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被套麻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不過一回生二回熟,等張安世又出現在那荒涼的老宅時,果然,那位‘老兄’已是久候多時了。
朱棣笑吟吟地看著張安世,相對而言,今日顯然斯文了許多。
他朝張安世道:“請。”
張安世苦笑道:“老兄……怎可這樣對待朋友。”
朱棣倒是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他畢竟不是生來就是天子,在北平的時候因為久在軍中,更多的倒像一個武將,正因為如此,面對張安世的抱怨,朱棣道:“勿怪。”
張安世落座道:“我那藥如何?”
“妙得很。”朱棣喜笑顏開道:“這藥一用,立即便見效了,只是小兄弟,接下來還要用藥嗎?”
“當然要,一定要按時用藥,直到徹底痊愈才成。”張安世道。
張安世心里也長長地松了口氣,眼前這個人,喜怒無常,而且行蹤很詭異,可憐他的太子的姐夫不相信他,如果有百八十個護衛,他就不用投鼠忌器了。
不過現如今,對方只要還需要有藥,那么暫時就有求于他,倒也不必怕。
朱棣頷首,一臉信服的樣子:“你送的那藥,至多再能堅持三五日。”
“這個……我身上還有一瓶,可以堅持十天半個月,只是接下來嘛……”張安世道:“我調制這藥,可不容易,這天底下名貴的藥材不知擱了多少,實不相瞞……”
朱棣微笑道:“這個放心,自然不虧待你。”
說罷,朝一邊的護衛努努嘴,那護衛會意,從懷里掏出一沓寶鈔來。
寶鈔堆在張安世面前,張安世連忙撿起來,開始點驗。
這都是百貫一張的大明寶鈔,屬于超大額的了,市面上很少見。
足足百張,那便是一萬貫,按現在的市場價格而言……呃……大抵是在五百兩紋銀上下。
還是有些吃虧啊,就這?
張安世心里略略有些失望:“老兄,你這寶鈔,怎么好像是新印出來的,你看……墨跡都沒干呢。”
張安世捏了捏手指,手指上還有墨跡。
朱棣故作驚訝的樣子:“是不是因為最近天氣潮濕的緣故。”
張安世不計較這些,還是落袋為安的好,立即將寶鈔揣進了自己的懷里,隨即咧嘴又笑了:“哎,可憐我給你配藥,居然還要虧本,算了,我不計較這些,誰讓我和你一見如故呢。”
朱棣今日心情格外的好:“好久沒人陪我喝酒了,來,高興,咱們喝幾杯。”
朱棣的酒量很大。
張安世的酒量……也尚可。
古代的水酒酒精度數低,嘎嘎亂喝便是。
幾杯酒下肚,朱棣道:“用杯太不痛快,咱們用碗可好。”
張安世道:“我用杯,伱用碗,我年紀還輕,喝酒影響發育。”
“發育是啥?”
張安世想了想,覺得比較難解釋。
不過朱棣沒有計較,酒水下肚之后,他開始變得認真起來,拉著張安世的手腕道:“你算是救了我妻子的命啊。不過有一件事,我覺得還是說清楚為好。”
張安世道:“你說。”
朱棣極誠懇地道:“關于當今皇帝吃屎……不,吃糞的事,你愿聽我一言嗎?”
張安世低頭看了看桌上的菜肴,一時開始大倒胃口。
朱棣道:“你看,當初皇帝在北平對不對,那建文偽帝要削藩,既然那個時候起,皇帝在北平就已做好了清君側的準備,那么首先要做是什么?”
“啥?”
“一方面固然是要麻痹建文偽帝,這其二,當然是要收攏人心對不對?麻痹建文,是爭取時間,收攏人心,是為靖難做準備。”
張安世想了想,就點頭道:“你說的對。”
“既然如此……”朱棣這時更加來勁了,醉醺醺地拉著張安世道:“那我來問你,若是他為了自保,而裝瘋賣傻,竟還去吃糞,這北平上下的將士們見了,會怎么想?身居高位的人,怎么能讓自己陷入這樣尷尬的境地呢。”
“我實話說,你若要講皇帝當初稱病,麻痹建文,這是有的,可要說他吃……吃……糞,這斷無可能。”
張安世擺擺手:“我早就不計較這個了,咱們還是好好喝酒了。”
朱棣的臉板下來:“不成,有些話還是說清楚為好。”
張安世道:“可是我覺得你說的沒有道理。”
“怎么沒有道理?”
張安世道:“你看哈,既然陛下在乎自己的名譽,所以不敢裸奔,不敢吃屎……”
朱棣身軀一震,驚訝地道:“且慢,怎么還有裸奔了?”
朱棣腦海里開始浮現出自己在寒冬臘月的北平城里赤裸身體、披頭散發狂奔,順道還在路邊吃x的場面。
“一個意思,我們不要計較細節。”張安世道:“若是如你所言,只因為在乎名譽,這說不通,那么孫臏裝瘋賣傻,韓信胯下之辱,還有司馬懿為了麻痹曹爽,當著別人的面,口水都流的到處都是,難道他們就不要面子的嗎?”
朱棣的臉抽了抽。
一旁的護衛眼睛朝上一翻,若是早幾日,他肯定是要翻臉,然后罵一句大膽的,而現在……他習慣了。
張安世道:“而且你這樣說,有損皇帝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像陛下這樣的大英雄,大豪杰,怎么會在乎區區所謂的面子呢?”
“真正的英雄,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行非常人之事,怎么還會在乎別人的眼光呢?那些靖難的將士,之所以追隨皇帝,是因為平日里皇帝給他們的恩澤,所以他們才敢前仆后繼,效之以死,又怎么因為區區吃x和裸奔的事,就不樂意了呢?”
朱棣:“……”
張安世道:“何況,男子漢大丈夫,裸奔和吃x也不算什么……”
朱棣感覺心口堵著一道氣,擰著眉心道:“怎么又裸奔了呢?”
張安世道:“我們先不要細究這些字眼。”
朱棣瞪大了眼,努力耐心地道:“什么叫不要細究,這不是憑空污人清白嗎?”
張安世道:“我是針對你方才的那些話而言,只是覺得你方才的話來解釋,實在沒道理。”
朱棣道:“好,好,好,你真是顛倒黑白。你哪知眼睛見他裸奔和吃x?”
張安世道:“那你哪只眼睛見他沒有裸奔和吃x?”
朱棣破防了。
本來是想好好講道理,張安世畢竟算是恩人,而且此子雖然說話口無遮攔,可好歹朱棣還是很賞識這個家伙的。
若是換作其他人,早就剁碎喂狗了。
偏偏朱棣不能,既然不能,那么還是要扭正一下這小子奇葩的觀念。
朱棣已經覺得自己極有耐心了,而且自己分析得也很有道理。
只要張安世能幡然悔悟,也不枉他的一番苦心。
誰曉得這家伙不但會抬杠,而且還又給這‘故事’的版本添加了一個新的‘裸奔’元素。
朱棣拍著桌子大罵:“入你娘!”
“你怎么還罵人。”張安世怒了:“我看你年長,不和你計較,可你若是再罵人,告訴你,我也不是好欺負的。他媽的,就你會罵人是吧?”
朱棣深呼吸:“來,你坐下,我再和你說道說道,你方才那樣是不對的,皇帝他不是司馬懿,也不是韓信和孫臏。”
張安世道:“你說的有道理,皇帝可比司馬懿、孫臏和韓信厲害多了。”
朱棣臉色總算緩和一些:“這就對嘛,所以不能類比。”
“可正因為皇帝在我心目中更厲害,所以皇帝才敢吃x和裸奔呀。”
朱棣的老臉開始抽搐,手按著桌子顫抖,以至于桌上的菜肴開始哐哐的作響。
張安世一見如此,便道:“好吧,就算你說的對。”
朱棣搖頭,咬牙切齒道:“不是就算我說的對,你根本沒有心悅誠服。”
張安世道:“我心悅誠服了。”
朱棣道:“你這是虛與委蛇!”
張安世委屈第看著他道:“說是又不是,說不是又不是,老兄你一個大丈夫,怎么如婦人一般,何況皇帝有沒有吃x和裸奔,與我們何干,我們何必較這個真,這不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嗎?“
朱棣道:“這……這是我看不過去,不能這樣憑空污蔑人。”
張安世道:“可我這是夸贊啊。”
朱棣終于不吭聲了,他低頭戰術性喝酒,直接一口酒悶進肚里。
張安世道:“這就對了,咱們好好喝酒嘛,何必要為這些事爭執呢,我當然知道,你是靖難舊人,當初跟著皇帝建功立業,心里仰慕著皇帝。可我也一樣,我心里也仰慕陛下,咱們是一條道上的。”
朱棣道:“你少說幾句吧,喝酒。”
張安世便重新落座,也豪邁的喝起了酒。
朱棣有了幾分酒意,情緒總算好了一些,便道:“你應該出身自名門望族吧。”
這個其實根本不用猜。
張安世笑了笑道:“我看你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