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的虛空中,一顆龐大的大腦靜靜懸浮著。
鮮紅的皮質和灰褐色的溝壑交疊在一起,一根根暗紅色的血管自大腦中生長了出來,而血管的另一頭,則蔓延到了現實,扎入了長安府、鳳翔府,乃至更遠地方的人類體內。
這些人類從外表根本看不出異樣,依然如常人一般的活動著。
誰也看不見那詭異的血管存在。
但每時每刻,這些血管都在增殖,扎入到了更多人的體內。
他們的身上明明都插著一根蠕動不休的血管,但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希望的笑容,仿佛對未來有著美好的預期。
一切都會好的。
一切都是好的。
哪怕他們衣衫襤褸,哪怕他們饑寒交迫。
但他們相信,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他們可以換取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所付出的,無非就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壽命和福報而已。
對于生處于困苦中的人們而言,命和福報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我抵押十年的壽命,換取白銀萬兩……”
“我用半世福報,只求能與翠娘一生一世相守……”
鬼市的深處,無盡的紫氣氤氳,一幅幅的畫面若隱若現。
數百年來,已經有數不清的人進出過鬼市。
所有人都換取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所有人最終也因鬼市而死。
那浩瀚的虛空中,那顆鮮活的大腦,忽然的波動了起來,一根粗大的血管緩緩生長了出來,向著生死鄉內的某道身影后背刺了過去。
吳玄之漂浮在生死鄉中,緩慢的向前挪動,四周的紫氣混亂黏膩,長時間呆在這樣的環境中,對于人的精神是一個非常大的考驗。
正行走著,他忽然間轉頭,只見到身后空空蕩蕩,依然是蠕動不休的紫氣,與之前并無二樣。
是自己多疑了?
一道人影自遠處飛了過來,其身形高大如塔,雙腿符文閃爍。
正是甲十八。
“三爺,此地環境近乎一致,上不見天,下不著地,根本沒有蜃龍珠的蹤跡。”尋找蜃龍珠的道路,比二人想象的要更加艱辛。
“或許,我們陷入了一個誤區。”
吳玄之看著四周的環境,忽然開口說道。
他在尋找蜃龍珠的過程中,也一直在翻閱絡霞元君的記憶。絡霞元君也僅僅知道“蜃龍珠”這么一個概念,至于其是方是圓,是大是小,全然沒有任何相關的信息描述。
如果說,蜃龍珠并非指的某種器物呢?
那種奇異的窺探感再次出現在吳玄之心頭,他額頭的血肉猛地裂了開來,一顆圓溜溜的眼珠冰冷的凝視著虛空某處。他一抬頭,眉頭的眼珠深處沁出一抹鮮紅。
在那鮮紅的深處,一根粗大的血管猶如巨蟒一般的向他刺了過來。
而那血管的背后則連接著一顆龐大到令人身體顫抖的鮮活大腦。
“我抓到你了!”
吳玄之只是看了一眼,他頭上戴著的金屬頭盔便瘋狂的閃爍了起來,無窮的幻象猶如潮水一般的向他蜂擁了過來。
“意志判定通過……意志判定通過……”伴隨著外界的幻象的加深,頭盔釋放出來的信號在不斷增強,一次次的刺激著他的大腦,避免他被幻象給奪走意志。
那頭盔上閃爍的光芒越發強烈,似乎有些承受不住壓力。
“三爺!”
甲十八一看情形不對,右手一扣,一張通體由金屬制成的金屬卡片便出現在手心。
在那金屬卡片上,隱約散發出不詳的味道,便是靠的近了,都讓人覺得心驚肉跳。
這一枚符咒,是龍象安保公司的神秘學研究所出產的產品,上面的符文軌跡通體由金屬鐳鍛造而成。
一旦引發,能對一切精神體和能量體都會產生莫大破壞。
便是真正的道法高人挨了這么一記,也不會好受。
這也是吳玄之二人膽敢進入鬼市的底牌。
但是,他這邊剛要動手,卻被吳玄之給攔住了。
“無妨,我知道怎么對付此物了。”吳玄之的雙目赤紅,血絲彌漫了他的眼睛。
“替我護法,若五分鐘后我未蘇醒,就投擲出符咒。”
在囑托了一聲后,吳玄之自懷中取出了一個貼著“壽”字的瓷瓶,而后猛地一扯頭盔,將頭盔取了下來。
瓷瓶中的壽限頓時消去了三分之一,而后強烈的幻象席卷,將吳玄之整個人給吞沒。
相傳,生死鄉內,能遍觀人之前后三世,知其生,明其死。
這是吳玄之從絡霞元君的記憶中得到的。
許多道統的長輩都會在弟子筑基的時候,將弟子帶到鬼市的生死鄉內,讓他們在其中幾世輪回,體悟凡間的種種財富、權勢和美色,享盡人間繁華。待到弟子從生死鄉中出來后,便會明悟凡間的美好不過是虛妄,轉眼盡數成空。
如此,方能摒棄雜念,在此后的日子里一心撲在修行道路上。
這種手段,與那黃粱一夢的引渡之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強烈的幻象將吳玄之的思維包裹,只是剎那間,他的身份變幻,經歷了無數次的人生。
第一世,他出身寒門,年年考試不中。卻在三十歲那年,高中二甲頭名,從此春風得意,一路高升。而后妻妾如云,享盡人間之福。
第二世,他本是路邊乞討的乞丐,卻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得白銀千兩。而他又心思活絡,用這筆錢經商運營,短短二十年,便成為一方首富。
在無數次的轉世中,幾乎每一世,他或是機緣巧合,或是貴人相助,最后總能成為成為人生贏家,享盡人間福祿。
第三世結束的時候,吳玄之白發蒼蒼,他已經成為了一方封疆大吏,手握權勢,呼風喚雨。
但他的口中,卻發出了一聲深深的嘆氣。
“我道蜃龍有多大本事,原來也不過是冢中枯骨,守尸之犬罷了。翻來覆去,也不過是那權勢、財富那一套。你吸收的盡是些破爛玩意兒,便是演化出來的世界,也充滿了陳腐味道。”在那夢幻般的場景中,吳玄之雖然身形老邁,但他雙目卻閃過一絲嘲諷之色。
“你也休要不服氣,你這鬼市,雖然能滿足人之欲望,但實則不過是私欲,與人無益,與天下無益,只能騙騙天底下的愚夫罷了。既然你號稱能遍觀人生三世,那我也讓你瞧瞧什么才是大世,什么才是大欲。”
吳玄之忽的開口,四周的場景猛地層層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