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翎帶著秦弈到了李青君身前,就看到一個白衣老者突兀地出現在場中。
雖然看著容顏蒼老,但身形筆挺如劍,目光如電掃來,便是刺骨的凌厲,仿佛有劍尖抵在你的心口,渾身汗毛都被炸起。
他目光看的是夜翎。
夜翎嚇得轉身就跑。
秦弈也滿頭大汗,該不會是想斬妖屠魔吧,那死定了啊。從他這么久的武修經驗,絕對可以判斷眼前這位是最純粹的劍修,還是非常恐怖的那種劍修,恐怖到他根本看不出對方修行的程度!要知道囂王是凝丹巔峰的大妖,被秒了!
秒殺凝丹,這是什么概念!
“前輩……”他硬著頭皮擋在老者面前,好歹轉移一下他攻擊夜翎的心態。
“一條洗了性子的螣蛇……”老者忽然道:“你養的寵物?”
已經跑了好幾里的夜翎:“……”
秦弈:“……”
感覺好像意外真相了的樣子……
老者卻沒再看夜翎,目光落在秦弈的笛子上:“你有琴音畫意……是居云岫的徒弟?”
秦弈抽抽臉頰:“師弟。不知前輩是?”
老者點點頭,似乎表示對萬道仙宮打了招呼。然后就不理了,并不回答秦弈的反問。
好像是既然已經搞明白眼前修行者身份,那就言盡,沒什么需要說的。
他的目光終于落在李青君身上,眼神動了動,那一直平淡得完全沒有表情的感覺終于有了點輕微的波動。
“你姓李?”他問。
李青君有些茫然地點頭。
老者伸手一招,李青君一直藏在身上的玉佩竟然自行飛了出來,到了他手里。
李青君一驚:“前輩你……”
老者道:“這是我給李青麟的玉佩。他死了么?”
李青君抿了抿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道:“既是前輩之物……那便收回去吧。”
“哦?”老者饒有興致地再度打量了李青君一眼:“你可知此物有多珍奇?”
“那有何用?”李青君大聲道:“一介死物,救不了南離,救不了哥哥,該發生的一切還是發生了。不僅如此,此番南離遭劫,這妖王還窮追不舍,我懷疑反倒是這玉佩惹禍,留之何用!”
老者難得地露出一抹笑容,聲音和藹了很多:“你有劍骨。可愿拜我為師?”
李青君愣了一愣,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
本心上,她還想光復南離……這是做得到的。
可是……還有必要么,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為了這個枷鎖,與心上人分離,也背棄了自己從小尋仙問道出入青冥的夢,如今枷鎖解脫,還要自己戴回去么?
但如果就此放棄,這一年來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李青君心中一片迷茫。
到底是為了什么,到底在做什么……
李青君失了神,秦弈便替她問道:“不知前輩高姓大名,從何而來?”
老者搖了搖頭:“你這娃娃修行多半在偷懶,既是修行者,竟不識我東海蓬萊之劍?”
“蓬萊劍閣!”秦弈差點就想替李青君直接答應。他知道蓬萊劍閣是絕對不遜色于萬道仙宮的大宗門,雙方還有過約戰的問詢來著,這是差不多級別的宗門才能誕生的交集。當然很可能萬道仙宮和蓬萊劍閣都比不上天樞神闕,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青君有了仙緣。
就算沒有仙緣,秦弈都一直在盤算把青君帶去修仙了,但他不知道李青君適不適合萬道仙宮的套路,更不知道李青君愿不愿拋開南離,不好直接替她做決定。而如今仙緣送到面前,人家還表示李青君有“劍骨”,這還不去豈不是傻!
見李青君還在出神,他忙提示了一句:“青君,蓬萊劍閣是頂級劍門,很厲害。”
老者忽然道:“放不下南離?”
李青君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怎么解釋,未必是放不下南離,而是放不下自己這么久的努力,也放不下兄長用命換來的前景。那種一切成了虛幻,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感覺,能讓人瞬間迷茫。
老者便道:“連我都能放下,你有什么放不下?”
秦弈心中一跳,李青君瞪大了眼睛。
“我姓李,草字斷玄。”
李青君豁然起立。
秦弈也有些無語,但倒也隱隱有過心里準備,沒有李青君那么震驚。
李斷玄,不是別人,正是南離開國先祖。
可他看李青君的神情,和看一個陌生人并沒有區別,對她的欣賞來自于“劍骨”,似與血脈沒有半分關系。
“南離是我建立的國度。”李斷玄慢慢道:“你是我不知多少代的后人,若我不需要南離的延續,你又是在延續什么,有你什么責任?”
李青君眼前一黑,不但沒有見到了老祖宗的欣喜,反倒忽然有種天旋地轉的暈眩感。
李斷玄續道:“莫非說是為了人民?他們在別人治下,與在你治下有什么區別?王朝如水,而民眾常在,又與你何干。”
李青君“噗”地噴出一口淤血,此前壓著的疲憊與衰竭鋪天蓋地地涌了上來,她再也支撐不住,似乎沒有了支撐的骨。
秦弈飛速上前扶住她。李青君喘息著靠在秦弈懷里,低不可聞地問著:“這就是仙嗎?”
秦弈抿了抿嘴,不好解釋。這確實是仙家的視角,超脫樊籠,如天地悠悠,無善無惡,不偏不倚。
然而身為一個人,付出的情感與牽絆,并不是用這冰冷的意味就能揭得過去的。
可必須承認……雖然冰冷,理卻恒在。
勘破,斬斷,這就是仙。
他沒有回答李青君,只是問李斷玄:“前輩……既然賜予青麟兄驚龍佩,似也不是那么無情?”
李青君眼神有了些光彩,略帶期冀地看著老祖宗。
李斷玄道:“二十年前,我心忽動,總覺得故國有緣法未盡。于是游歷南離,見到了一個叫李青麟的小娃娃。我覺得他天資很好,不適合修仙道,卻極為適合劍道,便想帶他去修行。”
說到這里,他哂然一笑:“一個有趣的小娃娃,舉著一根木棍對我說,世上沒有神仙,騙子滾!我覺得很有趣,非常有趣,他的祖宗為了修行拋棄了王位放下了國土,后人卻說世上沒有神仙,他的抱負是天下。”
秦弈李青君相顧無言。
“可我已經看出,南離最多只有二十年氣運了,他的一腔志向最終只是虛話。”李斷玄笑了笑:“我見龍氣之中隱有妖氛,似乎與妖有關,便贈了玉佩給他,便是南離國滅,他也能憑此玉佩保命。到時候我會再來,問問他跟不跟我修行。”
算得真準,這就是他出現于此的原因,不過早已人非了……
“他死了,不要緊。問你也是一樣,你的資質似乎比你兄長還高三分。”李斷玄再問李青君:“我的緣法未盡,原來是應在你身上……如今南離已滅,你怎么想?”
秦弈忍不住道:“可滅國的起因卻恰恰是這塊玉佩,這是不是前輩妄涉因果所致?”
李斷玄卻并不在意:“玉佩不會是滅國的起因。這塊玉佩在南離二十年,為什么不出事,就此時出事?此非我妄涉因果,而是南離氣數已盡。我知鯤鵬妖城正在一統,這囂獸不提前出來,也是會在妖戰之中逃亡而出,囂國潰軍毀了南離——這是很容易推算的本來結果,囂獸尸身在此,因果線清晰明朗,只要略通占卜之術就能追溯分明。至于它為什么知道青君有驚龍佩導致此番變故,因果紊亂,倒是要問你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