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和尚以前是個廚子,現在變成了和尚。
或許是因為以前做廚子的時候時常偷吃,養了一肚子的油水,所以生的胖大。剃了頭之后,倒是頗有幾分佛像。
“苦海滔滔孽自召,迷人不醒半分毫,世人不把彌陀念,枉在世上走一遭……”
花生和尚有氣無力的癱坐在地上,在他的身前,躺著一個渾身干癟,腹部卻高高隆起的孩童。
此刻,這孩童已經渾身泛著青灰之色,很明顯已經死去多時。
因為這里就他這么一個和尚,便有人請他幫忙念誦往生經文。
但事實上,花生和尚哪里會念什么經啊。
他連字都不認識兩個。
他本就是個廚子,這是個很好的職業,手上有活,總歸是餓不死。
但實際上,這也是分時代的。
一個廚子,在清末這個時期,還真是有可能餓死的。
尤其是他這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有些底子的大酒樓,自然是看不上他這種小店出來的。而許多小店,老板自己就兼任了廚子,哪里需要花錢再顧上一個外人?
在上一家飯館遭遇兵災倒閉了之后,花生和尚許久都沒能找到一份新的工作。
眼看著自己快揭不開鍋了,他只得剃了頭發,又讓自己那婆娘給自己做了一件僧袍。
沒事的時候,就出去轉悠轉悠,化緣要飯,若是趕上誰家有死人的,說不定還請他去放焰口。
說是放焰口,但他什么經文也不會,就只會一段街頭說相聲念得那《師傅經》。不過,這玩意兒念快了,倒也像那么一回事兒。
他知道自己不是和尚,街坊四鄰也知道他不是和尚,但這個世道如此,真和尚請不起,就請個假和尚糊弄事唄。
糊弄誰呢?
糊弄鬼呢。
于是乎,他一個廚子,反倒在和尚的道路上一去不復返了。
直到前些日子一場水災,把讓千里的沃野變成汪洋,所有的糧食都絕收了。
花生和尚他婆娘、孩子都餓死了,他也被災民裹挾著,一路到了此處。
這些日子以來,他也餓瘦了幾圈。
“和尚,你這經念得不對。”
花生和尚有氣無力屈指在空處彈了幾下,做彈凈水狀,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得,這是遇上砸場子的了?”
他有些納悶,這肚子都快吃不飽了,還有人有閑心思管自己經文念得對不對,真是吃飽了撐的。
哦不,應該是沒吃的餓的。
花生和尚抬起頭來,正待說兩句風涼話。
但他的話還未出口,便愣在了當場。
就在他不遠處的地方,一個青年和尚靜靜的站立著。
這和尚穿著一身月白色的僧衣,五官俊秀,眉毛卻長長的垂下,有一種不似凡人的美感。
他的腳上并未穿鞋,就這么踩在地面之上,卻不曾沾染半分塵埃。
在這一刻,花生和尚從心底升起了一股自卑之感。
就像一個撲街遇見了行業大神一般。
他怎么也想象不到,還有人能把和尚這門行業做出花來。
甚至于,他心中還涌起一股惡意,這小和尚就不應該做和尚,去勾欄做相公多好?估摸著很多達官貴人好這一口。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青年和尚走到了孩童面前,盤坐于地,抓起孩子的一只手,口中輕聲的念誦了起來。
他念得經文比花生和尚念誦的還要晦澀,根本就不似漢語,但偏偏,那抑揚頓挫,充滿了韻律,便連帶著所有人的心靈都被撫慰下來。
半晌,青年和尚念經結束,他放下了孩子的手。
“這孩子是餓死的,你們多久沒吃飯了?”青年和尚抬頭看向眾人,開口問道。
眼前這一群人數量并不多,只有一百出頭,不過大半都是青壯年。
畢竟,能夠一路走到川中的,身體素質太差多老弱婦孺都被淘汰掉許多了。
卻沒有人回答他,眾人的眼神是麻木的,那是一種等死的麻木。
“這……這不好算,要說吃東西,咱們一路上啃樹皮,啃草根,那也算是對付著吃了,但實實在在的糧食,那得有半個月沒吃了吧……還有這孩子,餓到啃地上的土,這哪里能吃啊,吃了也拉不出來,活活給堵死了。”最終,還是花生和尚站了起來,雖然他的腳下在打飄,但好歹脂肪多,比其他人能多撐一會。
“阿彌陀佛。”
青年和尚微微閉上眼睛,口宣佛號。
“既然如此,你們隨貧僧去吃飯吧。”他緩緩低頭,對著眾人說道。
眾人對于“吃飯”二字還是比較敏感的,頓時紛紛將腦袋抬了起來。
“信得過我的,便隨我來。”他輕輕的甩了一下衣袖,而后轉身向著西面而去。
眾人呆愣了一會兒,有些不知所措。
“還愣著干什么啊,大師慈悲心腸,難不成還能把你們吃了啊。就這世道,就算是被人吃了,那也算是解脫了,這半死不活的最難受。”這個時候,花生和尚倒是難得的鼓起了勇氣,當即開口說道。
這或許也是因為他想要支援一下自己這半個同行。
在他這話的鼓動之下,不少人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鮮活之色。
是啊,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了,這和尚也犯不上騙他們,自己等人窮得就剩下半條命了,又有什么好騙多。
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丟了一條命而已。
花生和尚趕緊向前追了上去,這老小子之前有氣無力的,這一會兒卻跑在頭一個,而其他人則相互攙扶著,緊跟在二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