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德,別看此人生的粗豪。
但實際上也是留過洋的,早在光緒二十一年,就參加了新建陸軍。光緒二十九年,清廷編練新軍,他調任川中第三十三混成協馬隊標統,在川中新軍內,也算是高層,地位僅次于協統鐘穎。
聽到吳玄之要贈予他一場富貴,宋元德便來了興趣。
在朝廷看來,自己這世侄是反賊,是亂黨。但這跟他宋元德有什么關系?他對于咱大清可沒有多少忠心可言。
而且他看得清楚,吳玄之崢嶸已現,現如今在川中地區早已根基深扎,再加上此次趙爾豐重傷,恐怕川中得要徹底換一片天。
“直隸新軍第二鎮副協統,如何?”吳玄之的手指在桌上一敲,開口說道。
實話實話,在聽到這個職的時候,宋元德立時心動了,別看副協統只是比他目前的位置高了半格,但卻是直隸的新軍,是北洋六鎮之一,論起地位,恐怕比尋常的協統還要高些許。
而且,北洋六鎮乃是大清jing銳,有了這么一層鍍金,未來升遷也很方便。
“世侄,你此話當真?”宋元德心中不太平靜,他如今年近四十,但現在屈居于鐘穎這么一個乳臭未干的年輕人之下,難免會有些不爽。現在有了出頭的機會,自然不想放過。
“只要您點頭,不出半年,保您走馬上任。”吳玄之笑了笑,篤定的說道。
“那……我需要做什么?”宋元德猶豫了一下,這天下沒有平白掉下來的好處。就算真有,他也不敢要。
“我要你的標統之位。”
“老爺。”宋元德自宅子中走了出來,守在一旁的下人趕緊上前,領著他上了一架馬車。
一直到現在,宋元德都有些心不在焉。
自己這個世侄,真是野心不小,這是想要做川中王啊。吳玄之現如今在蜀地的勢力盤根錯節,早就滲透進官商兩界,現在又想要自己讓出標統的位置,怕是連新軍都要染指啊。
真要被他掌握了新軍,那川中就真是他說了算了,朝廷再派什么總督過來,那也免不了成為傀儡。
良久之后,他長出了一口氣。
既然吳玄之想要徹底掌控川中,那任何障礙都不能阻攔其分毫。自己實際上已經沒有選擇,如果不肯挪位的話,恐怕那趙爾豐就是自己的下場。
更何況,這件事情上自己并未吃虧。
一個副協統的位置,足夠自己再往上邁出一大步了。
馬車慢慢消失在了巷子的盡頭,與這巷子只隔了一條街,便是繁華的青龍集。
青龍集擠得滿滿當當的全是人,有賣吃食的,又耍把戲的,還有賣衣服賣布的,當真是好不熱鬧。
在一眾衣著破爛的貧民中,卻有二三十個穿著齊整馬褂的鄉紳聚攏一起,這些人一同走進了一處修建的頗為西式的大樓,其上掛著一個牌子,上頭寫著“川中咨議局”五個大字。
就在今年,攝政王載灃同意各省成立咨議局。
整個川中選出議紳二十二人,議論本省應興應革的事件,如預算、決算、稅法、公債及省政義務等等。這些人,實際上就是民意的代表。
而今天,也正是各省咨議局首屆常會開會的日子。
此事對于大清帝國而言也是一件大事,雖然總督趙爾豐依然昏迷未醒,但川中其余高級官員,如駐防將軍、學政、督練公所的參議參謀等人也都參加了會議,不過規模比預計的要小上許多。
會議廳內的布置盡皆模仿的西方樣式,眾人圍繞圓桌而坐,駐防將軍喀松正襟危坐在首位,一眾文書吏員則站立兩側,負責記錄會議內容。
或許是第一次進行這種形式的會議,整體有些沉悶。
在場眾人中,地位最高的就是喀松,他是滿人宗室出身,負責旗人軍事。品級還在總督之上,但因為川中以總督為尊,趙爾豐還在時,他基本上沒有什么話語權。
喀松對于所謂的咨議局是很看不上的,若非其他官員上門來請,他都不愿意來。
本來這些年滿人的話語權就逐漸被那些漢臣分去不少,現如今,又搞出來一個鄉紳議政,這天下還是咱大清的江山嗎?干脆還給這些漢人算了。
學政是個八面玲瓏的老頭,見到如此情況,便主動擔起了會議主持的任務。
如此這般,一眾鄉紳才拿出事先擬好的一些的意見稿件,逐一陳述了起來。
場面非常的平和,每人提出的所有建議,文書都會快速的記錄下來。無論是官員還是議員,似乎都沒有任何的異議。
“光緒三十年,為建川漢鐵路,朝廷組建川漢鐵路公司,自民間籌款一千四百余萬兩白銀。今已過去五年,川漢鐵路卻連半片鐵軌也未曾見到,川中百姓早已生怨懟之心。若川漢鐵路無法修筑,還請朝廷歸還所籌款項,以免百姓心寒。”一個鄉紳的手中捏著一沓紙張,開口說道。
本來眾人早已昏昏欲睡,只想快些走完過場。
但此人話一出口,所有人一個激靈,腦子立馬就清醒了。
這人是愣頭青么?讓你陳述弊病,可沒讓你往傷口上捅刀子。鐵路籌款一事,本就是敏感話題,你在這個場合拿出來講是怎么回事?
而且,川漢鐵路早就歸于商辦,財政支出皆有公司自決,你跑過來問我們作甚?
眾人望向了來人,此人年紀約莫三十出頭,生得矮胖,皮膚白凈,唇上蓄著胡須,看上去頗為穩重干練。
此人不是旁人,卻是副議長羅綸。
“羅議長此言說得有理,就算川漢鐵路一時無法修建,但至少要給百姓一個說法。”羅綸陳述完畢,便有數人附和。
很明顯,這幾人都是事先商議好的,便是想要趁著這個機會向鐵路公司施壓。
畢竟是首屆的咨議局常會,哪怕朝廷做樣子,也得解決一些事情。此事如此重大,朝廷若是選擇性的裝聾作啞,那未免說不過去。
但是,這件事涉及到的資財數額巨大,背后牽扯到的人太多太廣,這事根本無解。
喀松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沒聽見的樣子。他本身就是旗人的軍事長官,當初鐵路公司籌錢的時候沒他的份,現在更別想把爛攤子撇到他頭上。
只有一些與鐵路和財稅牽扯比較深的官員,才目光閃爍,臉色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