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長生

第六十章 分離

這時,天色也不早了,我看著外面漸漸黑沉的天空,心里念著林炎越,不由提心吊膽起來。于是我一邊走,一邊扯著嗓子叫道:“林炎越,林炎越!”我想著林炎越,呆在這陌生又古怪的地方心里也不安,便一遍又一遍地叫著。我叫了一陣,尋了一陣,眼見天色漸漸黑沉下來,眼見這山林不知多大,終是忍不住膽怯,回到石璧下準備過夜。

這塊石璧有一種奇怪的能量,呆在這里時讓我感到很安心。

果然,我睡在石璧下的這個晚上十分寧靜,除了我睡夢中,總是聽到那個叫枝女的女子低低的,倔強的一遍又一遍的在我腦海里叫著,“師尊,你在哪里?師尊,你在哪里?”

枝女老是在我夢中叫著,害得我一晚上睡得老不踏實了,天一亮,我便急急忙忙離開了這塊鬼石璧。

我面前的山林很大,很大,出乎我想象的大。我原以為,在這地方找到林炎越,最多只要二天三天,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我找到林炎越的時間,足足是我預料中的二十倍,三十倍。

三個月后,我在一片倒塌的山谷里,看到了受了重傷的林炎越。

我找到林炎越時,他正爬在地上,艱難地挪行到一個水潭邊取魚。我陡然與他四目相對,也不知怎的,一種說不出的心酸和痛楚涌上心頭。

我的林炎越,高貴清華,無人能及,他一坐一行無不講究,可現在的他,卻爬行在泥污處處的地上,就為取得一點水喝,他全身上下無一處干凈的地方,除了那雙依舊明亮奪目的眼!

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一邊哭一邊朝著林炎越跑去,跑到林炎越身邊,我小心地跪下,慌亂地翻看他鮮血淋漓的傷口,哽咽著說道:“這是怎么啦?這是怎么啦?”

我的林炎越,我那高貴不可一世,傲氣沖天的林炎越,他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

見我哭個不停,林炎越沙啞著聲音說道:“無妨的。”過了一會,他又說道:“別哭。”

我拼命地點頭,抽噎道:“我不哭,我不哭。”一邊哭,我一邊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下袍,看向他的傷腿。

這下袍一卷,我的眼淚卻是流得更兇了,只見林炎越的右腿已經完全腐爛,青黑色的毒蔓延到了膝蓋上,小腿處有五六條深可見到白骨的傷口,現今,那傷口里蛆蟲翻滾不休!

咬著牙讓自己平靜一點,我顫聲說道:“林炎越,你的儲物袋里還有傷藥嗎?”

果不其然,林炎越搖了搖頭,他低聲回道:“我進來后發現,腰間的儲物袋已經不見了。”

一定是巫木仙使,一定是大尊的人拿走了它!

我慌亂地低下頭,幸運的是,我的儲物袋還在,可我翻了半天,我那袋子里哪里有什么傷藥?

見我慌亂得整個人都在顫抖,林炎越疲憊地靠著樹干笑了笑,他低聲說道:“別怕……找不到就算了。”

這怎么能算了?這怎么可以算了?

我看著他那膝蓋上的毒肉眼可見的越來越黑,整個人都痛得喘不過氣來,我急急說道:“林炎越,你別睡,求你了,你別睡過去。你告訴我現在要怎么做,你告訴我啊!”

從來沒有一刻,讓我這么痛恨自己的無力,如果我能干一點,我也許就知道怎么解這毒了,如果我想事再周到一點,我就會在儲物袋里裝滿傷藥了。

林炎越卻是啞聲道:“給我一點水。”

我連忙跑到潭水邊,捧著一捧水喂林炎越喝下。就在他把水喝完時,我突然想起一事,連忙說道:“林炎越,我是鳳凰對不對?”

對上林炎越的目光,我臉上淚水還糊在那里,卻已喜笑顏開,我道:“我聽人說過,鳳凰的血可以讓人復生,林炎越,我的血可以救你對不對?”我也不等他回答,便急匆匆從儲物袋里拿出佩劍,劃破我的手腕便向林炎越的傷口滴去。

鮮紅的溫熱的血,一滴一滴濺落在傷口上,我眼睜睜看著,可等了半天,血已經凝結,傷口卻還是傷口。

見我一臉絕望,瞬也不瞬地望著我的林炎越低聲說道:“魏枝,你現在還是幼生期……沒有經過涅磐,你的血與凡人無異。”

我顫抖著唇看向他。

見到我臉如死灰,林炎越卻是笑了笑,他伸出手輕輕摸向我,感覺到他的動作,我連忙偎近他。

林炎越的大手,緩緩在我頭頂上摸過,他低聲說道:“其實也有作用的。”見我抬起頭來,林炎越溫柔說道:“你這一路走來,是不是沒有遇到過危險?”

我怔了怔,連忙點頭。

林炎越輕聲說道:“那就是你的能力,這幻境里各種古怪異獸,噬心魔蟲,在感覺到你的氣息時,都會自動潛伏,宛如凡間最乖巧的貓狗,與貓狗不同,它們甚至不敢出現在你面前。”

我這時卻不想聽這個,便打斷他的話頭,“林炎越,要怎么才能救你?”我又想哭了,啞著聲音乞求道:“你這么厲害,一定知道有什么辦法可以救你自己的。”

林炎越卻是神智越來越昏沉,他虛弱地說道:“這幻境,無法聯系外面的人。”說到這里,他自失的一笑,小聲說道:“……我命中有一劫……卻原來應在此時。”

他說完這句話后,重又睜開眼。

看著我,他伸出了手。

我連忙握住他的手,輕輕挪過去,把臉擱在他的胸膛。靠著他,我哽咽著說道:“林炎越,你那么厲害,你告訴我,現在有什么辦法救你?”

回答我的,卻是林炎越微微收緊地手臂。

他摟緊我,卻不回答我的問話,只是低低地說道:“魏枝。”

我抽泣著說道:“我在。”

“那天晚上,我得了你的身子,卻一直不曾對你更好一些,我很抱歉。”

我拼命地搖頭。

“早知道會有今日,我以前就應該對你更好一些。”

我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林炎越伸手撫著我的頭發,又低聲說道:“魏枝,你的性子有點癡,認準的人和事,怎么也不肯回頭。往后,你得學會遺忘。”

我搖著頭,哽咽著說道:“我不。”

林炎越這時還在繼續說道:“你一定要小心大尊,記著,便是死,你也不能在他面前激發血脈……如果讓他知道你是鳳凰,那后果會非常可怕。魏枝,你還是個孩子,你不知道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而不是生不如死。”

我拼命點頭,哽咽著說道:“我聽你的。”

“我給你的那本符箓,你認真點學,還有我教你的法訣,你也認真點學。”

“好。”

“答應我,無論何時,你都要快快樂樂的,我喜歡看到你笑……”

“……好。”

林炎越一邊低聲交待著,一邊時不時低頭在我頭發上親一下,我哭著哭著,漸漸也明白過來,他,可能是真沒有法子了。

如果注定要消亡,我不想我對他最后的記憶,只有流不盡的眼淚。于是我抬起頭來。

仰頭看著林炎越,我癡癡地望著他的俊臉,我便這樣看著他,看了一會,我伸出雙手,輕輕捧上他的臉。

我捧著他,小心翼翼地把唇印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我吻得很小心很小心,不知不覺中,我的淚水順著泥水滴入他的薄唇中。

林炎越唇動了動,他開始泛著青紫的眼皮擠出一個笑容,溫柔地看了我好一會,他低聲說道:“魏枝。”

“恩。”

“好好抱緊我,我想睡了,你也睡吧。”

淚水流到我的嘴里,我聽到自己輕輕地應道:“好。”我伸出雙臂,越發眷戀地摟緊了他的腰。

就在我的手摟上他的腰時,突然間,我的身后傳來了一陣響聲。

這是人的腳步聲!

我刷地轉過頭去。

有人來了!

看著昏暗的天空下,那個不知何時出現的,赤著上身的高大古怪男子,我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可不等我開口,那男子已看向林炎越,渾厚的嗓音在林中傳響,“他要死了。”

我張著嘴嗬嗬連聲,我想求他,卻因太過激動而發不出聲音來。渾沉中,我只是朝這個陌生人磕著頭,一個又一個,不停的朝他磕著頭。

陌生男子看了我一眼,說道:“你想救他?”

我拼命點頭。

那男子沉思了下,他道:“如果要救他,就得把他帶到遙遠的地方去施救。可能終你此生都無法與他再見面,你可愿意?”

愿意,我自是愿意!我使勁地點著頭。

見我這樣,陌生男子嘆息一聲,他悄無聲息地飄到我面前,輕輕在我頭頂上摸了一會后,男子嘆道:“癡兒……”聲音一落,一陣旋風卷起,轉眼間,這個陌生男子和林炎越,同時消失在我眼前。

正如來得神秘一樣,這男子去也去得突然,我怔怔地跪在地上,直過了好一會,還無法相信我的林炎越就這樣被人帶走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慢慢挪后兩步,轉過身,我在林炎越剛才躺過的地方躺下。剛剛躺下,我的背上便被一物硌住,我伸手一摸,從泥土里掏出一個木雕來。

我小心的把木雕洗干凈,這木頭,雕的卻是我。看著木頭上眉開眼笑,傻呼呼的笑臉,我低下頭,緊緊把它摟在了胸口,過了一會,我再也忍不住啕啕大哭起來……

(第一卷凡世間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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