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肚子里有棵樹

第二百零四章 你爹十二歲就死了

“死胖子,有個事兒,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下午,胖子去小賣店買了一紙箱子的鞭炮和草紙香燭,準備上山祭奠先人。二蛋卻是一臉便秘的樣子,撓著頭跟了出來。胖子又好氣又好笑,你丫這是要唱戲啊?

大疤扛著紙箱子多走了幾步,二蛋這才露出一臉的賤笑,“這是你的保鏢?長得很辟邪啊!你走在滄海街頭,還不太安全?”

你丫長得也很辟邪。胖子扭頭就走,二蛋卻又追了上來,“要不等你上墳回來再說吧,其實我是怕你浪費錢……”

“說!”胖子還真是讓二蛋給撓出了癢癢,這廝怎么語無倫次的,上墳浪費錢?

“這可是你讓我說的啊?要不是看在寡婦嫂洗澡的份兒上……”二蛋往后面縮了縮,有點咬牙切齒的,終于下定了決心。

胖子只是似笑非笑地盯著二蛋,這個情份可真是不淺呢。

二蛋鬼鬼祟祟地左右看看,還是湊到胖子跟前來,本待往胖子耳朵邊上湊呢,卻被胖子無情地推開了。

“是你爹的事兒——你爹十二歲就死了!”二蛋一臉的鄭重其事,本著對黨和人民高度負責的態度,批露了一個殘酷的歷史事實。

你爹十二歲……這是人話嗎?

你丫是猴子派來的逗比吧?

胖子再也忍不住了,抱起二蛋就往地上摔。二蛋當然不肯就范,兩個人居然當街廝打起來。最終還是胖子人高牛大,略勝一籌,二蛋被胖子壓倒在地。不過戰斗還遠未結束,兩個人在泥地上翻滾傾軋。時而這個騎在那個的腰上,時而那個勒住了這個的脖子……端的是你死我活,難解難分!

臥槽,這真是英明神武的老大在動手?

大疤本待上前救主,隨后卻大張著嘴巴,最終艱難地閉上了眼睛——這是中華田園犬在咬中華田園犬好吧?艾瑪,一嘴毛!

好吧,我錯了。這不是兩只狗在打架,這是兩頭豬在打架——兩座肉山,塵土飛揚啊……

擱在我們老家,兩個潑婦對打也比你們有章法好伐?

不過,老大畢竟是老大!

胖子終于死死地壓住了二蛋,并且富裕出來一只拳頭,惡狠狠地照著二蛋擂去。二蛋驚恐萬狀地大叫起來,“哥,哥!別打臉,別打臉,明天過年吶!”

別說叫哥了,叫爹也不行!別打臉?老子今兒非把你這張狗臉打瘸了不可……

胖子穩穩地坐在二蛋的腰上,回轉身朝著他那碩大的屁股就是一記如來神掌。

“啊——”

二蛋殺豬般的嘶叫起來。胖子則不管不顧的,一掌一掌又一掌——老子今兒要讓你丫趴著過年!

“唉喲!都多大人了還打架,給我滾起來!”殺豬聲驚動了二蛋娘,挓挲著兩只油手跑了出來。

胖子一臉的訕笑,抓緊時間又抽了一巴掌,這才站起來作勢去扶二蛋娘,“嬸啊,都要過年了!嘿嘿,我替您老教育教育他,省得這混蛋不讓您老省心!”

“艾瑪,熟悉的味道!”二蛋也趕緊爬了起來,揉著屁股直咧嘴,咝咝地吸氣——丫真特么狠!一點兒都沒留手……

“土猴子,過年就二十一了,還打!”二蛋娘狠狠地戳了胖子一指頭。胖子就揉著傷口嘿嘿地傻笑。

二蛋娘本來想替胖子拍拍土來著,看兩手全是油也只好作罷,又瞪了胖子一眼,“家里缺什么就過來拿!”

“哎哎!”胖子點頭哈腰地送二胖娘回宮。

大疤的嘴巴張開后就忘了閉上,見老大的目光掃過來,趕緊眼觀鼻鼻觀口正襟危站——兄弟其實啥也沒看見……

你爹十二歲就死了,這個笑話一點兒也不好笑。

你還沒出生你娘就死了,效果與上述相同。

二蛋這人雖然不靠譜,卻也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胖子倚著墻根蹲在地上。二蛋也扭著屁股跟了過來,艱難地蹲下,和胖子并排。

沉默了一會兒,二蛋從兜里掏出一包玉溪來,分給了胖子一根。大疤手腳麻利,趕緊掏了打火機過來點煙。二蛋深吸了一口,瞇著眼享受了一番,把煙盒塞給了大疤,豪氣地說道,“拿去抽!”

“嘿嘿,謝謝蛋哥!”大疤眉開眼笑地走遠了些,自己點上了一根。

胖子也抽了一口,靜靜地等著二蛋開口。以前兩人也沒少偷小賣店里的煙抽,不過胖子就是抽個范兒,一直沒上癮,在滄海時也從未抽過。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娘不讓我跟你說呢。但咱們現在都長大了嘛,你再瞎哭一場,多虧得慌!”二蛋臉上還是便秘,想訕笑一下卻沒成功,又趕緊低頭抽煙。

胖子就那么淡漠地看著二蛋。從抽煙的架勢看,這廝還長本事了。

冬天的太陽下山早,西邊一抹殘霞。遠處有鞭炮聲傳來,空氣中彌漫著硝煙的味道。鄰居家孩子哇哇地哭,誰家在炸帶魚——舊歷年的年底畢竟像個年底……

先考徐繼祖,先妣徐王氏合墓,不孝男徐晃立。

墓碑上的落款時間是二十年前,也就是胖子出生那年。

如喪考妣,是形容一個人非常悲痛,驚慌失措,就跟死了爹娘一樣,通常是貶義。

此時胖子的心情,就是如喪考妣。也不是,考妣早就死了,死了很多年了,甚至是在胖子出生之前。

這扯不扯?

藏馬山史上有陰婚的陋習。也就是把一對夭折的男女,通過三媒六證進行婚配。婚禮也是嚴格按照正常程序舉行的,直到洞房環節才換成合葬——也算是洞房了吧……

旁邊的墳墓是,先考徐能,先妣徐鄭氏合墓,不孝男徐繼祖立。落款時間倒是在十八年前,這是先死的給后死的立碑呢。

那時胖子已經兩歲多了,對此卻是完全沒有記憶。

“老大,咱還燒不燒?”

大疤畏畏縮縮地問了一句,老大的心情一直很沉痛,就在墓碑前一動不動地站著。大疤則一直站在胖子身后陪默哀,兩腿都站麻了。

老大好像是過于沉痛,居然把正事都給忘了?

好吧,太陽已經下山,墓地里影影綽綽的。陰風颯颯地吹,荒草起伏,枯樹搖頭。

打架砍人,大疤是不怕的,這時候心里就有點沒抓沒撈的……

“燒,燒吧!”

胖子終于恢復了神智,在兩個墳墓中間蹲下了。從枯草叢里扯了一根草莖,銜在嘴里嚼著。

爺爺不是爺爺,爹也不是爹。

至少娘還是娘——墓碑上那個叫徐王氏的名字——她是姥爺的女兒,舅舅的妹妹,表姐的姑姑。

而且,我娘因我而死。

從二蛋躲躲閃閃的說辭里,胖子知道了很多不想知道的事情,還信了。二蛋的理由還真是充分——我是怕你浪費啊,瞎哭……

簡單說來,徐王氏是個懷孕的大姑娘,終于難產而死時,也未說出到底是誰下的種子。

嗯,我有娘,應該也見過娘,如果我睜眼比較早的話……

兩堆草紙熊熊地燃燒起來,烤得胖子的臉很熱,連眼淚都烤出來了。

大疤手忙腳亂地點起了鞭炮,四五串鞭炮一起爆響,電火花照得胖子的臉一亮一暗。

老大自小父母雙亡,卻是事親至孝。哭也不出聲,直把淚來掉……大疤內心里是感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