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之一覺醒來,只感覺神清氣爽,厚厚的窗簾上只有蒙蒙亮光,而四周十分寧靜。
李學之看了看手表,已經九點了,他苦笑了笑,在縣政府的家屬樓從來就沒有睡得這樣死,每天都被樓上樓下嘈雜的聲音吵醒,哪象現在環境這么清靜。他飛快地起床洗漱,昨天換在衛生間的衣服不見了,估計是辦事處的人拿去洗了。
李學之走出睡房,樓下客廳里王金龍等人都已經在起來,高達也來了,不時傳來他豪爽的笑聲。李學之微笑起來:這高處雖然四十四了,可精神頭不差,昨天醉得一灘爛泥一樣回去的,今天又生龍活虎了。于是笑著招呼道:“高處長,你早啊!”說著下了樓。
高達呵呵一笑說:“李縣長,你好瞌睡呀。我昨天喝得二麻二麻,今天一早上七點就起來了。”
王金龍等人也紛紛給李學之問早打招呼。王金龍說:“今天高處弄來了車,說是親自當導游,為你服務呢!”
高達說:“是撒,啥都不說,現把重慶好好轉轉,行程大體我安排了一下。先是去紅巖村、然后去白公館渣滓洞,勒幾個地方一看完,估計得吃中午飯,我們就去歌樂山吃辣子雞,稍做休息,就去李縣長想去的林園逛逛。現在林園成了解放軍某部的一個學院,但我有熟人,可以進去好生耍哈!”
李學之還想推辭,可架不住大伙輪番勸說,只得應允,廚師小毛端上牛奶和早點,李學之幾下吃完,就出門上了車。
因為到了十二月,重慶氣溫雖然不很底,可霧氣很大,濕度偏高,歌樂山幾處革命紀念地游人很少,王金龍幾個畢竟去過,提不起什么興趣,高達更是一副應付的表情。
重慶山高路陡,讓走慣平路的李學之很是吃力,才順著石板路上了白公館門口,李學之已經是氣喘如牛、汗流夾背了。王金龍這個胖子就更慘,一屁股坐在小茶攤邊就不肯動了,直說休息休息,等李縣長參觀完了一起再下山!李學之也不勉強,武建設就跟著李學之進去,兼當解說和導游。爾后就去渣滓洞,李學之一路看著革命烈士的雕像,崇敬之意油然升起。王金龍和高達推說累了沒下車,李學之則心懷敬意地緬懷革命先烈去了。
王金龍見李學之走遠了,就對高達說:“高處啊,我們這次來的目的你也知道,我們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能不能支持支持,畢竟要讓李縣長臉上有光啊!”
高達笑著說:“你們也是搞鬼,想拿個縣長來豁我唆?我跟你說,我雖然是副處長,可行政級別也是正縣團級!他跟我平級哩。”
王金龍說:“老高,我沒心情跟你開玩笑,這次到重慶,李縣長要收一千萬,你們德豐欠得最多,就說個數字吧。”
高達說:“我昨天不是跟武建設交了底嗎?勒娃沒跟你說啊?你們李縣長也是獅子大開口,想弄一千萬,我看弄得到五百萬算運氣好嘍。其他幾個廠,你們根本莫想要到一分錢!我不是豁你,不信走著瞧。”
王金龍卻哈哈一笑,拍著高達的手說:“那關鍵時刻是不是要幫兄弟伙一把呢?我曉得高處重朋友講義氣,不會眼看著我為難的。”
高達說:“我都是看你們黃縣的也夠朋友,所以我出來就沒虧過你們撒。這樣,明天我約起雷老板來辦事處打麻將,你們再跟他好好說說,畢竟他是主管我的副總嘛。”
王金龍這才心里塌實點,說:“要得,明天啷個都要把雷老板請來。不過你們雷老板的麻將癮子太大了,一打就是一天兩夜,我吃不消!”
高達一瞥嘴說:“你龜兒也是哈,讓他贏幾千不就結了。雷老板有錢輸不得,象他勒號人其實打麻將贏多贏少根本不放在心上,主要是想贏不能輸。我以前不是都跟你們說了的么?上回你也太黑了,硬是截糊了他一個雙杠的大胡!他啷個不跟你拼命嘛!你們武建設最精明,雷老板只喜歡跟他打麻將。”
王金龍哈哈大笑著說:“那還等什么明天,現在就跟雷老板打電話撒!”
高達說:“莫開玩笑,雷老板說不定馬上會來,不就耽誤李縣長的游玩了么?”
王金龍說:“高處,我們這個縣長是個工作狂,巴不得早點弄了錢轉回去呢!”
高達沉吟了會說:“那好,我現在就跟雷老板去電話,你等哈哈,我去用公用電話。批重慶勒點不好,手機信號撇得很。”說罷下車找電話去了。
老汪沒話找話說:“王總,你說李學之當不當得成縣長?”
王金龍抬眼望著霧蒙蒙的歌樂山,答非所問地說:“老汪,你看得清山頂的風景嗎?”
老汪依言也望著遠處,眨巴眨巴眼說:“看不清,霧氣太厚了,蒙起蒙起的。”
王金龍說:“是啊,蒙起蒙起的,我也不清楚啊!”
聽了王金龍滿是含義的話,老汪點了點頭,說:“確實看不清!”
王金龍說:“等會叫賈強去銀行提幾萬現金,輸不完也得找個機會送給雷老板。總不能讓咱黃縣的縣長沒面子!”
老汪擔憂地說:“那雷老板自己聽說有上千萬的家產,能看得上這點小錢嗎?”
王金龍說:“雷老板我了解,小錢確實看不上,可那人喜歡奉承,事在人為嘛。”
老汪忽然艷羨地說:“那雷老板真的好福氣,攤上那么個會做生意的老婆!人又還漂亮。”
王金龍哈哈一笑說:“他老婆會做生意?誰有這么個老公都會做生意。他娘的,從廠里低價提貨,高價出手,什么東西好銷就做什么,你說賺不賺錢?沒有一點風險,簡直就是撿錢嘛。既合理又合法!就成了先富起來哦的那一部分了。不過他老婆確實有女人味,我見過一次的,才三十歲哩!”
老汪嘆息道:“我何嘗不清楚他們的伎倆,可還是羨慕啊。咱們棉麻公司不也造就了不少這樣的先富之人么?張大輝、顧北......”
王金龍說:“老汪,心里知道就行了,別老是掛在嘴巴里念。你自己也是膽子小嘛,去年叫你家汪風涵去給棉麻進一批打包鐵絲,按道理應該賺得十幾萬,你就硬是怕搞得。這不讓老易家一侄子賺了去啊!老汪,你其實也是個好人,這樣也好,吃點喝點玩點瀟灑點就算了,免得心里不塌實。我們規規矩矩拿點該得的,不犯法也不比人家窮。真要跟人家比錢,那比得過啊?我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知足。”
老汪嘿嘿一笑,說:“王總,我還得跟你學啊!我家風涵進市郵電局的事還請你多操心呢。我反正五十幾的人了,只求把兩個兒子安排妥當了,也就安心了。不是說縣社搞人事改革么?我就帶個頭先下了,也算是支持你的工作。”
王金龍心里一陣高興,可還是微笑著說:“老汪啊,你也是棉麻的老人了,有你帶個好頭,執行起來也容易多了。風涵的事老哥你放心,保證春節后他去市里上班。我還真舍不得你下了,財務這一塊,其他人我還真不放心。不是說要五十五歲內退么?你好象還沒到年齡吧。”
老汪說:“也就明年五月份到線了。干脆我春節后就辦手續,這樣其他人也沒什么話好羅嗦!我老汪屁都不放個提前退了,其他人還好意思起哄?再說財務部老劉你也了解,讓他接手你應該放心吧?”
王金龍說:“再說吧。現在事也多,廠里收購情況也不怎么好。一點好處都讓龜兒外面人得去了。老子一想起就鬼火冒!”
坐在前面的司機轉頭笑著說:“呵呵,王老板一口子重慶話說得蠻順的嘛!”
王金龍也覺得好笑,本來一直是說黃縣話,心里一氣惱順口就溜出了重慶話,呵呵一笑,用重慶說:“重慶話說起來好聽嘛。比起我那家鄉話好聽得多嘛!”
高達笑嘻嘻地轉了回來,說:“老王,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先聽哪個?”
王金龍沒所謂地一笑說:“按你說的順序,先聽好消息。”
高達哈哈笑了起來,說:“好消息是,下午兩點,雷老板從成都轉來,家都不回直接去你們公司辦事處。”
王金龍說:“確實是好消息。”
高達繼續說:“壞消息不說你也知道,他家都不回,估計打麻將又要發揚連續作戰的精神嘍!”
王金龍故意苦著臉說:“好嘛,剛吃了德豐一頓好的,又要連本帶息收回去!雷老板的生意做得太精明嘍!”
高達親昵地拍了拍王金龍圓滾的肚皮說:“為了健康,你娃確實該減肥嘍,也妨礙你娃做運動嘛。”臉上邪邪地笑讓人一看就明白他說的運動是什么運動了。
那司機在前面湊熱鬧地說:“不礙事,可以換個姿勢嘛!倒成了享受了喲。”
王金龍看了看手表,已經是十一點多了,一想到雷老板兩點去辦事處,可不能耽誤時間。可左等右等不見李學之出來,說:“看來李縣長這次被教育深刻了。渣滓洞巴掌大個牢房他卻看了半小時!”
高達難得嚴肅一回,說:“現在的黨員干部確實該好好接受革命歷史教育了,看看從前的黨員干部是怎樣為黨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的,也好讓他們在以后的工作中起到榜樣!特別是解放前女共產黨員們,我覺得他們比很多男人還要強,還要堅定信念,女人在我們男人心里是柔弱的,可她們在儈子手的屠刀下卻沒屈服!”
那司機無聊地說:“我從前看了特務頭子沈醉的書,說起國民黨對付女共產黨可手段花樣繁多,不曉得會不會用強來逼供喲?那龜兒書上沒寫。我估計啷個不強喲!不過我看了勒些女黨員的照片沒幾個乖的,要是我就沒哪個興趣了。”
王金龍和老汪都怒視了那司機一眼,礙于面子不好說他,高達臉一變罵了起來:“我說你個哈麻批欠抽唆?平日里見你個批還人摸人樣的,啷個說話嫩個不象人話呢?勒是烈士忠魂聚集地地方,你就不怕遭天打雷劈!真是丟重慶人的臉皮喲!”
那司機也是豬油蒙了心才說出這些屁話,被高達一決也清醒過來,紅起臉皮不再說話。
不久李學之從渣滓洞后面的小路出來了,遠遠見他滿臉肅穆,似乎還沉浸在悲憤之中。上了車大伙都沒說話,那司機怯生生地問:“高處長,往哪里開?”
高達語氣生硬地說:“去山上找個地吃中午飯。”那司機連忙發動車就走。
李學之詫異地看了看幾人一眼,覺得氣氛不對頭。高達連忙笑著說:“李縣長,等哈到山上吃辣子雞丁,那雞子是現看現殺的,新鮮得很。本來下午還說去林園看看,可我們廠主管經營的副總雷平威聽說李縣長來了,一定要見上一面,所以下午就只得取消參觀了。”
李學之笑著說:“哦,那好啊!我還想到貴廠去看看呢。”
幾人在山上匆匆吃了中午飯,辣子雞確實美味,李學之自然是贊口不絕。回到辦事處才不到下午一點。
武建設吩咐小毛外出再準備點時鮮水果,特意交代要買點雷老板喜歡的菜,賈強則匆匆去了銀行取錢,他曉得雷老板玩麻將的大小,如果手氣差,輸個一萬多很容易。
高達進屋后喝了口茶就上樓休息去了,說是雷老板來了再叫他起來。
客廳剩下李學之幾人,武建設說:“李縣長,您是第一次來,我給您匯報一下辦事處的情況吧。”
李學之說:“好,我也想聽聽。”
武建設說:“重慶辦事處主要是進行棉花銷售工作。重慶是主要業務開展的城市,但今年我們也把業務拓展到了貴州、廣西等地,桂林棉紡織廠上半年購走三百四十多噸,五個批次;貴陽第六棉紡織廠也陸續購走三個批次兩百多噸,都是現款現貨。重慶德豐一直是我辦事處最大的客戶,當然以前因為要打進德豐給了他們不少優惠政策,比如賒銷。但從今年開始,我們就在努力回收貨款,現在德豐要我的棉花都是現款現貨了,最遲也就半月后必須結清帳目,所以今年還沒出現貨款滯留的情況。當然我們的任務還很大,幾個廠還欠我們近三千萬的貨款。”
李學之說:“既然情況已經是這樣了。我也不多說,關鍵是怎么樣才能盡快地收回貨款,而且銷售不能停。現在縣里急需資金,所以我才來重慶,盡可能的與廠家多交流多聯系,爭取更多的回收貨款。當然目前紡織企業也面臨困境,我們也要理解對方的難處。武主任,你有具體的收款計劃嗎?”
武建設一時語塞,他看了看王金龍,囁嚅地說:“李縣長,具體計劃很難做出來,無非就是多花點精力經常跑廠,在不停止銷售的情況下盡可能地要點貨款吧。不過,除了德豐,其他幾個廠是一分錢也要不到了。實在是沒錢!”
李學之說:“看能不能聯系到幾家的廠長,我想分別去拜訪拜訪。”
武建設更是一臉為難,說:“李縣長,這只怕很難。不怕您笑話,我到重慶快三年,幾個廠的正廠長真還沒機會見過。最多與負責原料線的副廠長吃個飯而已。而且他們這幾個廠的廠長都很忙,市里部里兄弟省份到處跑,這不現在正值全國紡織業產品交流大會,我估計他們都去了北京了。”
李學之呵呵一笑說:“真是大老板啊!”
王金龍說:“確實是大老板,德豐全名重慶德豐輕紡控股(集團)總公司,其實是原重慶三個紡織廠重組合營的,凈資產達到了十四、五億!是重慶的紡織老大!德豐的總經理是正廳級干部,能有什么時間見我們呢?這個雷平威既是總公司的副老總,又是就幾子公司的經營負責人,權力還是蠻大的。就是喜歡打點麻將。武建設也投其所好,不時請他來玩玩,今天雷老板來了,免不了要打打麻將啊。”
李學之哦了一聲,說:“那你們就好好陪雷副總玩吧。我從來沒打過麻將,陪不得他咯。”
王金龍笑著說:“李縣長,麻將很容易玩的。再說等會雷總硬邀請你一起玩,總不能說不會玩而拒絕吧?我們還有求于他哩。”
武建設說:“重慶麻將很簡單,保證三分鐘學會!要不現在就來練練?”
李學之哭笑不得,王金龍也起哄說:“建設,把桌子擺起,讓李縣長操練幾把。看高達一副沒錢的樣,只能從雷老板這里打開缺口了。”
武建設動作麻利地擺好桌子,揭開桌面,里面就是麻將牌了。李學之無奈地說:“真讓一些人說對了,平時辦不了的事,酒桌上可以辦、牌桌上也可以辦!”
王金龍唉了一聲說:“李縣長,沒辦法啊。有些東西不到位就硬是辦不了事!高處只有三兩百萬的支配權,真要多收貨款,還真只能從雷老板這里打缺口了。還虧得老高夠朋友,急趕急把雷老板請了來。說不定老雷一高興,多給咱們幾百萬的貨款,也就不冤李縣長破例一次了。”
武建設麻利地把麻將壘好,說:“李縣長,重慶人玩得瀟灑,連打牌也不想多費腦筋,所以他們的麻將最容易學。”
李學之說:“我以前也知道麻將怎么打,可沒實際操作過,今天就豁出去了,陪雷平威玩玩!建設,你就簡單說說規則吧。”
武建設說:“李縣長知道怎么打就好,比我們南林麻將玩法簡單多了。胡牌不要二五八將對,可以隨便碰,但不可以吃,也沒什么清一色等大胡,麻將里剔除了風牌,所以就只有爛糊。但開杠了胡牌要加番,杠牌分明和暗,大的胡牌就是海底撈加杠,杠上開花了。”
李學之聽了笑著說:“是蠻簡單的,看來我湊腳沒問題了。”
王金龍笑著說:“那好,咱們四個先玩幾把,讓李縣長先熟悉熟悉。咱們不行錢的,純屬娛樂!”
李學之笨拙地砌著長城,說:“建設,那雷總平時玩多大?”
武建設說:“不大不大,反正我的經濟實力有限,他想搞大的我不依,他輸得起,我可還得養老婆孩子哩!”
李學之說:“好大的腳穿好大的鞋,可別沉溺進去,誤人誤己。建設你做得對,你們出門在外,賺點錢可別胡亂花了,得想想老婆孩子。”
武建設笑嘻嘻地說:“謝謝李縣長關心,我會注意的。不過手氣還算馬虎,混得住。”
王金龍看著武建設裝模做樣的,暗暗心里好笑:狗日武建設蒙李學之哩,他小子賭勁賊大,也是手氣好,一年光打牌也能贏個三兩萬的。雷老板打麻將也只是娛樂,在辦事處小的不打,最多也就是一百元一次的點炮,輸贏基本是個萬把左右。只求到時候李學之莫大驚小怪的,敗了雷老板的興就好。
看著李學之專注地學麻將,王金龍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但最多的還是為李學之不值:堅守了心里的一份信念卻丟失了人間無數的樂趣,美酒、美女、美圓,無數令男人們癡醉心迷的東西,李學之都沒品嘗過,難道他就真的心如磐石、無欲無求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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