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性格決定命運,這話一點不錯。
馮氏就是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那種人。
可悲的是,人心莫測,她爭強好勝從沒得到過公婆夸贊,卻永遠不知改變。
她這也不是第一回跟杜鵑意見相悖了。
杜鵑能教導黃雀兒和黃鸝,是因為她們年紀小,性子很容易塑型;但馮氏和黃老實的性子已經定型了,根本無法徹底改變他們,只求別壞事。
馮氏被杜鵑一番話噎得說不出話來,卻又不服氣。
黃雀兒垂下眼瞼,輕聲道:“娘,已經送給爺爺奶奶了,剩下的就咱們自己吃了。咱爹沒那能耐打獵,要是把這肉拿出去待客,人家還以為小姨送了多少肉給咱們呢,這樣顯擺。往后哪一回要是沒送了,說了人家都不信,只當咱們藏著不拿出來。”
她雖然比不上杜鵑和黃鸝,卻也是極有主意的。
黃鸝忽然道:“娘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馮氏大怒,攆著就要打她。
黃鸝跑得比兔子還快,直接跑去小姨家了。
可以想見,她一定會跟小姨和小姨父告狀,全家沒有比她更精明的人。
馮氏轉臉對杜鵑道:“你就這么教她?我死要面子活受罪,我是為了哪個?”忽然就傷心起來。
黃鸝這話肯定是聽杜鵑說的。
沒想到閨女竟然這樣說她。
杜鵑扶她坐下,耐心道:“娘自然是為了我們姊妹幾個好。我先總是聽娘說,奶奶怎樣怎樣,叫娘寒心。娘都忘了?你把這肉留給旁人吃,還不知要惹出什么難聽的話呢?”
見馮氏不說話,她又道:“我曉得娘要做人,可做人也要量力而行。咱爹老實巴交的,不會打獵也不會木匠,家里就這樣子,非要爭那個臉面干嗎?這回有小姨父幫襯,下回呢?難道咱們還能一輩子都指望小姨父幫襯?不如不爭那個臉面,別人也沒的說。你要爭了那個臉,就像姐姐說的,下回沒了,旁人才不信呢,只以為咱們小氣不拿出來。”
接著,又說了一個笑話,說是皇宮里的皇帝,吃的都不是最好的東西,只能算上等。因為下面的官員不敢把好的敬上去。就怕哪年不能風調雨順,上供的東西比不上前面的,被皇帝砍頭。
黃雀兒聽了驚異不已:“真的?”
杜鵑道:“當然了。姐姐你想,皇帝也,那多厲害!他只要吃了好東西,下回肯定還要那樣的,只能更好,不能變差。要是老天爺不給臉,遭了災,官員們供不上好的怎辦?皇帝一生氣,那就要砍人腦袋了。”
在她看來,爺爺奶奶就是這樣的。
給了東西都是理所當然的,才不會想著你是節省下來的呢。所以,她根本不打算把這肉留了待客。反正她已經孝敬過了,爺爺奶奶也挑不出錯。
馮氏聽了這話,更沉默了。
杜鵑卻知道她并沒有轉圜過來。
她生就的這副脾性:就喜歡在人面前充好,要人贊她把兒女教得有多好,日子過得有多好,為人有多大方,對公婆也做得一絲不差等等。
但她這樣做了,若沒得到應有的感激和贊嘆,心里就會抱屈含怨,甚至于憤憤不平,嘮叨數落,就如對婆婆那樣。
最后落得雙方都不痛快,正是“香也燒了菩薩也得罪了。”
前幾年她還能跟杜鵑意見一致,那是因為家里實在窮,也被公婆傷透了心;近兩年日子好過些了,她這性子有復發的征兆。
比如今天這事,就是明顯的例子。
除此外,杜鵑努力阻止馮氏,還有一個緣故:就是娘聽不得一句喪謗話。聽見了必定上心,以至于氣得發抖,要多少天才能消化。因此,她努力不讓奶奶有機會說娘的不是,盡管這樣很難。
不管馮氏怎樣想,如今被三個閨女架空,身不由己了。
當下,黃雀兒去菜園子扯蘿卜,杜鵑繼續炸肉圓子,廚房里彌漫著濃烈的肉香,夾著蔥花的香味。
整件事從頭到尾,黃老實都沒說話,就那么傻呵呵地坐在灶下燒火,瞅著娃她娘和幾個閨女斗嘴。
這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內。”
他心想,閨女能干,說得都對;媳fù么……也對,怎么都好。不過,他私心里還是偏向閨女一些的。覺得閨女當家好。
杜鵑也注意到老實爹的神情,不覺好笑。
她再一次感嘆:老實爹真是個有福氣的人!
那個福氣,還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相對的,她娘就是個苦命的人。
過去苦,現在苦,可以想見,將來就算家里有錢了,她肯定還是苦!——心里苦!
最后一鍋肉圓子下鍋,杜鵑長長舒了口氣。
她可累壞了,手胳膊酸得要命。
正活動手臂,黃雀兒將鹿肉炒好裝進砂鍋,放在炭爐子上,然后笑著上前來道:“這一鍋讓我來炸吧。全都叫你炸了,我都沒炸,也沒的學。”
杜鵑一聽,趕緊將竹笊籬遞給她,道:“說的是。我怎么忘了。給你收尾,我要歇歇去了。”
馮氏已經在切黃心菜、煮飯了,她可以偷空歇會。
剛來到外面廊檐下,忽聽隔壁林大頭高聲罵:“……你個小兔崽子,就沒見你這樣傻的。你還是不是我兒子?你跑!我叫你跑!給我站那,看老子打斷你的腿……”
她抬頭、踮起腳往隔壁一看,居然是在罵林春!
這可奇了,林大頭是最喜歡林春的,怎么今兒這樣大動肝火起來?
他手持一笤帚,滿院子追著林春打。
林春可不會站那等他打,一溜煙就跑了。
跑到院門口,頂頭碰見大哥秋生。
林大頭急忙吩咐大兒子:“秋生,幫我逮著那小子。今兒我非打得他叫我爹不可!看他還敢跟我拗……”
杜鵑無語:毛病,他本來就叫你爹好不好!
秋生莫名其妙,但是,老爹的吩咐也不能不聽,因此笑道:“春兒,你怎么惹毛了爹了?哎喲,我本來不想管的,可從小到大,你都沒挨過打,今兒也讓我開開眼……”
他一邊嘮叨,一邊擄袖子上前來捉林春。
林春根本不理他,身子一扭,也不走院門了,掉頭沖旁邊院墻跑過去。眼看就要撞墻上去了,少年一個虎躍,竟然縱身攀上院墻,輕輕松松地翻了過去。
倒把林大頭嚇得失聲大叫,生恐兒子撞壞了、摔壞了。
看著林大頭和秋生張大嘴巴,眼睜睜地瞅著林春揚長而去的模樣,杜鵑笑得捂著嘴蹲下身子。
哎喲,真是太可樂了!
殊不知那邊院里,林大頭氣得七竅生煙:以前是不舍得打林春,好容易發一回火要打他,卻發現根本打不著了。
這爹當的,真是太憋屈了!
他跟個婆娘一樣,站那對著林春的方向罵了半天。
林春去了后面任三禾家。
任三禾已經洗澡換了一身清爽的衣裳,正和馮明英坐在桌邊吃飯呢。見少年神色跟平常有些不大一樣,也沒多問,只招呼他一塊吃。
林春猶豫了下,就不客氣地坐下吃了。
飯后,任三禾將他叫到東廂,坐下問道:“什么事?”
林春聽了一愣,搖頭道:“沒事?”
任三禾盯著他問:“真沒有?”
林春想了想,道:“是我自己家的事。”
停了會,忽然又道:“是我爹……他……想跟黃叔說,要幫我跟杜鵑定親。說這事兩家在我們小時候都說好了的。”
他本不想說的,可想到任三禾是杜鵑的小姨父,平常又特別另眼看顧杜鵑,所以還是說了出來。
任三禾眉頭一跳,眼神就銳利起來,問道:“你呢?”
林春沉默了下,低聲道:“我說,這事不成。我爹氣得罵我,還攆著我打。”
任三禾十分意外,問道:“為什么?”
在他看來,林春是很喜歡杜鵑的。
林春就沉默了,仿佛有些為難,不知如何說。
任三禾度其神色,試探地問道:“是不是杜鵑不樂意?”
林春遲疑了下,才微微點頭。
任三禾就陷入沉思。
好半天,才幽幽道:“你回去跟你爹說,眼下還是別提這事的好。黃石人那老東西不安好心,就等著呢。林家要是提了,別說不能成,肯定還會大鬧一場。到時候,黃石人逼大兒子把杜鵑送去梨樹溝村,鬧得不堪……”
林春臉色大變,霍然抬眼叫道:“他敢!”
任三禾看著他,揶揄道:“他怎么不敢?他是杜鵑的爺爺。”
林春氣得臉漲得黑紅,眉頭緊蹙,兩眼閃爍。
任三禾緊盯著他,神色莫名。
靜默了一會,見少年還在苦思,便出聲道:“別想了。叫你爹別找事了。讓杜鵑先過幾年安生日子吧。”
林春猶不甘地問道:“要是那老東西使壞心怎辦?”
任三禾冷笑一聲,道:“他要先動了,我自有辦法!”
林春看著師傅倏然變冷的神情,放下心來。
又坐了會,他起身道:“師傅,我走了。晚上再來。”
任三禾點頭,任他去了。
林春沒有回家,而是去了黃家。
杜鵑也恰好吃了飯,見他來了,急忙丟下碗,對黃雀兒道:“姐,你收碗。林春要考我學業呢。”
黃雀兒點點頭。
馮氏不滿地瞪了她一眼道:“整天學有什么用?”
杜鵑笑道:“教姐姐和妹妹。多認幾個字,總有用的。”
黃鸝要跟去,被杜鵑威脅,說沒工夫跟她混,要是再搗亂,就不教她認字了,也不講故事給她聽。
黃鸝才乖乖地停住了。
這是杜鵑使的障眼法,說是跟林春溫習功課。
而林春跟大爺爺學木匠,也確實認得幾個字,他又是任三禾的徒弟,任三禾教他武功和學問,馮氏等人都知道,就信了。
因為杜鵑學了再教黃雀兒和黃鸝,馮氏覺得自家三個閨女明顯跟村里其他女娃不一樣——落落大方中透著一股子聰明機靈勁,她是最好面子的,所以就沒攔阻。
教學在杜鵑閨房外廳進行。
因為沒書房,她又不想去林家,畢竟秋生他們都大了。
可這樣下去肯定不行,林春也漸漸大了。
唉,原本她想著很容易的教學,實行起來卻困難重重。
好在雖然艱難,林里正對于林春還是很重視的,見他進步很大,筆墨紙硯都全力供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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