力連連點頭,說:“我會的,我會的。”
李學之忙問:“老哥哥,你初步估計今年加入基地的農民收成怎么樣?”
老張信心十足地說:“我不是夸口,一畝地保管要掙上一萬元!當然,也要看政府稅收提留情況。不過根據我了解,農民的負擔蠻重的,也就難怪農民棄田拋荒,外出打工了。”
李學之很期待地看著老余說:“老余,你就留下吧,那怕再多搞一年時間嘛!前景這么好,你得攏住村民們啊!也算是支持我這新縣長的工作,好不好?”
老張也說:“大力,難得李縣長這么器重你,就再跟我老張玩一年命。你忘了當初怎么跟我說的了?”
余大力不敢面對李學之期待的目光,垂下頭低聲地說:“李縣長,別為難我了,就讓我走吧!難得這次安排得這么好,就算我余大力對不起你了!”
李學之徹底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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