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關于那場實驗中究竟發生了什么,海倫娜沒有詳述。
她只是含糊地透露了一些關鍵詞:痛苦、震驚、絕望和無盡的折磨。
據說實驗結果出來的那天,維格尼厄本人就因為深深的絕望而發呆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同樣知道了實驗結果的海倫娜來到實驗室收拾的時候,發現的只有丈夫的尸體。
維格尼厄因為絕望而自盡了。
不穩定煉金術體系的背后,隱藏著令人無法承受的絕望和恐懼,越靠近他的人,越容易徹底陷入崩潰之中。
海倫娜僅僅是了解到了一點皮毛,所以影響沒有那么大,但維格尼厄的死還是對她產生了巨大的沖擊。她一度想過追隨丈夫一同離去,卻沒舍得肚子里的孩子。
最終,她還是艱難地選擇了一個人活下去。
一段時間后,孩子出生了,出生時,男嬰的額頭便有類似古代太陽神的印記——這是海倫娜家族血脈的獨有特性,據說他們的祖上和古神頗有淵源,所以在每一代成員出生時,都會受到古神遺志的祝福。
而按照他們家族的傳統,孩子也必須到了成年之后,才能選擇自己的名字,在此之前,只能擁有小名。
海倫娜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擁有古代太陽神那么強壯健康的體魄,所以干脆將他的小名喚作“小太陽神”。
母子兩人就這么艱辛而頑強地在斯蒂芬桑生活了下去。
維格尼厄死后,海倫娜徹底遠離了欺瞞學會。
她試圖將自己學會的那些危險的煉金術全部忘記,轉而重新投向等價煉金術的懷抱。
不得不說,她在等價煉金術體系內的天分實在是有限,所以不管她有多努力,日子最多也就是糊口而已。
但對于經歷過風浪的海倫娜來說,能夠平平安安地將小太陽神撫養成人便是最后的夙愿了。
或許每一天晚上,久久無法入眠的時候,她會偶爾想起那個葬送了自己丈夫生命的恐怖實驗,心中對不穩定煉金術仍然存有好奇和渴望。
但她很好地克制了自己的非分念頭。
因為她知道自己是小太陽神唯一的倚靠了,自己不能出事。
所以一轉眼過去好多年,海倫娜都沒有打開丈夫的實驗日志。
而欺瞞學會的人,一般也都是自己埋頭干自己的,幾乎沒有人在意,當初的維格尼厄到底發現了什么。
可惜,平靜的時光總是轉瞬即逝,命運總愛和人開玩笑。
就在小太陽神六歲生日那一天,海倫娜驚慌失措地發現,自己的孩子竟然出現了體內器官早衰的跡象!
這是一種非常罕見的病癥,哪怕在魔藥學如此發達的斯蒂芬桑,也是無藥可醫的。
那些有錢而強大的法師或許能想到一些辦法,但他們顯然不會在意小太陽神的生命,越是高階的復原法術,消耗的錢財和資源便越是驚人。
一時之間,海倫娜再度陷入了走投無路的困境,就好像很多年前,她和丈夫苦心維持的那個風雨飄搖的實驗室一樣。
只不過這一次隨時可能倒下的人變成了她更在乎的兒子!
那是她生命的全部,她不容許小太陽神被病魔奪走性命。
好在這種病癥發作的速度還沒有那么快。
她還有時間尋找辦法。
在嘗試了一些常規手段失敗之后,海倫娜終于將目光重新鎖定在了自己昔日未竟的事業上。
不穩定煉金術。
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圍內,似乎只有這種“異想天開”的煉金術才能用相對廉價的成本保留下小太陽神的生命。
沒有太多的思考,失去選擇權的海倫娜快速地打開了維格尼厄留下來的所有日志和記錄。
時隔多年之后,她再度踏入那扇曾經奪走她摯愛性命的可怕大門。
只是,令她沒想到的是,原本她以為自己這么多年沒有涉獵過不穩定煉金術了,想要重新撿起來應該是非常困難的事情才對;誰知道她剛剛嘗試了一個最基礎的小實驗之后,便感覺到了那種如魚得水的滋味,仿佛只有在這個領域之中,她才能全心全意地做自己。
她進步的飛快,甚至比年輕的她更快!
她展現出了令人恐懼的天賦,幾乎是用三個月的時間,便在相關領域內達到了維格尼厄當年的水平,而她也借著實驗日志,了解到了當年實驗的全部真相。
海倫娜承認,她也絕望過,但她比維格尼厄更加堅強,她撐了下來,同時更進一步,完善了維格尼厄的實驗,得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結果。
那一刻,不需要任何人承認,她知道,自己已經掌握了神之煉金術。
她將神之煉金術的秘密,保存在了徐楠手里的能量石中。
然后,她開始著手拯救小太陽神。
因為之前的實驗已經消耗了她所有的家產,而小太陽神的身體也不容許她再等待下去了,所以,她只能將陪伴自己多年的煉金人偶作為兒子的新身體。
出于某種目的,她改造了煉金人偶的腦袋,換成了現在的木偶腦袋。
接下來,就是見證奇跡的時刻。
海倫娜通過自己領悟的神之煉金術,將小太陽神的靈魂直接灌注到了煉金人偶的身體里!
這種手段其實是超出了現有的魔法和煉金理解的,否則白塔之主勞倫斯也不會為了成為大巫妖煞費苦心。
在斯蒂芬桑,涉及到靈魂層面的法術有很多,但人們對此知之甚淺,更別提像海倫娜這樣輕而易舉地將人類的靈魂灌注到人偶里面去了。
而就在這個過程中,海倫娜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經歷過“神之煉金術”洗禮的小太陽神,好像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
沒多久,海倫娜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兒子在靈魂轉換過程中少了什么。
那是被認為是人類和野獸唯一的區別的事物:羞恥心。
小太陽神本來就是一個非常正常普通的孩子,但是在神之煉金術之后,他變得沉默自閉,而且各種測試反應,他失去了廉恥觀念,更進一步,他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羞恥。
人們通常說神明薄情寡欲,但他們其實仍然是擁有少許羞恥心的,他們會感到憤怒、驕傲、嫉妒、憎惡等等,他們仍然擁有那些被稱之為原罪的東西。
一個完全失去羞恥心的、活著的、可以被認為是符合定義的智慧生命,在整個多元宇宙都是非常非常罕見的。
而對于海倫娜來說,小太陽神的變化帶給她的沖擊還不僅僅是作為一個母親應該感到的痛苦和悲傷,她還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懼!
因為她忽然發現,自己的孩子好像是最符合神之煉金術定義的施法者人選!
而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她發現小太陽神一個人玩耍的時候,竟然已經能使用一些看似普通,其實非常匪夷所思的煉金術了!
那一刻,她知道,事態的發展已經超出了她的掌控范圍。
“所謂不穩定煉金術,其實包括兩個階段。”
“第一階段,也就是我現在所處的階段,被我的丈夫定義為有限不穩定煉金術。在這個階段,我可以做到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你給我一杯牛奶,我可以給你一座擁有一百頭奶牛的牧場……可這和他設想的第二階段比起來,根本不算什么。”
“第二階段,就是所謂的無限階段!按照他的理論,即可以用有限的資源,通過煉金師的超凡之力,置換到無窮無盡的資源,甚至能單獨創造一個宇宙!”
說到這里,她的表情越發激動,反而是她身旁站著的小太陽神,一副淡定的樣子。
“當然,第二階段目前還只是一個假想而已,但種種跡象表明,我們努力的方向并沒有錯。”
徐楠有點艱難地聆聽著海倫娜的雄心壯志,猶豫道:
“但這一切和羞恥心、和所謂的無畏者,又有什么關系呢?”
海倫娜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道:
“因為不穩定煉金術的核心,就是無恥呀。”
“之前我說過了,這是神之煉金術的基礎。你可能還沒有理解到,我試著說的簡單些,在等價煉金術體系內,凡是都是處于一個合理等價的范疇之中的。可是你是否想過,這個等價合理的概念是誰定義的?”
“當然是古代的煉金師們自作主張定義的。”
“事實上,這種定義并不精確,只是一個不太會出錯的大致范疇而已。而煉金術的本質還是索取,等價煉金術因為索取和付出是相對平衡的,所以不太會出現惡性事故;而作為反面例子的不穩定煉金術則是惡性事故頻出。你可知道其中的原因?”
“算了,這對你來說太過深奧了。”
“你只要知道,羞恥心越淡薄的人,越能發揮出神之煉金術的奧義,而在理論上,徹底沒有羞恥心的人,便能達到神之煉金術的巔峰!”
“你知道為什么要叫做欺瞞學會么?因為在我們的體系里,只有學會欺瞞自己,瞞過自己的羞恥心,才能更好地施展不穩定煉金術……”
在談論學術方面,海倫娜仿佛換了一個人,簡直變成了話嘮,侃侃而談。
聽得徐楠腦袋都大了。
不過好在他還是能勉強理解一點皮毛。
這個聽上去很拽,副作用估計也很拽的智障煉金術居然是越無恥的人越強!
那就不太適合自己了呀。
徐楠心中嘆息。
他沒有辦法立刻理解海倫娜所說的東西,但他也隱隱感覺到了什么,所以將海倫娜說的東西都深深地記在了心里。
他有一種預感,這些知識遲早有一天會派上用場的。
不管怎么樣,海倫娜和小太陽神身上發生的一切,已經證明了不穩定煉金術體系的確是存在的,如果維格尼厄還活著,恐怕會高興地跳起來。
但海倫娜想到了更多。
小太陽神的異常恐怕是無法長期隱瞞下去的,她覺得與其無力地嘗試隱瞞,不如大大方方地展現在世人面前。
只有將他的才能放在越大的舞臺上展示,才能越好地保護小太陽神。
所以她在早年間一個混得不錯的朋友的幫助下,拿到了鎏金奧克羅杯的入場資格。她玩了個花招,將自己的孩子充作煉金物品渾水摸魚,結果果然如她所料,小太陽神引發了斯蒂芬桑的軒然巨浪。
之后她趁機躲了起來,同樣在那個朋友的安排下,她躲到了萵苣旅店的地下密室里。
值得一提的是,她似乎對米蘭達的竊魂怪身份并不知情。
“那么,你到底想怎么做呢?”
徐楠看著手里的能量石,心中其實已經猜到了答案。
他其實很想勸說幾句的,但看著海倫娜平靜的眼神,他沒有開口,因為他知道,她一定是思考過很多遍了,才做出了現在的決定。
這些日子以來,他看到過很多類似的眼神:米倫少爺、霜巨人殘靈、奎爾拉斯……
那是疲倦到極致的眼神。
“你又何必明知故問?”
海倫娜輕輕一笑:“你我都知道,只有我死了,我的孩子才能得到最好的保護和照顧。”
“為了得到他身上的秘密,他們或許會不擇手段,但一定不會傷害他。”
“或許安蘇麗女士更愿意收他為徒,或許他那個冷漠絕情的舅舅還真能派上點用場……”
“我死了,神之煉金術就只掌握在他的手里了,為了這個秘密,斯蒂芬桑會將他保護的比封印著惡魔的神器還要小心翼翼……”
“這就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了。”
徐楠咬了咬嘴唇,沒有說話。
小太陽神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似乎聽不懂海倫娜決絕的語氣里到底蘊藏著多少復雜的情緒。
“我想知道無畏者是什么。”
他看著海倫娜。
這個問題,她一直沒有解答。
其他部分,他其實已經隱隱有所猜測了:自己的特質是羞恥,而小太陽神恰恰是被剝奪了羞恥心,兩者之間存在共同之處也是正常的。
或許,自己也有機會施展神之煉金術。
海倫娜沉默了一會兒,她張開嘴巴,嘴唇上下翕動,但徐楠卻聽不到任何一個字!
嘩啦啦!
天外世界突然倒卷扭曲,一個澎湃的力量刺破了一切;徐楠只覺得耳朵升騰,那怪異的聲浪——仿佛是有人用很大的力氣,憑借一把鈍器捅破了一層厚厚的膠狀物組成的膜!
徐楠有些蛋疼地看著橫空出世的阿凱。
下一秒,阿凱的臉色變得煞白。
因為在他的視野之中,海倫娜的心口忽然多了一把小刀!
她微笑著站在那里,一個踉蹌,沒有摔倒,是被小太陽神輕輕扶住了。
這孩子或許還沒意識到自己的母親已經離去了。
他扶住海倫娜,又好奇地看了看阿凱,然后移開了目光。
“為什么!”
阿凱低低的咆哮道。
“我打開了深淵的大門,卻沒辦法自己合上。”
海倫娜輕聲道:
“我要讓他活下去,就好好活下去……”
阿凱眼眶噙淚,一把抱住了海倫娜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
“我發誓。”
他說。
“謝謝你,哥哥。”海倫娜閉上了眼睛。
她的右手,仍然緊緊握著煉金人偶的手腕。
小太陽神似乎很困惑母親的姿勢,于是用腦袋碰了碰海倫娜的腦袋。
沒有任何回應。
他的身體也漸漸僵硬住了,手里的那半朵永生花,也悄然無聲地滑落地上。
“她和你說了什么?”
萵苣旅店的地下室里,阿凱終于從沉痛中回過神來,看向了徐楠。
“我不能說。”
徐楠沉默了一會兒,如此說道。
阿凱點了點頭,沒有強迫徐楠,事實上,以阿凱的聰慧程度,大概不難猜出海倫娜的用意。
既然海倫娜已經做出了選擇,他尊重她的決定。
“你準備怎么處置這孩子?”
徐楠輕聲問道。
“需要稟報安蘇麗女士嗎?”
出乎徐楠預料的,阿凱搖了搖頭:
“暫時先不需要。”
“我會找一個安全屋,將他安置起來。”
“等到這陣風波平息了一些再說。”
說到這里,他忽然沖著外面喊了一句:
“都給我自覺點!”
徐楠愣了一下,結果外面那兩名黑袍巫師苦著臉走了進來。
他們拿著魔法杖抵著自己的腦袋,苦哈哈地乞求道:
“副隊長,我們自己來行嗎?”
魔杖的尖端,還閃爍著詭異的藍光。
這場面多少有些滑稽,徐楠好奇地看戲。
“我怕你們傷到腦子。”
阿凱嘆了一口氣:“我雖然不會法術,但消除記憶的手法還是比較擅長的……”
“我們知道副隊長您擅長記憶抹除拳法,但天天挨揍真的吃不消啊,上個月已經吃過兩個拳頭套餐了,這個月真的頂不住了。”
一名巫師慘然道:
“就讓我們自己動手吧,我們自己施法,就算傷到了腦子,也不在意的!”
另外一名巫師也拿魔杖抵住自己的太陽穴,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
“是啊是啊!誰讓我們又和以前一樣,不小心看到了不該看的聽到了不該聽的呢?”
“我知道您也是為我們好。”
“但這次還是讓我們自己動手吧?”
兩名巫師不約而同地跪下,含淚道:
“求求您了!”
阿凱一臉仁慈地揮揮手:
“動手吧。”
在徐楠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兩名巫師不約而同地對自己的腦門施展了記憶消除術!
噗的一下,藍光閃過。
兩人撲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