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邊貿生意怎么樣?”李和腳底下都是泥巴,站的時間越長,陷得越深,看見旁邊有個稻草堆,就把腳從泥地里拔出來,道,“去那邊吧。”
董進步也跟在李和后邊,邊走邊道,“說好做也好做,說不好做也不好做,主要還是看怎么說,今年黑河封凍,還有人從那邊開坦克車過來的,軍隊后勤和裝備就直接接收過去,大家都不少賺錢。黑河大大小小的外貿企業有五百多家,可是有出口權的就三家,我們這種絕大多數是搞邊貿代理。前些年,邊境二級行政地區無權結匯,我們還得大老遠往冰城跑,貨款從俄羅斯所在地銀行到俄羅斯外經銀行,再轉到京城中國銀行,再到冰城中國銀行,再到黑河的支行,等到我手里,也是小半年時間沒了,壓款太厲害,做的確實難。這兩年結匯倒是容易多了,可是這盧布貶值厲害,有2000萬盧布的順差存款,根本拿不回來,在當地也買不到合適的貨物,就是拿回來也是廢紙,賠過好幾筆。而且現在結匯只大部分情況下只認美金,前些年那么吃香的瑞郎反而讓人厭了。原來我們合作的許多蘇聯時期的國營企業的也發生了變動,或撤銷,或者找不到人,或者改成了股份制企業,不認原來的債務貨款,即使債務人家也承認,可是就是不給解決。”
“你啊,也是不容易。”這些話,潘松也未曾和李和說過。
董進步繼續道,“黑河港五公里不到,可是過河運費以前最高的時候是18塊一噸,現在哪怕物價局協調降價,也還要接近十塊錢,再加上八九塊錢的卸貨費,有時候就是白忙。”
“國內統一定價5公里以內是3.3吧?”李和開過廠子,對運費是不陌生。
董進步道,“是3.3,卸貨費1.7,所以這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他接過李和的煙,點著后繼續道,“再比如說這個季節,國內化肥缺口大,正是做化肥生意的最好階段,可是咱們省里挺操蛋,說1—5月份是用化肥旺季,不準出省。而且鐵路部門還規定,從俄羅斯進口的化肥不能運過山海關。結果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化肥積壓在黑河口岸,甚至板結變質。”
“你就不做了?”李和不信董進步這么老實。有些事情,眼看就是孬熊,干起來就是英雄,全憑著膽量。
董進步嘿嘿笑道,“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一句,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火車不能走,求告下運輸公司,才偷偷摸摸的走個百十噸,但是現在不一樣,趁著潘老板的人情,我張口要多少車,他給我多少,出省的通道,暢通無阻。”
“有什么困難盡管說。”所有的事情都不出李和所料。
“李老板,我認真的說,想弄個進出口的資質。要是省里有權給這個資質,我倒是不麻煩,現在都是外經委控的嚴實,我就沒辦法。”董進步笑著道,“我聽說那個什么沈老板和于老板都有這個資質。”
對于沈道如和于德華,他也只是耳聞。
“這個我給你弄。”李和說的直白,“但是有一點,能做的就做,不能做的就不做。”
“李老板你放心。”董進步道,“沒你就沒我今天!”
小姑爺借過來的烤羊爐子,已經在飄陣陣的香味。
又借了四張大桌子過來,在泥地里鋪滿干草,一溜排的擺下,布上白酒,盤了點花生米,該坐的就坐上。
董進步得了李和的保證,徹底的耍開了性子,嚷道,“你們今天誰不把我灌倒,我就跟誰惱!”
他帶過來六個人,見老大發威,不能跌相,也跟著悶喝。
何家和方家的親戚極其左領右舍更不愿意丟人,陪不到你,他們不算人!都一個勁的發狠,誰怕誰!及至碰完幾杯,越發的酒性上來,誰也不讓誰!
說話喝酒越發無顧忌!
方家屯子的大隊書記更是對董進步直言,“你喝不好,說明咱們西山口的男人沒本事!”
人家撂話,他就得接。
就是胡亂喝了,不把你喝的爬著出去,算他們沒用!而且這年頭誰也不比誰好,日子亂糟糟,借著酒勁發揮心里那么點不痛快!
不少人甚至連那點買酒錢都沒有,趁著這個機會,好好過個酒癮。
十一個大男人,輪換桌子,輪流碰杯子,三壇子,三十幾斤的白酒都快不夠!
李和盡管酒量不差,也被整的冷汗直冒!
最后他實在喝不下,何龍替他抵擋了不少。
實在沒辦法,李和只能去尿遁,認熊,東北的爺們他惹不起。
他趕忙回到屋里抽完一根煙,偷偷在枕頭底下塞了一萬塊親啊,就躺到床上迷糊了。
及至他醒來,發現已經四點鐘,這幫人還在喝,女人們都加入了,五壇子的白酒沒了。董進步已經趴在桌子上,眼睛通紅,一個勁的擺手。
李和笑著道,“回屋躺會。”
“不了,不了,得回去。”董進步幾乎忘了,現在還是泥巴路。
“那就趴著吧。”李和點著煙,笑嘻嘻的看著他,你狂,看你怎么狂!
六點鐘的時候,大家的酒勁都醒的差不多,冷風刮起來,只等著路面結凍大家走,一直到八點鐘,喝了芋頭粥,大家才準備出發。
方家大小子在方家老太太的做主下,愿意跟著董進步走。方家老太太是白內障,眼睛都不怎么中用,但是說話有狠勁,比方姑爺和姑姑有決斷,“出去,待家里一輩子不要有出息。”
方家姑爺要把李和下午給得錢都給大兒子帶走,卻被董進步攔住,“你放心吧,什么都不用帶,有我一口,就少不了他一口。”
眼淚婆娑中,方家大小子帶著一雙新鞋,跟著李和等人一起走了。
何家在城里的房子不小,但是董進步等人死活不愿意在何家住,到旁邊的旅館去了。
沒人的時候,何老太太才對李和道,“這次真是耽誤你了。”
女婿分寸的拿捏,做事的敞亮,讓她心生感激。起碼沒給她這門子丟人。
“嬸子,你拿我當外人了。”李和沒聽她多說,洗了一把臉,就和何龍擠在一張床上睡去。
他從來沒有睡過這么安穩的覺。
他心安。
第二天一起床,第一個看到是方家的大小子在廚房熬稀粥,老太太也還沒有起床。
“全子,不多睡會?”大小子的全名叫方明。李和見鍋里的米粥泛著黃點,大概米在家里放的時間太長,有點發霉。
“姐夫,我給你盛,你喝點。”
“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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