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衫男人悻悻起身,卻也不敢跟那幾個人高馬大的打手對上,只得口中嘟囔了幾句,便朝著巷子外走去。
渾身癩痢的三花貓自屋檐上一躍而下。
兩側的勾欄處盡掛著紅彤彤的燈籠,昏暗的燈光散漫的籠罩下來,把長衫男人的影子在墻上拉的極長。
“云珠啊,我知道你必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怪你。那王大戶家請我去做西席,我已經應下了,每月都有十兩銀錢……對了,我家還有一祖上留下的古籍原本,那陳舉人愿意出三十五兩銀子購買……”長衫男人在心中盤算了起來。
想要給云珠贖身,至少也要二百兩銀子。
以他目前的收入,攢個兩年便能替云珠贖身了。
只是,他又忍不住對云珠的想念,隔三差五便要去一次。云珠又不是布施肉身的女菩薩,那是要收錢的啊,去一次就得二兩銀子,再加上擺闊的茶水錢,每次沒個三四兩根本止不住。
他的那贖身錢,不僅一直都攢不下來,甚至還日漸減少。
墻上的陰影變幻了起來,在斑駁雜亂的墻壁扭曲下,竟有些不像人的影子,反倒像是……一只貓!
不,準確的說,是一只長著貓的頭,身體卻如佝僂著老太的貓。
它蹣跚著小腳,踮著腳尖在走路。
亦步亦趨的跟著中年男人。
一根尖銳的爪子自黑暗中緩緩探了出來,向著男人的后背位置抓去。
只要輕輕往前面一送,就能把他的身軀狠狠撕開,把那骯臟透了的心肝兒都拉扯出來。
“喵嗚!”
中年人的耳畔出現了一聲尖銳至極的貓兒咆哮的聲音,那聲音中充滿了怨毒和陰冷。
他下意識的回頭,四周空空如也。
只有兩側的燈籠在風中搖曳著,讓他的影子在墻上晃蕩不休。
“我要給云珠贖身……我真是昏了頭了,我為什么要給這窯姐兒贖身,這女人也不過中人之姿,且一舉一動皆刻意練習,所為的不過是我口袋中些許銀錢罷了……”
忽然間,他覺得一股子涼氣忽然自頂門竄起,強烈的悔意自他的心中升起。
他忽的狠狠抽了自己兩巴掌,這下手很重,那白凈的臉上立時多了兩道印子。
自己最近怎么做了那么些混賬事,修了結發之妻,還變賣了老父老母的諸般財產,就是只為了與那女人的一夕歡愉。
我真傻,真的。
“喵嗚。”
在這中年人的身后,他看不見的地方,有二人靜靜佇立著。
一人年長,一人年少。
年長男子的手中抓著一直渾身癩痢的三花貓,那貓兒猶自掙扎,但卻脫離不得。
“你這孽障,人身有獸性,亦有理性,你光光挑動人心獸性,壓制其理性,便自詡識破人心,濫殺無辜,當真是可恨至極。”李嵩看向眼前的貓兒,出聲怒斥道。
邪祟自人心而出,這鬼貓的這等思想,也并非是孤立而生的,而是這個時代絕大多數人的觀念。
在不少城隍廟宇中,有一句很出名的話:“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
此話實在是大謬。
善事做了,那就是善。惡事做了,那就是惡。
管你有心無心。
就像那長衫男子,心中雖然有惡念,但若不是鬼貓的可以引誘,其絕不會失心瘋般的休了妻子,變賣了家長的財產。
或許他曾經在心中有過這么一念之惡,但其自身的道德感和諸般情感的約束,會壓下這種負面的念頭。
“自今日后,我便把你關入五臟廟內,若是你當真能體悟人心變化之微妙,說不得能有脫身一天。”李嵩看向貓兒,只伸手在其腦袋上一拍,那貓兒就急劇縮小,化作拇指般大。
我叫陳有金。
我覺得……我好像遇見鬼了。
那個年輕人,說他是我的兒子。那個丑陋的女人,說她是我的婆娘。
但是我應該沒有婆娘,更沒有兒子。
我堅信我的判斷。
他們待我很好,有什么吃的,也都會先送給我。
但我還是很害怕。
我開始偷偷的觀察他們,他們的臉色很蒼白,眼睛也很紅……
他們總是背著我竊竊私語,他們在說什么?我不知道……我要偷偷聽他們在說些什么。
“他們說……瘦了……瘦了點但是能吃……我聽見了,他們好像要吃什么東西?”
“他們要吃什么東西呢?”
“家里沒有什么吃的啊……”
“哦哦,后來啊,我又發現了一件令我非常害怕的事情,我從他們的身體內穿過去了,我觸摸不到他們。”
“我知道了,他們是鬼,他們都是鬼啊!他們要吃了我!”
“二位仙師,你一定要救救我,我是好不容易才偷著溜出來的,若是被他們發現了,他們會立馬殺了我!”陳有金站在一老一少兩個男子面前,不斷的乞求著。
“你錯了。”
李嵩搖了搖頭,看向了眼前這個老實巴交的漢子,嘆了一口氣。
“你錯了,他們不是鬼,你才是鬼。”
“你在胡說些什么啊,我是人,我怎么是……是鬼呢?”陳有金側著腦袋,看向了眼前這兩個人。
他在說到最后幾個字的時候,臉色忽然間變得猙獰了起來。
他的臉色泛著青白之色,一層層尸斑開始出現,好似死去許久的尸體。他的雙目猩紅,向著二人撲了過來。
“生死幻夢一場,何必守著執念呢?”李嵩搖了搖頭。
陳有金的身體才撲到一半,就突兀的化作了一縷青煙,而后,地面上出現了一塊泛黃的枯骨。
應是人類的肋骨部分。
而在不遠處,不知道何時蹲著一直身體腐爛了大半的黃狗。
它的身體僵硬著,毛發干枯而毛糙,胸腹部位已經出現了巨大的缺口,腸子拖拽在地面上,腥臭的膿液流淌了一地。
黃狗的一雙眼睛渾濁而沒有任何色彩,就這么看著李嵩和吳玄之。
“我知道你有心以功德成道,但是路子錯了,你越是努力,便只會錯的越多。”李嵩伸出了一只手,撫摸在黃狗的腦袋上。
他的手掌,不知何時變成了森森白骨,和手肘部位涇渭分明。
看著無比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