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王舉人看到了這位孟將軍的態度雖然有些冷淡,卻還是客客氣氣的,也大著膽子道:
“在下就是。↖,”
孟將軍便從懷中掏出來了一張公文,復讀機也似的淡淡的念道:
“察庚子年舉人王仲明,子西泉頗有才干,不畏艱難,忠心報國,力挽狂瀾,故授其尚強知縣。”
念完了以后,孟將軍便淡淡的道:
“恭喜王知縣了,這份公文乃是我從州中帶下來的,此后咱們便要與尚強共存亡,希望大家能同舟共濟,多行方便!”
王舉人,哦,不對,王知縣此時已經是笑得滿臉堆歡:
“孟將軍太客氣了。”
王知縣卻不知道,他幾天前寫的那一份呈貼用加急送了出去之后,可以說是在州府上引起來了極大的震動,這邊本來距離海岸線足足好幾百里,本來只道是核心腹地,安全地帶,萬無一失,哪里知道東海賊會沿河上溯,連這里都會遭受襲擊?
當下的第一反應就是調兵,但是此時這兵力都集中到了沿海去,一時間竟是無兵可調,無可奈何之下,只能先拼湊出了這么一支騎軍起來。
而這尚強縣的知縣位置也是個難題,當時知府立即就想要調一個老成厚重,并且還要懂兵事的人去鎮守尚強縣,心中肯定就有人選了,他還在按照平常的想法,怎么來應對圍繞尚強知縣這個空位子,下屬做出來的一系列龍爭虎斗,畢竟那里是公認的肥缺啊。
可是,知府卻是一下子驚奇的發現,自己心目當中的最佳人選居然“告病”,閉門不出!!
接下來哪怕是尚強縣出缺這個消息放出去以后,自己的私宅也是門可羅雀。竟是沒有半個人別的不說,兩年前周縣令競爭尚強縣令位置的時候,他都足足擁有有八個競爭對手呢!
要知道,同時翻“繽紛夜總會”頭牌芳芳小姐牌子的最高記錄,也才只有六個人耶。
那段時間是知府上任后最甜蜜的時光,沒有之一,堪稱是收禮收到手軟,數錢數到抽筋,端的是堪稱門庭若市,所以他一直都在盼望尚強縣再次出缺的時候。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這一刻終于來到的時候,現實卻是如此的冰冷殘酷........
當然,知府也是個老油條,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究竟,有道是此一時彼一時,有道是千里為官只為財。為什么之前尚強縣縣令的位置如此火爆,那是因為尚強縣縣份富庶,自然就是財源滾滾。并且還是個上縣,下轄人口足足比下等縣高出一倍,油水足,權利也大。去那里做官,都會被叫做小知府了。
但是現在呢,東海寇連縣城都攻破了,多半是狠狠洗劫了一番。那么還有個屁的財啊!
這就首先讓各大候選人那火炭一般的心思冷掉了一半。
接下來傳來的消息更是令他們驚呆了,為什么尚強縣現在會出缺?
竟然是東海賊暴動,連縣衙都圍起來燒了。不要說縣令的全家上下,連佐官什么的都死了一大半!這他娘的也太過分了!誰能保證上任以后,這樣的悲劇不會再發生?
此時的尚強縣對他們來說,不僅僅是窮得叮當響,上任以后還要面對全家死絕的恐怖危險,這哪里是去做官??寧愿去坐牢!!
所以,知府不用辯證而進步的眼光來看問題,反而一直停留在了兩三年的情況下來分析這件事,肯定就會出現判定的誤差了,事實上,現在那些等著出缺的人是寧肯送禮通關節,也是打死不去尚強縣的,更不要說主動請命了。
無奈之下,知府也只能堅持自己的意見,從公心出發,主動降尊紆貴的去拜訪自己看中的那名官員,語重心長的給他講述自己對他的看重,兩人之間滿滿的友情,深深的知遇之恩,還有尚強縣此時的處境如何兇險,百姓如何的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如何的期盼他上任去拯救......自己如何對他寄予力挽狂瀾的厚望。
然后......然后......
就沒有然后了!
知府不去還好,他一去對那位候選人說尚強的百姓如何處于水深火熱當中后,被他看重的那位官員當天夜晚估計經過了一系列復雜無比的心理斗爭之后,然后摟著自己的嬌妻,看著自己的幼子,一咬牙,覺得自己就算了,可是嬌妻幼子不能推她們進火坑啊。
于是,連夜就帶著家眷棄官而逃了.......
他這一逃,搞得知府都有些下不來臺了,下屬都有些不滿。尚強縣令出缺明明就是吏部的事情,你把這事情推給上面,讓他派遣一個冤大頭下來不好嗎?大人為什么一定要逼自己這些人去送死呢?
但是知府也有他的難處,這事情推給吏部的話,上面的行政機關辦事又慢,并且此時處處烽煙,必然忙得不可開交,派一個新知縣下來至少要半年,正常情況下,知縣若是有什么意外出缺,比如病死在了衙門里面之類的話,自然就有縣尉來暫代替他的職能,好吧,就算是知縣,縣尉都出了意外,還有主薄啊!
可是,尚強縣卻是被一鍋端!若是等到了吏部派人下來,這半年的空白期尚強縣完全處于混亂狀況下,那局面不知道糜爛成什么樣子了,到時候一報考績,最后還不是板子要打在知府的身上?
所以,知府大人也是無可奈何,長嘆一聲,看了王舉人寫的呈文以后,找到他的履歷看了看,覺得還算能入眼,好歹也是個舉人,不至于亂來,提拔起來也不會太離譜,便只能捏著鼻子認了,順帶安慰自己說總算還是有一個人愿意出來理事的,順水推舟的將他任命成了知縣。
至于異地為官的規矩也顧不得那么多了。等到戰亂平定下來,再將他調走就是,現在最重要的是安定尚強縣的局面,一定要保住縣城!
接下來這位孟將軍又仔細的問了問尚強縣的兵力配置,廂兵的數量之類的,他的臉色看起來更難看了,看起來此時的局面比他預想得還要糟糕得多。
在之后的酒席之后,這位孟將軍的話也不多,就像是那種悶葫蘆一樣,旁人說一句。他也只說半句,并且酒量看起來也是很差,喝了幾杯以后便是醉意上涌,直接就大口嘔吐了出來,搞得席面上一片狼藉,旁邊人急忙上來攙扶,然后讓親兵帶他下去歇息。
而在被扶著離席的時候,一件更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這位孟將軍居然靠在了自己的親兵身上哭出了聲來。哽咽抽泣道:
“悔不當初啊,悔不當初......”
眾人見到了這幅情形,頓時都是面面相覷,心道朝廷怎么派了這么一個膿包來。不過也不方便當面說出來。
大概隔了一兩天之后,有好事的在這支騎軍當中有熟人,這才將事情的原委給曝光了出來:
原來此時來援尚強縣的這一支騎軍,本來就是東拼西湊出來的。正在整訓當中就被派了出來,當時就分成了三部分:
最多的七八百人是孟柱生帶來的,
其次是鞏義鞏都尉帶著的前得勝軍的人。此時這部分人是最多的,足足有六百人,
最后乃是之前的百勝軍的都尉馮橫帶領的,大概有四百多號人,
這孟柱生看起來很是膿包,為什么可以帶領這支騎軍呢?卻還是因為他家世乃是將門,送他下來的鍍金的。若說手底下的功夫這小孟還是有兩下子的,也不是完全的窩囊草包,至少也是個合格的騎兵。
可是,這小孟的性格卻大概是和老爹幼年的時候壓制太過了有很大的關系,顯得懦弱,自閉,更是不擅與人交際。實際上平時他管理這支軍隊,依靠的都是四名家將,這四名家將資格老,人頭熟,手面也是大,擺酒嫖堂子拉關系的時候拿得出來錢,要玩刀子發狠打架,也是玩的了狠的,所以才能勉強將這些人掌握住。
但是,前不久這一次尚強縣外沖陣的時候,孟柱生下令卻是很不得人心。
因為下面的軍官都是打老了仗的,知道奔馳到這里都是強弩之末了,馬力衰竭,這時候去沖就仿佛是送死似的,依照這位孟統領平時的表現,也真的是很難讓人心服,平時可以給你個面子,但是現在明知道火坑的情況下還往下跳??這些軍漢才他娘的不管什么上面的命令呢!
因此,當時雙方就僵持住了,孟柱生大概也是兵書看太多了,一怒之下就要殺人立威!
嘖嘖,這殺人立威卻也是要講場合的,更是因人而異,你一個平時完全都沒有得軍心的統領用出來,在這時候豈不是火上澆油?適得其反嗎?
因此頓時就陷入到了僵局當中,此時的孟柱生也是感覺到了騎虎難下,這件事若是不能順利的解決的話,他很顯然在這里就呆不下去了。
最后,跟隨孟柱生的那幾名家將也知道,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解開目前的僵局了,他們護著孟柱生很干脆的下馬,然后換上了鐵甲,然后帶著還能指揮得動的兩三百騎開始組建沖鋒陣型。
這一下子,頓時就拿到了鼓噪起來的這群人的痛腳。
要知道,主帥領頭說“跟我沖”與主帥下令“給我沖”,那是完全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至少在名義上孟柱生也是他們的統領,假如孟柱生率先帶人沖陣,其余的人不跟上的話,那么后果就很嚴重了,就算是鬧大了的話,掉腦袋的一定也是鬧事的刺頭兒。
更重要的是,東夏也是有規定的,一旦主將都沖在前面戰死了,而其余在場的將官還活著,卻是沒有立下重大的功勞(比如擊斃同樣職務的敵人),一律斬首殉葬主帥,就算是當場斬殺了刺客的,也是永遠一擼到底,回鄉種田去吧。
當時的局面很明顯,孟柱生帶著他身邊的七八百號人一沖下去,那是必死的。他若是戰死在了這里,活下來的人除非是當場叛變,否則的話一定會受到上面的質詢調查,詢問你主帥戰死的時候你在什么地方?
倘若馮橫和鞏義兩人依然縮在后面的話,那么肯定就只能答:我在給統領助威/我在給統領鼓掌/我們的意見和統領大人有分歧所以就讓他去賣一血了。
這樣的話,不消說,軍法處一定是會讓他們人頭落地的,非但如此,連家人親戚都會被貶為奴仆發賣,賣掉的銀兩都送到孟家去。
因此。孟柱生這一沖,剩余下來的人也都知道了厲害,不得不沖了。
不過,為了破掉當時的死局,孟柱生也是付出了十分慘痛的代價,他身為先鋒開道,傷亡必然最為慘重,甚至達到了六七成,并且損傷的都是親信嫡系。而為了掩護他,身邊的四大家將也是死掉三個,剩余下來一名重傷。
這一戰之后,孟家在這支騎軍當中實力就驟然降到了最低點。
更要命的是。他們沖進城了以后,當然很快就摸清楚了尚強縣城的情況,自然就會發覺尚強縣當時的情況相當奇特,并不像是孟柱生想象的一觸即潰的樣子。那也就是說。他們來到這里以后,大可以藏匿在戰場的周圍,耐心的坐山觀虎斗。一面給疲憊的馬兒喝些水,喂些豆餅,油條,雞蛋等硬料,讓其休養一番體力,一面也是可以尋找捕捉最佳的戰機。
只要能有一個時辰的緩沖時間,馬匹的馬力就能恢復六成左右,那時候再全軍突擊的話,無論是沖擊力什么的,都將是之前的兩三倍,更不可能出現什么馬力被消耗殆盡,最后居然徹底的陷入重圍當中的事情來!
發現了這件事以后,一干將士都是十分窩火,將其宣揚得無人不知,將什么“一將無能,害死三軍”的話無時不刻都掛在了嘴邊,而孟統領的心理素質本來就差,并且還是自閉懦弱,發覺了事實的真相以后,就連他自己都對自己產生了懷疑,更是無法面對四位忠心耿耿的家將死掉的事實,每天都有些神情恍惚,覺得是自己將這些忠心耿耿的人害死的。
所以他一個大男人,喝醉了酒以后哭出聲來,其實卻是帶著強烈的悲苦和失態在里面,當然還有加倍的自責,拿現在的話來說,他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優秀的心理醫生。
大概是騎兵入城后的第三天,林封謹正在收集分析城外的情報,結果季家的管家大步走了進來,跌腳嘆氣道:
“公子爺,公子爺啊!出大事了?”
林封謹揚眉道:
“出了什么大事?”
季管家苦著臉道:
“剛才廂軍的人來府上找人,說是新來的那些軍漢也是被安置在了校場那邊,您帶來馬兒不是也方便馬夫照料,寄放在了那里的嗎?結果那些軍漢一看了以后便是兩眼放光,直接上來就牽!有人來攔就是馬鞭子侍候,您的護衛聽了以后就勃然大怒,已經是直接攆了過去了,哎!您手下這些爺的性格都有些火爆,一遇到那群當兵的丘八,恐怕是要出大事啊!”
林封謹聽了以后,笑了笑道:
“哦,原來是這樣,我去看看。”
季管家心道少爺你怎么還笑得出來!這些軍漢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惹惱了他們這可是件大禍事,卻又不敢說出來,只好急急的跟著去。
這臨時縣衙距離校場也不算遠,林封謹走了大概半盞茶功夫,便遠遠的見到了自己手下的馬兒已經被一群軍漢紛紛牽了出來,不停的撫摸圍觀著,一個個都兩眼放光。而馬監當中的副管事正在追著一個大漢不停的哀求道:
“軍爺,使不得啊,真的是使不得啊,這是季家的林公子那群手下牽過來寄養在我們這里的,不是小人這里的!”
那大漢大概是聽得厭煩了,怒喝道:
“滾滾滾,你家趙爺爺能看上他的馬,那是他的榮幸!我等兄弟三天趕了四百里路跑來救你們這群賊廝鳥,連口水也沒喝就往東海賊的營里面撞,死了足足好幾百號人,難道就不應該給點補償?再在這里啰嗦,以為老子的鋼刀是吃素的!?”
這大漢的話剛剛說完,旁邊就傳來了一個略顯生硬的聲音:
“就憑你也想騎我的馬?你也配嗎?”
這趙家大漢聽了以后勃然大怒,頓時就一挽袖子站了起身來,轉頭看了過去,頓時就發覺這人乃是背對著太陽站立的,陽光刺眼,一時間也是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卻是不妨礙他破口大罵:
“誰的褲襠破了,讓你這破jb玩意兒露了出來,爺爺怎么就不配騎你的馬了?”
這趙家大漢一開罵,頓時就惹得在場的軍漢們都是看了過來,紛紛聚攏,甚至還將腰間的鋼刀示威也似的也拔了一半出來!
那人冷笑一聲,猛然從身后取出來了一張長弓,彎弓搭箭便射!快得真的是令人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這一箭射出去了以后,“啪”的一聲就射在了趙家大漢的心口,不過這一箭應該是折了箭頭的,繞是如此,這趙家大漢只覺得胸口劇痛,一下子就踉蹌倒退,靠在了旁邊的板壁上。
緊接著這人箭出如風,竟是連出五箭,只聽“咄咄咄咄”的一連串脆響聲,第一箭貼著趙家大漢的左耳射過去,第二箭貼著他的右耳射過去,第三箭從他的左腋下射過去,第四箭便是從他的右腋下射過去,第五箭則是射在了他的褲襠中央,緊貼著下面的兩個搖晃玩意兒......
這五箭一出,這兇巴巴的趙家大漢一來是胸口痛得不知道多難受,懷疑自己肋骨可能都斷了幾根,氣都透不出來,二來竟是被那五支箭別在了旁邊的板壁上面,活像個標本似的根本就動彈不得,一口氣接不上來,竟是腦袋一歪昏迷了過去。
緊接著,那前來挑釁的人手一揮,頓時就見到他后面涌出來了十來個人,紛紛彎弓搭箭對準了那倒霉的趙家大漢射了過去,頓時箭如雨下,箭頭射入木板的聲音“鐸鐸鐸鐸”的絡繹不絕,最后竟是在旁邊射了一個“死”字出來。
旁邊的那些軍漢們都是張大了嘴巴,端的是目瞪口呆,甚至有目眩神馳的感覺,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最好笑的是有一個軍漢,本來正在端著一碗面猛吃,此時看完對方的射術,手里面捧著的那一碗面都是歪斜了大半,里面的面湯面條至少都倒出來了一半,這人卻是絲毫都沒有感覺。
若是普通老百姓倒也罷了,尤其是這些廝殺軍漢,更是知道這些人的厲害,尤其是射出來的那個“死”字,不僅僅是表現了高超的射術,更是表現出來了這幾個人難得的默契。
那人看著這些發呆的軍漢,傲然道:
“想要我們的馬,可以,能接我一箭不死不傷的,自然是雙手奉上,但沒這個本事的,就有多遠滾多遠去!”
在場的這些軍漢是什么人?都是兇橫霸道囂張無比的,刀頭歃血的漢子,誰他娘的有這閑心和你講道理?但是,校場上此時的這些軍漢,卻是想要兇橫也兇不起來了,因為他們已經從來人身上感覺到了一股氣勢,一股比他們還要霸道囂張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