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六點,奧迪車接來了省纖維檢驗所的三位貴客,兩男一女,都是專門負責各縣市棉麻公司儲備棉檢驗的主要檢驗人員。
王金龍等棉麻公司的人自然跟省纖維檢驗所的人很熟絡了,大家都滿面微笑,似乎是感情深厚的老朋友。
賓主坐定,王金龍連忙把李學之跟三位貴客介紹,李學之也知道三人的身份:其中年長的大概四十來歲的李科長,是主要負責人,年輕點的姓祝,是副科長,女的姓楊,則是主檢,也是年近四十,基本上每批入儲備庫的棉花都得經過楊主檢之手,可謂是關鍵人物。
因為他們跟李學之初次打交道,所以大家也就很客氣。李學之先開始客套:“今天我很榮幸地認識三位貴客。我得先感謝你們多年來對黃縣棉麻公司的關照啊!,黃縣是個農業縣,也就地里出點農產品農副產品維持著,這不每年的儲備棉指標也就關系著棉麻公司的直接效益。你們的勞苦功高啊!”
李科長笑瞇瞇地說:“李縣長年輕有為,前途不可限量啊!我也姓李,算是家門,我可沾你的光了,我都四十三了,搞了半輩子纖檢工作,僥幸混了個正科級,你老弟才三十六、七就處級了,讓老哥哥我好生羨慕呀!”
李學之連忙說:“看李科長說得,我可不敢!”
祝副科長在一旁幫腔說:“李科長也別太謙虛了,不是馬上要提副所長了么?不也就處級了。哈哈!”
王金龍聽了連忙奉承道:“哎呀,李科長,不不,李所長,這可是喜訊呀!要請客,請客!”
李科長嗔怒地瞪了瞪祝副科長,可誰都看得出他一臉喜氣,說:“老祝別胡說,所黨組才開始研究你就到處透信,要是沒提上我這臉不丟大了!”
那楊主檢喝了口茶笑盈盈地說:“咱所的規矩外人不知道,我可知道,只要是研究了基本就鐵板釘釘,跑都跑不了嘍!”
她這么一說大伙都笑起來,彭站長在一邊起哄道:“李所長,今天我們黃縣棉麻公司提前為你慶祝了,飯后可就歸你回請咯!”
李科長大手一揮,氣派十足地說:“沒問題,老彭這點要求不過分,吃了飯就去綠島瀟灑一番。我這不還認了個縣長老弟么,該請客!”他說著睨視著李學之,暗暗跟自己比較:這李學之雖然是縣長,可穿著打扮就遠遠比不上我了,看他一身夾克西褲就不是牌子貨,我這一身羊毛西服可是正宗的“老爺車”啊!只可惜換了拖鞋,要不我那雙法國“大公雞”可就露臉了。
他這么想著,眼睛轉到王金龍身上,不禁泄了氣,原來王金龍穿的是套“金利來”,暗暗道:得想點辦法讓老王出出血。
王金龍可沒想到李科長在琢磨什么,哈哈一笑說:“有李老板一句話就行,小謝,催催廚房趕快開飯,去綠島晚了就沒包廂了。”
其實飯菜基本準備妥當了,一說要開飯,小謝、炊事員幾人刷刷刷就把十幾道冷盤熱炒端上了餐桌,還有兩瓶五糧液酒。
眾人進了餐廳,相互謙讓了番,最后還是李科長和楊主檢坐了正座,李學之自愿坐了李科長左邊當了陪坐,說是李科長既是老哥又是棉麻的老朋友,得坐正,楊主檢是唯一的女士,自然得優待,也要坐正。一番說辭讓李科長和楊主檢心里熱呼呼的,畢竟也是堂堂一縣之長嘛,這么客氣還是讓人感動的。李科長和祝副科長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里讀出了對李學之的好感,祝副科長癡癡地看著李學之熱情而不失風度的笑臉,想:難怪這么年輕就當了縣長,就沖他這份平易近人已經很是讓人折服了,人說官場得意,意氣風發,可這李縣長居然一點都不傲氣,這比黃縣以前那劉縣長強多了,明明是有求于人還故做姿態,擺那破縣長的架子地瞅著就討厭!
除了楊主檢和司機,眾人都先來了個感情深,李學之平時不怎么喝酒,可真到了酒桌上,也不比其他人弱,他是黃縣的領導,可到了這里也是有求于人,還得主動敬酒,他舉杯對著李科長說:“老哥,我們初見面,以后打交道的日子肯定少不了,還請你一如既往地關照黃縣棉麻公司,這杯我敬你!”李科長回道:“難得縣長大人叫我一聲老哥啊,沖你這份心我自然得幫老弟的忙,干!”很豪爽地喝了。
王金龍等人鼓掌叫好助興!
敬完了李科長,又把目標對準祝副科長,說:“祝副科長,李科長即將提拔,我想科長一職非你莫屬啊,這杯酒就當我美好的祝福吧!”又對李科長說:“老哥,你提拔了,這空位可得關照祝副科長喲!”李科長大嘴一咧,順口說:“那是自然,老祝跟我關系可不一般,怎么也得讓他上啊!”祝副科長心里甭提多高興了,雖然只是一句話,可也在外人面前長了臉啊,連忙說:“承李縣長吉言,到時候美好祝福成真了,我定要請你喝酒!干了。”也是仰脖兒就喝了!
小謝在給李學之斟酒時悄聲說:“李縣長,別喝急了,吃點菜緩著點。”李學之沖他笑了笑,點了下頭,意思是感謝他的好意,端杯對楊主檢說:“楊女士,你的檢驗技術可是馳名H省棉麻系統啊,我敬你不是請你高抬貴手,是敬你工作辛苦了,每年只說黃縣就是三千多噸機包檢驗,多么浩大的工程!讓我肅然起敬!你和所有的檢驗員辛苦了!”說完就一口喝完了杯中酒。楊主檢到底是女人,被李學之滿含深情地話語感動了,一想到自己從事纖檢二十多年,吃了多少灰塵,磨破了嫩手多少層皮,不禁鼻子微酸,眼睛一陣模糊,急忙借干杯來壓抑情緒,最終沒讓淚水成珠。
王金龍等人在一旁看得驚訝不已,沒想到平日不茍言辭的李縣長居然也舌燦蓮花,一下子就把幾人的距離拉近了,不禁想道:這李學之還真是有點親和能力,也很會煽情,一席話把他們都感染了,看來能當上縣長決不是偶然,是真有點水平!
60度的五糧液確實勁足,五錢的杯子連干四杯,李學之原本微白的臉面泛起了一絲紅暈。李科長一邊夾菜到李學之碗里一邊關切地說:“老弟,你也吃點菜,莫喝急了傷了身體。”
李學之笑著說:“老哥真把我當老弟了,這么關心我!哈哈,那以后在相互工作上也要多關心老弟我喲!”
李科長拍了拍李學之擱在桌子上的手背,說:“那是肯定的,肯定的。”
李學之敬完了酒,就輪到王金龍出面敬酒了,王金龍一端杯正要開口,李科長笑瞇瞇地問:“李縣長跟我們通干(奸)了一次,怎么著,你們又想來輪干(奸)我們呀?”
他此言一出,把在坐的人笑了個肚兒痛,楊主檢滿臉通紅,嗔怪道:“李科長,要通要輪都是沖你去的,莫把我扯進來!”
王金龍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伸手抹去眼角笑出的淚花兒,喘著氣說:“李科長真會說笑,一句話就把咱黃縣連上到下定了個大罪名,那好吧,你們就不干杯了,隨意就好,我們就干杯!”他舉著杯子挨個和他們仨碰了,一口干了,孟副經理、彭站長、小謝紛紛效仿老總的做法,結束了這一輪次的敬酒。
桌上的菜真是費了炊事員不少心,花花綠綠煞是好看,味道也不錯,李科長吧嗒吧嗒嘴沖那炊事員一挑拇指,夸道:“嘿,廚藝真不賴!看著滿滿一桌菜,冷盤熱炒,有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色香味俱全,堪比一流飯店的大廚了。”
那炊事員忙謙遜道:“李科長太夸獎我了,我也是邊搞邊學,難得您這么滿意,就常來吃,我保證天天菜式不重復!”
王金龍也笑著說:“是啊,只要李科長吃著順口,就當這里是家吧,隨便什么時候來,保證你滿意!”
李科長看了看王金龍,暗想:算了吧,吃多了你要求就多,我懶的應付。可還是客氣地說:“唉,就是離上班的地方太遠了,總不能為了飽口福來打三十幾元的車吧?王老板的心我領了!”
李學之笑著接茬道:“哦,那就王老板報銷車費嘛。只要老哥你愿意來,我們是求之不得喲!”
李科長一聽這話,知道這李縣長似乎有事相求,可黃縣棉麻公司今年的儲備棉任務已經全部完成了,還有什么事呢?難道還想搞點儲備棉指標?那胃口也太大了點吧!今年的儲備棉質量不很好,看在多年的交情上放了放,沒讓他們棉麻公司吃點虧,難不成是覺得咱好商量,又來磨嘰我們?要說儲備棉指標倒有三千噸,可這是咱科里換春節過節費的,不能便宜了老王這鳥人。岔開話題說:“老王呀,聽說喜得利服飾有限公司是劉老板要去你縣投資辦廠啊?”
王金龍點點頭說:“早幾天劉老板還到了黃縣實地考察了番,估計是真的了!”
李科長沖李學之一笑,說:“縣長老弟,真要在貴縣辦廠,可就真撈著好處了!”
李學之信心十足地說:“老哥說得沒錯,真要按計劃修建一座麻類服裝加工廠,我們黃縣財政就基本可以自給自足,有望甩掉財政倒掛,真正抬頭挺胸呢!”
提起招商引資,眾人話就多了,各個都有新聞都有看點,一時間飯桌上趁規律討論會了。可李學之心思全在儲備棉上,可又不好貿然插話來提這事,一瞥眼見楊主檢似乎沒興趣說投資這事,便沖她一笑,說:“楊女士,你一年要檢驗多少機包棉呀?”
楊主檢略一思索,說:“全省有十一個縣產棉花,基本我省一年儲備任務是三萬噸,按照檢驗比例來算,我們纖維檢驗科要驗六百噸,大概是近八千包吧!”
李學之自然不懂這些,隔行如隔山嘛,但他還是驚訝地說:“這么多呀!這怕驗完要幾個月吧?”
楊主檢撲哧一笑,說:“李縣長,你這就外行了吧。雖然有八千包,但還是很容易檢驗完的,具體怎么操作我一下子也說不清楚,有機會你問問你縣的老彭呀,他也是搞這一行的。”
李學之點了點頭,說:“那我縣今年的棉花怎么樣?是不是質量不過關呢?”
楊主檢笑著說:“質量上是有點問題,可......”
王金龍接茬道:“質量問題我們已經一定改進,楊大姐還很照顧我們棉麻的,我們都知道的!”
楊主檢矜持地笑笑說:“只要王老板還記得就行了,也算我沒白關心哩。”
李學之又問:“那我們縣今年儲備棉......”
李科長連忙插嘴說:“嘿,老弟,談什么儲備棉嘛,來來來,咱再喝幾杯!”
李學之端起酒杯說:“是不是喝好了就談儲備棉呢?”
李科長心里有點不快,說:“哦,喝好,怎么叫喝好呢?李縣長是政府官員,應該有更好的解釋吧?”
李學之聽得心頭一痛,可一想到那完不成任務的儲備棉,再怎么受奚落也要陪好他們,為了儲備棉,他很破例地跟別人稱兄道弟,用很圓滑地腔調跟第一次見面的人聊天,目的就是要完成儲備棉任務,自己受點委屈又算什么呢?他強笑著說:“這么著,我陪老哥和祝副科長喝酒,你們說好了,就算喝好。我這樣解釋老哥滿意么?”
王金龍一聽李學之的口氣是要斗酒了,又怕說多了出破綻,連忙解圍道:“李縣長、李科長,你們聽我一句,吃飯不談公務,飯后還要去綠島瀟灑的嘛!”
可李學之那杯酒仍然舉在手里,沒因為王金龍的勸解而放下,李科長遲疑了下說:“老弟,你年輕身體撐得住,老哥我怕是......”
李學之笑著說:“老哥莫謙虛了,你的酒量應該不小。可我確實年輕幾歲。要不這樣,我單獨跟老哥喝一杯,再和祝副科長喝一杯,直到陪好老哥你們!”
李科長盯了祝副科長一眼,對著李學之說:“莫不成你要一挑二?”祝副科長也是滿臉不相信。
李學之堅定地說:“老哥看你說的,什么一挑二嘛,我是陪老哥喝酒,我們是第一見面,又是第一次喝酒,承蒙老哥喚我一聲老弟,我理所當然要陪好酒的嘛!”又對祝副科長說:“祝副科長,我這么做沒錯吧?”祝副科長喃喃地說:“錯是沒錯,就怕你喝醉喲!”李學之豪爽地一笑說:“酒逢知己千杯少,何況醉乎?”說罷舉杯沖著李科長一敬,喝了個底掉,然后就自己倒滿,舉杯沖祝副科長一敬,仍是干了!
李科長哈哈一笑,在李學之肩上重重一拍說:“好氣魄,好酒量!老哥今天算是遇到了好朋友!喝!”亦是干杯,祝副科長自然沒得話說,也是干杯!
李學之哈哈一笑,拿起酒瓶給他們倆的酒杯倒滿,然后自己滿上,又舉杯說:“老哥,我再敬你!”李科長毫不顯弱地和他碰杯,喝了。李學之又自己倒滿,再敬祝副科長,祝副科長酒量稍差,也不知道李學之到底能喝多少,不覺面有難色,還是碰杯喝了。
如此這般搞了四輪,李學之喝了滿滿八杯,加之以前四杯,足足喝了有六兩五糧液酒了。王金龍在有一邊看得心驚動魄,沒想到李學之為了棉麻公司的儲備棉任務竟然不惜自己的身體來陪酒!說實話,他見過了太多為個人私利而絞盡腦汁的領導干部,可頭次見完全為了下屬單位自己不得任何好處而拼命的領導。他突然覺得很慚愧,堂堂的縣長為了自己單位利益在拼命,而自己非但沒給他任何好出,還在刻意欺騙他!王金龍掃了孟、彭兩人一眼,發現他們也隱隱露出了不忍之色。
這時,李學之又在倒酒,又在舉杯敬酒,烈性的五糧液燒紅了他的臉,燒痛了他的心,可他還得喝,一直要喝到眼前這李科長答應跟他談儲備棉的時候。
李科長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的李縣長,卻不知已經完全被李學之豪爽的氣魄所征服,他知道自己的酒量,應該可以喝得下半斤,如果真要醉,還得加上三兩,可連續地喝著實讓胃難受,中午吃的東西已經完全沒了,空著肚子喝了三兩,滋味真不好受,可李縣長喝了有六兩了,他就不難受么?
旁邊的祝副科長就支撐不住了,他強壓著翻騰的酒勁艱難地說:“李縣長、李科長,我喝不得了,我本就胃不好,這么空著肚子喝我受不了,我現在想吐了!”
王金龍忙說:“李縣長,要喝就慢慢喝,別喝這么急!吃點菜墊墊底,莫傷了身體啊!”
楊主檢也焦急地說:“王總的話有道理,莫傷了身體,老祝已經不行了,你們也就算了吧?”
李學之何嘗肚里不是在翻江倒海,可如果撐不下去,先前的努力豈不是白費了,他竭力保持微笑說:“祝副科長我算是陪好了,老哥應該還可以繼續。來,咱哥倆再干杯!”說著主動碰了下李科長面前的酒杯,又灌下去一杯酒!李科長也仰面喝了,也是微笑著望著李學之。
李學之又開始倒酒,王金龍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摁住李學之的手,沙啞著喉嚨說:“李縣長,我求求你別喝了,你這樣我心里難受!多賺點少賺點,那總是公家的事,可身體是自己的啊!”
李學之緩緩拂開王金龍的手,說:“老王,多賺點靠工資吃飯的干部職工不就更有保障了么?如果我自己的身體可換黃縣經濟的騰起,我早就換了!老哥,咱們再來!”
李科長沒等李學之來碰杯就一仰而盡,挑起大拇指說:“老弟你說得好!我們見面雖然才一個多小時,可我知道你是個重感情的好漢子,也是我的好老弟!我喝好了,我跟你談儲備棉的事情,我決定給黃縣棉麻公司一千五百噸指標!”說著歉意地沖祝副科長和楊主檢一笑,意思是今年春節的過節費少了一半了。祝、楊二人理解地回笑了笑,意思是你的決定我們支持!
李學之大喜,一把握住李科長的手,說:“謝謝李科長,謝謝!”說著又端起酒杯,說:“你也真的性子急,連杯都沒碰,你就喝了!”李科長哈哈大笑起來,說:“剛才是誰搶著猛灌酒呀?還說我性子急,自己就是急性子!”
王金龍在一邊奪過酒杯,一口喝了,說:“李科長,沒莫怪我搶酒喝,我是擔心李縣長身體受不了!”李科長理解地點了點頭。
誰知道李學之在旁邊一瞪眼,說:“老王,你這就不對了,這是我和李科長的團圓酒,你怎么就搶著喝了,你......”話沒說完,猛地捂住了嘴,沖向了衛生間,只讓屋里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半天后才爆發出歡樂地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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